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洞房花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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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惜文是按照納後的典禮從宮外給娶回來的,可宮裏來新人前侍寢前該有的步驟照樣不能避免。

    先是有太醫診脈,另外有兩個老嬤嬤上來

    林惜文本以為是要檢查,可她們隻是摸了摸骨便領她來到泉露池。

    和闐白玉砌成的泉露池,引宮外溫泉水入池,加以清晨露珠。在宮中,賜泉露池沐浴,是極大的榮寵。

    整個泉露宮都焚著大把的寧神香,白煙如霧。一宮的靜香細細,默然無聲,隻能聞得水波晃動的柔軟聲音。

    白玉池雕琢滿無窮無盡的海棠連枝圖案,池水清澈如月光,燭火熒熒閃動,卻閃出無數星芒璀璨,如天際燦爛的彩虹,映著池底碩大輕晃的海棠花瓣。

    林惜文泡在池子裏,那摸骨恐怕也隻是敷衍了事,沒有檢查身子顯然是奉了旨,不言而諭。

    再起身時,服侍的人已經不是那兩個老婆子。一個始終垂著頭的丫頭捧著衣衫走近雲初初,方才抬頭道:“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尛兒!”雲初初詫異的回頭,對上這丫頭笑盈盈的臉龐。

    華汐宮中。

    澄泥金磚漫地的正殿,極硬極細的質地,非常嚴密,一絲磚縫也不見。

    林惜文一腳跨進去,雙足落地的感覺綿軟而輕飄,是柔軟厚密的地毯,明黃刺朱紅的顏色看的人眼睛發暈。

    有一股寧香迎麵而來,淡淡的,卻無處不在。通天落地的火紅鮫紗帷幔以綴了流蘇的金鉤挽起,直視寢殿深處。

    林惜文滿頭的青絲柔順的散落肩頭,隻是麵上仍然遮著鎏金的流蘇,隻聽門口一道請安聲:“皇上萬歲!”

    抬頭,便看到一道仿若綴了金光的紅色身影出現在門前。

    是啊,滿目的紅,無時無刻不再提醒她,今夜,是她與宇文睿的洞房花燭。

    空氣中多了一抹別的香氣,是龍誕香,宇文睿身上的味道。

    林惜文就隔著這道流蘇,看著仿若置身金色光芒中的他,一步步的走過來。

    那火紅的鮫紗帷幔,他往前過一層,兩邊的宮人便放下金鉤,一層層的在他身後翩然而垂。

    越往裏走,輕薄的帷幔越多,重重疊疊漫漫深深,像是重疊的雪和霧,仿佛隔了另一個世界。

    寬闊的禦榻三尺之外,一座青銅麒麟大鼎,獸口中散出的淡薄青煙徐徐。

    榻前,一雙仙鶴騰雲靈芝攀花燭台,雕刻著金色囍字的紅燭是新燃上的,可一點煙氣都沒有。

    紅木雕花床罩雕刻著象征著子孫昌盛的子孫萬代葫蘆與蓮藕圖案,明黃的騰龍帷幔高高挽起,榻上,一副蜀絲錦被上繡的是一幅百年好合。

    紅燭融淚,滴滴滑落燭台。

    宇文睿走至林惜文的眼前,止步。

    尛兒立刻上前,悄無聲息的替他去了喜服換上寢衣。

    他大手一揮,散去殿內的宮婢,然後對著房內準備服侍完禮的尛兒沉聲道:“你也退下。”

    尛兒見宇文睿身上飄著一股濃厚的酒氣,麵上也是隱隱壓抑著什麽,匆忙的放下手上的東西,退下了。

    寢殿內,一時間靜悄悄的。

    宇文睿走了兩步,到林惜文身邊。

    他微微彎下身子,抬手取掉了她別在發間的遮麵流蘇。

    頓時,林惜文便覺得視線開闊了許多,看什麽都不再是金燦燦的,同時,也清晰的看到宇文睿披散著發,一襲白綢衣褲半蹲在她眼前的樣子。

    絲毫不理會林惜文目光,宇文睿徑直的替她褪去了鞋襪,然後再她詫異的目光中挨著她的身子緩緩的坐了下來。

    肩並著肩,他托起她的雙手,看著那雙紅燭,輕輕道:“朕上一次大婚的時候,她對朕說,民間嫁娶時,新婚之夜必定要在洞房燃一對紅燭一直燃到天明,而且要一雙燭火同時熄滅,以示夫妻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林惜文微微垂下了頭,肩頭的發絲隨即散落下來,這樣長,這樣密,讓她尖瘦的臉仿佛要隱在其中。

    宇文睿輕輕的環住了她的肩膀,道:“她還說,若我們大婚之夜,看到這樣的紅燭高照,便能高興。”

    他說的是唐傲雪。

    林惜文微微抬眸

    宇文睿本就眼都不眨的打量著林惜文,她這一動作,使他對上了她的眼。

    宇文睿脊背一僵,眼中被這滿殿的紅色喜氣熏染的迷離全數散盡,抓著的她的手也漸漸的鬆開

    “傲雪”連他聲音都是帶些顫抖的。

    其實,一直以來,宇文睿他最怕見到的便是這樣的眼神。

    本能的清冷林惜文看她這一眼,沒有對這新婚之夜的任何期待,甚至連厭惡都沒有。隻是漠然!這種漠然始於心底,仿佛,他宇文睿之她隻是一個陌生人!

    是的,陌生人。

    宇文睿自嘲的笑了,他和她,可不就是陌生人。

    他重新看了看坐在她身邊的人,臉上施了些許的脂粉,素白的寢衣外麵套著緋紅的薄紗。她本就美麗無雙,現在看來,原來幹淨的氣質裏像是陡添了一層明豔,攝人心魄。

    這確實是個漂亮的女人!

    宇文睿勾唇一笑,宇文玨喜歡上她,不吃虧。

    林惜文廣袖的手一直都是緊捏著,她隻是冷冷的看著宇文睿,她想知道,這樣的新婚之夜,他想做什麽。

    有聲音欺在她的耳後,帶著濃濃的情意:“你不用這樣”

    宇文睿淡笑著說:“我不會強迫你。”

    林惜文這才抬頭,表情微微一愣,她倒是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隻是他的雙手一直是緊緊拽著她的,並沒有鬆開的意思。

    片刻之後,林惜文忍無可忍,才道:“那皇上想如何?”

    宇文睿淺淺一笑:“我想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如何?”

    林惜文無言。

    宇文睿就這樣一直盯著那紅燭看著,眼神漸漸迷茫,然後喃喃:“我和她曾說過,新婚之夜我們什麽都不做,要看著這雙紅燭熄滅。你說,老天爺一定會讓這兩支紅燭同時熄滅,我們也一定會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莫名的,林惜文渾身一顫。

    紅色的帷幔委委安靜的垂地,周遭靜的如同不在人世一般,那樣靜,靜的好像都能聽到銅鼎中香料燃燒的聲音。

    宇文睿緊挨著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那雙燃燒的紅燭,仿佛所有的希望就在那雙紅燭上。

    一坐便是一宿,他們看著那雙紅燭已經露出了燭台的一點金屬色,不差分毫。

    就在宇文睿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的時候,一隻紅燭竟然莫名其妙的滅了,兩外一隻,仍在燃燒。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林惜文卻開口說話了:“皇上,唐傲雪死了。”

    她看著他,語無波瀾但卻字字擲地有聲:“這是你第二次的大婚!你想到唐傲雪了吧?你與她青梅竹馬,她是你的結發妻子。可是,就是你,這個女子的丈夫,是你賜死了她!賜死了她的全家!就連死,你都沒有看她最後一眼!舉案齊眉,皇上,您也隻能做夢了!”

    “這樣的場景您是否很是想念呢?你以為我是當年坐在你的身邊想要與你白頭到老的那個人嗎?不!她已經死了!被你親手殺死了!”

    “宇文睿!你也知道不讓那些老嬤嬤替我驗身了!我早已並非完璧,紅燭同熄也是以前的誓言!皇上!世間還有個詞叫物是人非,瞧,連老天爺都知道!你已經因為權力殺了你的妻子你最愛的女人,可你還會因為權力去殺你的自己的親弟弟,曾經陪你一路從皚皚白骨上走過來的親弟弟!”

    宇文睿隨著林惜文所出口的一句又一句話,氣息愈加的不穩,待她全部說完,抬首,用清澈靈透的眸子看著他,還對他笑的時候

    宇文睿再也受不住了,一掌打翻了還再燃燒的燭台,撥開重重帷幔,跑了出去。

    林惜文看著宇文睿略顯倉皇的背影漸漸消失,寢殿又是內一片昏暗那掛在臉上的淡漠表情瞬間收斂了起來,唇角不知不覺的揚起一道弧,隱隱的笑聲從該那喉嚨裏低低的溢出。

    她褪去身上外麵照的那層緋紅薄紗,極累的伏在床上,捂住被子,笑聲卻怎麽都抑製不住,一聲接著一聲的從喉嚨溢出!

    笑著笑著,不知怎麽,眼角卻有些濕了。

    林惜文坐了起來,抹了一把眼淚,高興什麽?!她現在應該想想,這往後宮裏的日子,該如何過了!

    翌日。

    宇文睿便頒了一道聖旨,說是皇後身體不適,免去一切各宮朝見皇後的禮儀,另,每日的平安脈隻有陳禦醫可以診斷,還說不準任何人去打擾她。

    林惜文就一直呆在華汐宮,百無聊賴的,左手拿著黑子,右手拿著白字,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

    宇文睿進來時,帶來房外的一陣冷風。

    林惜文略略抬眼,瞥到了他手中的卷軸,隨即斂目,緩緩起身,依照規矩上前行禮:“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宇文睿隻是徑直走到書案旁,將手中的卷軸展開,直勾勾的看著,不抬眼,也不出聲。

    林惜文也就隻能維持著原來半跪的姿態,不能動。

    初冬的天氣,應該很冷才是。

    可是宇文睿身上就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錦衣,連披風都沒有披,身邊也沒跟一個人。

    林惜文已經維持著這姿勢有一刻鍾了,書桌邊的人仍是沒有動靜。

    林惜文能清楚的感覺到,兩人之間流淌的不是靜謐,而是煩躁。

    從她身上,從宇文睿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煩躁,幽幽的充斥滿了華汐宮的大殿。

    果然,不一會,宇文睿便從筆筒中抽出一隻毛筆,啪的一聲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