和坤仗著大排擋的生意不像剛才那麽忙了，也加入了戰局。

    “丟不丟人啊？你都快夠上做人家爹了，還跟著瞎起哄。”

    老板娘一邊罵著，一邊上來就擰耳朵。和坤一坐下，屁股就在板凳生了根，任打任罵穩如狗。把老板娘氣得袖套一摘一摔，生意也不做了，到隔壁去搓麻將。

    酒桌上的眾人早就笑到前胸貼後背。

    猴子突然記了什麽，一臉敬畏的問：“老板，牛掰啊，小學你就一個人出國留學啊？”

    林小石糾正道：“是小學四年級！”

    “四年級我還在放牛呢，你都出國啦？”

    一陣爆笑聲。

    酒就這點好，本來不好笑的，也笑了。

    本來隻是要笑一笑，就變成開懷大笑。

    什麽叫盡興，這就叫盡興。

    程夕南又問：“老板，去哪個國家啊？”

    “韓國。”

    這兩個字瞬間讓桌上的人酒醒了一大半，早些年“日本”兩字也有相同奇效。

    “去韓國讀什麽書啊？”

    林小石故作高深的一笑：“不是去讀書，是專門去學打遊戲！”

    眾人稍微一愣，轉過頭齊齊一對視，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醉了，這小子在說醉話呢！

    高毅最捧場：“厲害了，難怪老板遊戲打那麽牛掰，原來練過的啊！來來來，幹杯幹杯！”

    “真想看老板長發飄飄的捧著吉他唱搖滾啊！”猴子一邊把酒瓶捧在懷裏彈，嘴裏一邊飆起了：“小呀嘛小兒郎，背著個書包上學堂……”

    又是一陣爆笑聲。

    這群瘋子。

    林小石笑的雙頰發酸，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真的好久……沒有這麽高興了！

    記憶中，這家店子永遠是和“高興”這樣情緒聯係在一起。

    為什麽要高興呢？

    來這裏擼串喝酒就說明是贏比賽了！

    再往前推一點，來這家店吃飯就說明林小石要去學校了。

    去學校有什麽好值得高興的？

    這樣他就可以不用看到他老子，可以不用看到櫻落——直到上初中之前，他和櫻落都是仇人。

    最高興的就是，他又可以見到晴天了。

    在江邊，飄著歌，一杯酒，一碟菜，再配上一個要遠行的人。

    多麽的寫意啊，隻差一個月亮，林小石就能變成李白了。

    偏偏這間店是看不到月亮的。

    林小石轉過頭朝窗外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隻能看到滾滾的江水。

    明明隻差一個月亮就完美了。

    直到今天他都忍不住咬牙哀歎，真是該死啊，為什麽偏偏要從高處垂下一片屋簷了，那一片剛好就遮住了視野裏的天空，剛好就遮住了夢想中的月亮。

    可能就是因為這點遺憾，可能就是因為林小石看不到這個月亮，所以他幻想出的月亮格外的完美，所以在他向晴天的形容中，江邊和歌謠，美酒和小菜，甚至那一個要遠行的人都不重要了，一切都是為了烘托那個想象中不存在的月亮。

    晴天一臉憧憬的問：“真的有那麽美的月亮嗎？為什麽我從來沒在韓國看過這麽美的月亮。”

    “真的很美。有機會我帶你去看。”

    晴天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林小石為什麽總是孜孜不倦、不厭其煩地向他描述臨行前一晚的月色。

    因為啊，那是他最想念他的時刻。

    是的，林小石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在相見的前一晚，自己最想他。

    像想念那個看不見月亮那樣，發瘋的想。

    忽然之間，林小石難受得緊，感覺一萬種情緒卡在了喉嚨裏，卡在了胸腔上，為了救命，他不得衝到櫃台前找來一支筆，

    不得不一筆一畫把心中的句子在餐巾紙上寫下來。

    手有些發抖，寫廢了一張，撕掉再寫。

    直到他終於完整的寫好那一句“今晚的月色很美”，淚水終於順暢的，像血那樣，涓涓不斷的滑落了出來。

    隻要寫出來就好了。

    隻要哭出來就好了。

    大家瘋著鬧著，沒有人到注意他流淚了。

    但他還是要用手遮住眼睛，假裝喝多了一樣。

    其實也不用假裝，他已經喝多了。

    大家從剛才討論搖滾，自然而然的就聊到了黃家駒，聊到了九十年代的香港音樂。

    就連惜字如金的鬱仕桀也開口了：“那時候的粵語歌最夠味——”

    林小石覺得“夠味”這兩個字形容的特別到位，現在的流行音樂真的像白開水一樣。

    “要不然我怎麽給店取名叫《光輝歲月》呢，我就是因為愛聽啊！”和坤說著說著，情不自禁地哼了起來：“今天我，寒夜裏看雪飄過——”

    這不是光輝歲月！

    林小石原以為身邊會有人糾正，沒想到大家竟然跟著和了起來。

    “風雨裏追趕，霧裏分不清影蹤，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

    這真的不是光輝歲月啊！

    錯了，錯了，從第一句開始就錯了！

    他實在想不明白和坤為什麽會犯這麽低級錯誤，把兩首歌都搞混了，把現在唱的這一首當成是光輝歲月！

    真正的光輝歲月明明是……真正的光輝歲月明明是……

    林小石眼中混沌一片，有光影晃動。

    他實在是受不了。

    可就是在他拍案起身的那一刹，那些卡在他嗓子的東西一瀉而下，淹沒他原本要說的話，脫口而出的變成了高昂響亮，真正夠格撐得上光輝歲月的一句：“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

    ……………

    ………

    夜已經深了。

    遠遠地，莉莉安就聽到一陣鬼哭狼嚎。

    直到車開近了，她才發現是六七個男生互相勾著背、肩並肩，對著一麵牆壁在大吼大叫。

    白書允一下子就緊張了：“他們在幹什麽？在進行什麽邪教儀式麽？”

    莉莉安一臉如臨大敵：“該死，今天竟然忘記了帶槍！”

    後座的三個不由自主跟著緊張了起來。

    車開了過去。

    白書允抬手扶額，一臉愁雲慘淡道：“這種事應該可以算是有辱國體了吧？”

    可樂強忍著笑說：“我們在韓國喝多了有時候也這樣。”

    雪碧一臉誠懇道：“好壯觀啊，中國男生原來尿尿的時候都是這樣互相勾肩搭背的啊！”

    白書允臉上的愁雲更濃了：“他們應該隻是喝醉了，才互相扶著防止摔倒吧！”

    雪碧爽朗的笑了：“哦，這樣啊，我本來還想著下次和前輩們試一試這個姿勢了。”

    莉莉安一臉生無可戀：“真想滿足他們的心願，直接送他們去見黃家駒！”

    突然之間可樂和雪碧不知看到了什麽，用韓語大叫了起來，

    白書允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背對著他們撒尿的那群男生中，有兩人帶著殺神同款的鴨舌帽。

    “這個帽子早就爛大街了，過兩天你們就知道了，中國的男生基本人手一頂的節奏！”

    莉莉安注意到晴天的神色有些不對勁，連忙拉過他的手安慰道：“我向你保證，你的小狼喝多了可能會在街上撒野，但絕不會在街上撒尿。”

    白書允扯著嗓子嚷嚷道：“瞧瞧那個帽子上的'6'，現在的山寨真的是越來越誇張了！”

    來到大排擋，和坤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老板娘不斷搓著手，歉意的賠著笑：“現在開不了火了……下次來多送你幾串燒烤。”

    莉莉安從口袋夾出幾張百元大鈔往老板娘懷裏一塞：“不要緊，我們就坐在這裏看看月亮。”

    三人來到窗邊坐下，雪碧一臉困惑的問：“怎麽看不到月亮啊？不是說這裏的月亮比韓國的圓比韓國的亮麽？”

    可樂把肩一聳，說：“被騙了吧。”

    莉莉安看到晴天把手伸向滿桌還沒有收拾的殘羹，本來是想製止的，沒想到他抽出了一張餐巾紙。

    “上麵的中文是什麽意思？”

    莉莉安接在手中看了一眼，毫不掩飾眼中的譏誚之意，念出來：“今晚的月色很美。”

    白書允忍不住大翻白眼：“連月亮都看不到，美個屁啊，真想給寫這紙條的人一大嘴巴子，'賤（…）人，就是矯情！”

    “我看到了。”

    眾人齊齊轉過頭望去，看一眼晴天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和別人作對。

    他的眼睛在下雨。

    他沒有撒謊。

    沒有人忍心去懷疑，他是真的看到了，最美的那個月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