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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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飄零,染了點點霜,城郊孤亭,無語話淒涼。
林惜文一身文士打扮,身後跟著書童打扮的尛兒,來此告別江玉珩。
半年前,江玉珩隨行宇文玨入都城時,百官雲集沿途歡迎,風光一時無二:
半年後,他被貶出都城,兩袖清風,連個仆從都沒有,隻有一個箱子,沉甸甸地背在消瘦的肩頭。
這等境地,看在薑世人中,也隻有一個“世態炎涼”的結論了。
江玉珩倒是沒想到林惜文是會來送他的,所以,一時間,怔愣住了。
林惜文先是對江玉珩笑了笑,然後,她從食盒裏取出茶壺,再將茶倒進淺口竹葉杯中,雙手捧了呈到江玉珩麵前:
“惜文以茶代酒,恭送江公子,此去天涯,山遙水遠,望珍重。”
江玉珩看著林惜文,也不接。
林惜文知道他的顧慮,緩緩道:“是不是覺得世事不公?你有勇有謀,雄才大略,對他宇文睿也忠心耿耿,對自己當時的承諾也是萬斤不換,為何會落到如此的境地?”
江玉珩冷著一張臉:“如果你是這樣來看我的笑話的,讓皇後娘娘失望了。”
林惜文微微歎了一口氣:“我不是來看你的笑話的,我隻是為穆心不值。”
聽林惜文提到穆心,江玉珩的神色微微有些動容,可很快的,又恢複的原樣。
林惜文也不急讓江玉珩去接她手裏的茶,就這麽端著,慢慢的說道:“我在江家住的那個晚上,穆心留我單獨說了一會兒話,她跪下來求我,說,如果我能求宇文玨帶你回都城,她願意,一輩子就呆在那個院子裏,以後和你再無瓜葛!可是,第二天,她就死了,你殺的。”
江玉珩為之一愣。
林惜文又道:“你可知道,如果穆心沒死,你現在,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宇文睿都會讓你娶了章嫿,而你,現在,就是真正的玉叱將軍,名副其實的玉叱將軍。”
江玉珩冷笑:“你知道什麽!”
林惜文說:“我是什麽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穆心是一個女子。而一個女子,最珍貴的東西便是自己的一顆心,穆心給了你,你扔了,棄之如蔽。這就夠了。”
頓了頓,林惜文接著道:“我來此,對你說這一番話不是要嘲諷你,而是要你珍重。因為,穆心是要在天上看著的,她希望你過的好。”
江玉珩再冷血,聽到林惜文最後這句話,也用雙手接過了她手裏的茶,一向冰冷的眼角,竟有微微的濕紅,也不說話,一口氣喝下,正要將茶杯遞回
林惜文擺手道:“此杯就當是臨行之禮,送給江公子的。他日若遇到需要錢財的地方,將杯子送到最大的當鋪裏當了,也能解一時之急。”
江玉珩聽她這麽說,知道這必定是很值錢的杯子,一時間百感交集,最後低歎道:“山雨欲來風滿樓,你留在皇上身邊,始終不好。”
林惜文淡淡一笑:“那要看是什麽風,什麽雨”
“你”江玉珩躊躇再三,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你現在已經是皇後了,大周最珍貴的女人。”
林惜文的眼中依稀有了淚光,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他,用夢囈般的聲音低聲道:“如果我就這樣做了皇後而了之,那麽,宇文玨算什麽?碧痕的死算什麽?我過不去的是我的心,我也不願意做這大周的皇後,四國之大,我想的很多,最多的是自有,是自己的心境,是我想要的東西。”
江玉珩不得不承認,他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子,他又想到了穆心,不由的喊了一聲:“姑娘!”
林惜文深吸口氣,麵色恢複了平靜,仿佛剛才一瞬間的失態不過是看見的人眼花而致,然後,唇角彎彎,盈盈一笑:“無論如何,恭喜江公子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是嗎?”
江玉珩久久地望著她,眼中明明滅滅,最後一一沉澱成了別離:“如此保重。”
林惜文點了點頭,江玉珩看著林惜文,又道:“你不問我為何要殺你嗎?你要為碧痕報仇,隻要你一句話”
林惜文搖了搖頭,道:“報仇,不一定要拿命來償還,江玉珩,你的功利心太重了,此刻,你是眾矢之的,你無法反駁,可是,你的才情,你的樣貌將會與你的落魄形成鮮明的對比,你會不甘心,你會時常的想起章嫿,那是你該得的,這樣的女子鍾情於你,是你的得意。可你又會想起穆心,你對她有愧疚。宇文睿不用你,不是因為你狠心,而是因為你不夠狠心,如果你能做到兩個極致,就不會是現在了,所以,你的餘生都會在掙紮,這就是最好的報複了。至於你為何要殺我,是你的事,我不問。”
江玉珩不再說什麽,走了。
幾隻烏鴉飛過長亭,風聲嗚咽,芳草衰黃,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長。
江玉珩離去的身影,被夕陽長長地拖在地上,愈顯淒涼。
“娘娘,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回宮吧。”尛兒將件披風披到林惜文身上。
而林惜文凝望著長路盡頭幾乎已經看不見了的江玉珩的背影,幽幽道:“尛兒,我要是能不回皇宮,我要是還在安州,要是還跟最初時一樣,隻為自己該多好啊”
“娘娘”尛兒沒辦法回答。
林惜文搖了搖頭,打個哈哈道:“不過我不能走,就像他說的。算了,我還足乖乖回宮吧,別忘了,我可是大周的皇後了。皇後呢”
宇文睿下朝之後照例先去了毓麒宮,可也不過呆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出來了。
他知道今天林惜文要去送江玉珩,當他出現在勤政殿的時候,倒是沒想到,林惜文已經回來了。
“回來了?”他問。
林惜文正在研墨,看到宇文睿,微微點了點頭。
宇文睿看著林惜文,總覺得她似乎哪裏也不一樣了,是每天跟著他將棱角給磨平了?倒也不至於的。
想了想,宇文睿道:“你跟我過來。”
林惜文也沒問宇文睿想要做什麽,徑直跟走了進去。
這裏顯然是一個書房的格局,連著的便是一間暖閣,裏麵的東西一應俱全。
這裏的藏書很多,牆壁上,也掛了許多曆朝有名人士的字畫,許多都是絕跡。
宇文睿道:“以後伺候的時候不用總是傻站著,無事,就到這裏來看看書吧。”
林惜文謝過了他,宇文睿便出去了。
環視一周,那些書畫林惜文欣賞不來,不過書翻過了,也沒意思,便看到那卷筒裏紮了許多卷軸,無事時,展開一兩副看了。
些許都是宇文睿自己的字,當然,還有唐傲雪的。
從年月日上來看,從她未滿十歲的一直保留到她十四歲,無一副不是表的不精細,均是上好的宣紙上,胭脂暈染的梅,紙色素白,卷軸的木材全都是橡木製的。
可偏偏就在這一堆橡木的卷軸中,林惜文看到一卷隱藏在角落中,由紫葉小檀木製的卷軸。
從卷筒中抽出,林惜文展開,也是一副字,不過,這幅字不是宇文睿的,也不是唐傲雪的
上麵題的是一首詩,大致意思有些勵誌,文采倒也不算出眾,可當林惜文的目光落在尾端的落款項時
林惜文的腦子轟的一聲,仿佛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在瞬間全都想了起來
砰的一聲。
門忽然被打開,房內瞬時又明亮了許多,林惜文不由抬頭看去。
陽光照得空氣中微細的粉末上下飛舞,像初春時下的細雨一般。玄色長袍的男子站在門口,渾身好似渡了層金邊,尤其那一頭黑發,根根分明,被陽光下瞬間成了金黃色,微微舞動。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不似往日浮著儒雅之氣,反倒有些冷毅的感覺,看著林惜文,淡淡的。
“你在看什麽?”
林惜文將手中的字攤開在桌上,並不避諱。
宇文睿走進一看,臉上冷毅的深情慢慢的柔和起來,笑道:“這是父皇在我五歲時寫給我的,那時候玨還小”
這就是了
原來姬漓燒的,宇文玨想要隱藏的,而宇文睿想要得到的,都在這裏!
如果宇文睿看到,猜到那麽,下一步,他就是要殺宇文玨了!
想到這兒,林惜文的手裏驚出了一手的汗來。
她緊了緊自己的手,強迫自己一定要鎮定,才能夠開口跟宇文睿說話。
宇文睿見林惜文一直不說話,轉過了頭,目光落在她美麗卻有蒼白的容顏之上
“惜文”
林惜文慢慢抬頭,看著宇文睿,突然換了一個話題:“毓麒宮的那個,如何了?”
宇文睿倒是沒想到林惜文會在這個時候問起唐嫣來:“你想做什麽?”
林惜文笑了笑,說:“皇上喜歡她。”
話語是肯定的。
宇文睿也不否認:“是又如何。”
林惜文說:“天下都是皇上,何況區區一個女子,皇上喜歡,收了便是,這樣嬌慣著,不累嗎?”
宇文睿聽了林惜文的話,倒是扯了一抹笑出來:“朕也不嬌慣著你嗎,我的皇後娘娘!”
“惜文可不敢同皇上的心頭好比。”林惜文道:“皇上,讓我去看看那姑娘吧,臣妾,怎麽說都是皇後呢,母儀天下,六宮祥和,都是臣妾的職責。”
宇文睿麵上倒是露出了一些譏諷來:“皇後是想替朕收了這個妃子?”
林惜文挑了挑眉:“皇上若是喜歡,封個貴妃,又有什麽不可呢!”
“倒是有勞皇後費心了!”
宇文睿的話裏,聽不出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過,林惜文知道,她又能見到唐嫣的,還是宇文睿許的!宇文玨的生死就看唐嫣合作不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