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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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玨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著,仿佛隨時都會破膛而出,身體卻是完全靜止狀態,宛如沉在泥潭中,無法動彈。
他張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但卻依舊感覺不到空氣的力量,隻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就在這時,床簾被人一把拉開,與此同時一隻手緊緊扣住了他的胳膊,另一隻手將冰涼的藥瓶壓到他唇邊,苦澀的液體一經湧入,空氣仿佛也跟著湧進了鼻腔,窒息的感覺瞬間散去,他這才得以鬆緩下來。
入目處,是林惜文眉頭微蹙的小臉:“你做噩夢了。”
宇文玨喘息著,目光因剛剛經曆劇痛而有些渙散。
林惜文將藥瓶收回去,突又回身,問了個問題:“傲雪是誰?”
“嗯?”宇文玨微微一怔。
林惜文睨著他:“你剛才叫了這個名字,我聽得出來,你很想她。”
宇文玨垂下眼睛,尚未表態。
林惜文又道:“算了,不用說了。”
說著,繼續前行。就在她掀開擋風簾時
宇文玨開口道:“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名字可謂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特質。所有人都用相同的名字喚你時,那名字便成了你的象征。然而,總有一個人,對你來說與眾不同,因此,你喚她的名字時,便也會帶出想念。”
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揚,淺淺一笑,“傲雪,就是我皇兄的結發妻子。”
林惜文靜靜地看著他,眸光閃爍。
宇文玨的眉毛蹙了蹙,繼而又舒展開來,神情帶了點難得一見的羞澀,顯得越發溫柔:“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叫我皇嫂有些古怪?”
“不古怪。”林惜文答道:“傲雪是她的名字,你這樣叫她,不古怪。”
這下輪到宇文玨驚訝:“可,她是我的皇嫂,大周的皇後,我這樣叫她,逾越了。”
“你,傲雪,宇文睿是一起長大的對嗎?”林惜文的唇角彎了彎:“既然有一起長大的情分,你叫她的名字就不古怪。她是不是也經常叫你的名字,而不是煜王?”
宇文玨的笑容淡了下去,眉睫濃濃,一瞬間,染上悲涼。
耳鼓深處輕輕悸動,仿佛有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隔了一輩子那麽遙遠。那聲音說
“我叫你什麽好呢?我啊,才不要叫你煜王,那樣太遙遠也不要叫你四皇子,那樣太普通更不要叫宇文玨,那樣太矯情我要用跟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名字來稱呼你,這樣才能證明我對你來說,也跟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我對你來說,是與眾不同的,對嗎?我的阿玨。”
“啊哈,你的眉頭皺起來了,眼角也在抽搐,你不喜歡這個名字麽?為什麽呢?阿玨多好啊,我們本就是一起長大的情分,這樣多親切,你說對吧,我的阿玨。”
“阿玨,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但是每次看見宇文睿,心裏都暖暖的。當看不見他時,隻要想著他,也就不覺得怎麽冷了。練字,撫琴,熟讀詩書的過程原本枯燥漫長,但是,想著他的模樣想著他跟我說過的話以及又將要說什麽樣的話,時間,就變得好快,嗖的過去了。多麽神奇,為什麽人的生命裏,會出現這樣的奇跡呢?明明什麽都沒有改變,但隻因為多了一個人,從此,每天的陽光都是新的,每天的空氣都是香的,看見的陌生人也都變得親切和順眼”
“我就要嫁給他了啊,因為要嫁給他,從而讓我變得這麽快樂和幸福。我的阿玨。”
“我真高興我出身貴族,家世顯赫。咦,你好像有點驚訝,你不高興了麽?聽我說完嘛。我好感激上天對我這麽偏愛,讓我一出生就擁有這世間最好的東西因為這樣,我才能這樣完美的站在他的身邊,理所當然的成為他的妻子,沒有人可以和我爭,沒有人有資格和我搶!我想要的,不是大周的皇後地位,隻是他的妻子的身份。我的阿玨,你說,他會知道嗎?”
“我的阿玨。”
“我的阿玨。”
那聲音盤旋著、回繞著,重複著。一遍一遍,每個字的發音,都是那麽的清晰,而說話者當時臉上的表情,一顰一笑,一挑眉一眨眼,猶自鮮明。
這世間,最**是“特別”二字。
當你遇到一個特別的人時,當這個人對你說的對你做的全與其他人不一樣時,就注定了她將成為刻骨銘心。
尤其是,那年那時,那般天真。
宇文玨沉默片刻,披衣下榻,推門,外麵夜涼如水。
“這月光,照著睢國,也照著大周。”
麵對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林惜文半點驚訝的樣子都沒有,淡淡接道:“但大周的月光之下,才有你宇文玨所牽掛的東西。”
宇文玨聽了之後,表情卻越發沉重了,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身,直視著林惜文的眼睛道:“有我的。是否也有你的?”
林惜文垂下眼簾,低聲道:“我所牽掛的,都在心裏了。”
宇文玨深深地看著他一會兒,才重新仰起頭望著天上的下弦月,喃喃道:“能放在心裏,也好。因為,有些事情一旦開始了,就割舍不下了。一如我此刻,竟是如此如此的想回家。”
他頓了一下,再次重複道:“我想回家了,惜文。”
可是宇文玨的家在哪裏呢?是煜王府?抑或是大周的皇宮呢?
恐怕宇文玨自己也不知道吧
所以,他才會想!
林惜文的眼神閃爍了幾下,也跟著寂寥了。
宇文玨,你可知道,隻有你心裏真正牽掛著的地方,才是你的家呢
可是,你的心,在哪兒?
林惜文緩緩的退出了宇文玨的船艙。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林惜文並沒有看到碧痕,她也沒出聲叫她,碧痕現在身子不好,夜已深沉,她不如從前一樣,精力有限,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林惜文走到案邊,燭光搖曳,她盯著那燭火,漸漸的,有些昏沉。
強打起精神,林惜文撥了撥燭台,開始繼續翻看案台上的醫術。
時間漫漫
夜月如鉤,光影幽幽。
月光透過紗窗,映進船艙,照著幾案上的書卷,或攤或疊,而在淩亂的書案中央,林惜文正以臂做枕,昏昏入睡。
一本醫術被她的手肘碰到,從案頭滑了下去,落到地上,發出“啪”的一聲。她頓時驚醒過來,揉揉眼睛,習慣性輕喚了聲:“碧痕?”
房內靜悄悄的,無人回應。
再看桌上的沙漏,剛過醜時。
林惜文直起身,走向屏風後的內室,見碧痕坐在床旁的地板上,倚在床頭一動不動。
原來碧痕一直都在?那最初她進來的時候怎麽沒見她迎出來?或許是太累了吧。
林惜文不禁笑了笑:“怎麽坐地上睡了?碧痕,醒醒,去床上休息吧”
手指剛觸及對方的肩膀,碧痕就整個人撲地倒下。
林惜文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低呼出聲,臂上一緊,緊接著,頸上一涼,雙手已被反擰到身後,再不能動彈半分。
與此同時,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緊貼著她的耳朵悠悠響起:“長安公主,好久不見了啊”
林惜文的心沉了下去宇文闕。
遠遠的從書案處傳來的燈光照到她身後,勾勒出挾持者的麵容,眉長入鬢,眼帶桃花,笑起來時隻有一邊的唇角上揚,顯得邪魅又刻薄,不是別人,正是在她在泰陽時所見過的五皇子,宇文闕!
沒想到他竟然在宇文玨的船上!
更沒想到他是何時上的船,又是怎樣一路跟了過來?難道他一直都在睢國?
他想幹什麽?
“怎麽?很驚訝?”宇文闕吃吃的笑:“現在整個大周都在找我,而我,既然有了睢國霽月公主這個靠山竟然還要回大周去,是不是顯得很是可笑?”
林惜文驚詫的心已經沉寂了下來,宇文闕是決計不會傷害她的,這點,她敢保證。
因為,從血緣關係上來說,宇文闕和她,是表兄妹呢!
而且,在泰陽時,宇文闕對她情誼不是裝出來的,有些事情,林惜文看的明白。
不管為何宇文闕會出現在船上,可既然自己是安全的,林惜文也就放下了心來,她緩緩說道:“我隻是驚訝,你既然都躲了這麽久都沒出現就是代表你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你在這兒,可又是為何,要在這最後一晚上功虧一簣的出現在我的麵前?”
宇文闕微白的唇輕輕一扯,俊美的臉龐也有些微微蒼白:“如果我說是因為我想你了呢?長安,你可知道,我這幾日來每天天天看著你為了宇文玨吃不下,睡不著,嗬嗬,還真的是諷刺呢。”
林惜文麵色微白。
“”宇文闕看向林惜文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一步步走向她。
林惜文看他的腳步有些不穩,便問:“宇文闕,你到底怎麽了?”
宇文闕臉上一笑,整個身子都朝林惜文的方向倒去,雙手緊緊摟住她的腰,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朝她極其虛弱的說道:“長安,接下來,我這條命就看你一個樂不樂意了!”
林惜文伸手準備推開他,卻沾到一片濕潤,湊近一聞血腥味撲麵而來。
她有些懵的皺了皺眉,嚴肅的問道:“我能不樂意嗎?!”
宇文闕美眸一眯,單手捏著林惜文的兩隻手腕,另一隻沾著血的手指頓時撫摸上林惜文的臉頰留戀在唇邊,反問:“你說呢?!”
林惜文沉默的低下眼,這年頭,誰能下得去狠手,誰才是大爺!
外麵像是起了瘋,海麵被吹的嘩嘩作響。她凝了凝眉,最終把宇文闕讓了進來,道:“五皇子,那就再裏麵請吧。”
宇文闕撲哧一笑,走進內室後,極為熟稔的往床邊那美人榻上一臥,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有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