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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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玉無奈的搖了搖頭了。
“顏玉,顏玉”林惜文隻能這樣求著他。
他深深深深地歎了口氣。
林惜文以為他被自己說動,一臉期待地抬起頭看他。
但顏玉卻慢慢地將袖子從她手中抽出去,用一種溫和,卻又堅決的聲音緩緩道:“惜文,你跟我過來。”
顏玉拉著林惜文轉身,不管她的掙紮,一路把她帶到了琉璃宮內,將她推入了唐嫣的寢殿,拖至唐嫣的床頭,指著唐嫣對林惜文吼道:
“她在腐爛,惜文,請你看看!她每天都腐爛得比前一天更嚴重,從她身上流下來的膿瘡已經浸透了整床被褥你看看,你如果真的喜歡她,會舍得讓她的身體受到這樣的折磨麽?隻因為她沒有知覺不能動彈,所以你就覺得她不會痛苦不會比你更痛苦麽?”
林惜文再也承受不住,跳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我故意要害她?故意讓她腐爛故意讓她美貌不再嗎?顏玉衣你大膽,你竟敢這樣對本宮說話!你放肆!”
顏玉直直地看著他,最後說了一句:“那麽請恕下官無能,草民告退。”
說罷,就慢慢的轉身。
這個舉動無疑非常冷酷,尤其是對於此時的林惜文來說,她半張著嘴巴愣愣地站在床邊,好長一段時間反應不過來。
“顏玉”林惜文突然像個孩子一樣拉住了顏玉的手,痛苦道:“你看,她的脈搏還在跳動,她的鼻子還在呼吸,她分明還活著啊,怎麽可以就此要她死呢?那是謀殺!謀殺!”
顏玉不忍,他說:“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唐嫣她她的孩子,已經胎死腹中了。”
“唐嫣已經不行了”
這個事實這才遲一步地映進了大腦,林惜文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然後蹲了下去失聲痛哭。
為什麽一次、兩次,這麽這麽多次,總是這樣
越想留住些什麽,就越是留不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消失不見。一點辦法都沒有。自己這一生,究竟還能擁有什麽?留住些什麽?而這樣什麽都留不住、什麽都解決不了的自己,就算得到了天下,又怎麽樣呢?
在林惜文的哭聲中,顏玉慢慢的抱住了她。
在這一刻,林惜文忘記了自己是大周的皇後,忘記了自己其實比眼前的少年年紀大,她就那麽蹲在地上,仰著頭,用一種非常無助的目光淚流滿麵地看著他。
顏玉居高臨下默默地與她對視了一會兒,素白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後,上前一步,到了床邊。
林惜文還在掉眼淚。
林惜文回眸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從床上扯過一條薄毯,往她頭上一罩。
“別看。”他說道。
薄毯落到了林惜文頭上,再慢慢地滑落下去,一瞬間的黑暗之後,房間裏的景象慢慢地回到了視線當中
被風吹得不停飄拂的簾子、華麗柔軟的紫色被褥,和平躺在床榻上仿怫隻是睡著了的唐嫣
林惜文心頭一震,頓時反應過來在剛才那一瞬間顏玉做了什麽,她飛撲上前抓住唐嫣的手腕,半晌後,僵硬地抬起頭,從顏玉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顏玉替優柔寡斷的林惜文做了決定。
在毯子遮住她的視線的那一刹那,他按了唐嫣的死穴,讓這位名滿大周的妖妃,終於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陽光煦暖明麗,夕陽豔紅,映得整個湖麵也通紅通紅。
林惜文佇立在湖邊,她的身後,站著顏玉。
“顏玉”她,慢慢的轉了身,聲音低迷:“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
“嗯?”
“我覺得自從我掌握了政權一來,不,自從我決意要為宇文玨報仇以來,我就開始一點點地變了。習慣了對人施號發令,習慣了對人頤指氣使,習慣了不願意聽從別人的告誡我以前絕對不會那樣子對你說話的,在這個世界上也就你和我最為親近了,可是那天我就跟著了魔似的非要強求,非要為難你,還對你發脾氣”
林惜文心有餘悸望著顏玉:“我、我怎麽會變成這樣呢?明明、明明唐嫣都開始腐爛了,我還固執地不肯讓她死。師兄說得對,我太自私了,我從未想過,活著,才是對唐嫣來說最大的折磨”
顏玉什麽話也不說,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深黑的瞳仁裏,始終帶著一種琢磨不透的冷漠,因此看起來,就好像對她的痛苦迷茫完全無動於衷。
但也許,這樣冷淡的反應恰恰才是林惜文想要的,因為,她其實隻想傾訴,而不指望安慰。
“我覺得我在一點點地改變,變得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害過什麽人,到頭來卻步步為營地把宇文睿變成了一個活死人,還搶了他的天下為什麽會這樣?是不是權力真的會讓人墮落?我很害怕,害怕哪天照鏡子時,發現鏡子裏的人,已經麵目全非這,就是所謂的成長嗎?那麽,我最後會長到什麽地步呢?顏玉,我”
顏玉打斷了她:“你隻是在撒嬌。”
林惜文一呆:“撒嬌?”
“這條路當初是你自己選的,但你現在又開始害怕吃苦,你想要偷懶,希望有誰來幫你,把那些你所厭惡的事情通通解決掉,鋪平你的道路,讓你既能走得燦爛,又可以雙手不用沾染血腥”顏玉尚未變聲的童音,於這樣的氛圍裏,聽起來竟然生脆得有些可怕。
“就像是唐嫣幫你解決了宇文睿,就像我幫你解決了唐嫣這樣一來,你的良心就會稍微好過一些,可以帶著起碼不是我親自動的手這樣的借口來麻痹自己安慰自己,覺得自己還是當初那個從未有過愧疚之心的林惜文”
林惜文徹徹底底地旺住了,說不出半個字來。
“你不想變得像宇文睿,乃至其他無數個帝王一樣的冷酷,但如果不冷酷就不足以成大事,這,就是你目前最糾結的地方。但是別忘了,宇文睿的消亡恰恰是來自於他的冷酷,其他那些心很手辣的帝王們,也未必就笑到了最後。所以,關鍵的所在並不在於為贏就一定要變壞,而是無論好還是壞,最後都要贏。”
顏玉說到這裏,冷漠的目光裏起了些許變化,為了掩飾那種變化,他背過了身子不再與她對視,用平靜無波的聲音說完了後半句:
“林惜文,你能不能笑到最後呢?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如果說,姬漓的安慰總是令人那麽溫暖,像四月裏的陽光,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能將一切煩惱瑣事通通放到一邊不去想。
那麽,顏玉的安慰則是鋼刀,帶著冰冷的溫度和犀利的鋒刃,用最快的速度將腐肉剔除,讓傷處重新長出新肉來。
林惜文不知道這兩種方式哪種她更喜歡,隻是在這一刻,由衷地覺得真好。
當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哐啷碎裂,然後重組成她完全陌生的樣子時,當生命裏那些在意和重視的人通通離她遠去時,起碼命運,給她留下了這麽兩個人。
謝謝這真的是太好了林惜文垂下眼睛。
於此事過去半月餘。
而姬漓仍然留在大周的都城之內。
宮燈無風輕搖,一瞬間,光影重重。
傍晚,一輛馬車秘密地馳出興蘭驛館,進了京郊外的一處園林。
半個時辰後,另一輛馬車也進了該處園林。
同一條曲徑小路,蜿蜒盤伸。
同一個錦袍華衣的公子,默默跟隨。
同一首琴聲從雅舍內悠悠傳出。
來人站在雅舍之前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挑簾走了進去。
這一次,琴聲沒有停,但彈琴的人,卻換了個人。
來客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直到那人一曲彈充,才輕輕鼓掌。
宇文玨收手,凝望著來人,片刻後才輕輕道:“你還是來了。”
“我還是來了,可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姬漓低下義,苦笑了一下:“我以為自己也不會來了。”
說罷,在外廳的桌旁坐下了。
桌上擺著茶壺,他就拿起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沒想到,倒出來後,發現竟然然是酒。
他頗顯意外地看了宇文玨一眼:“你現在的身體能喝酒了嗎?”
“替你準備的。”
宇文玨收了琴,走過來,坐在了姬漓的對麵。
“你怎麽知道我要來?”
“因為”宇文玨的聲音低迷了起來:“有些人和事,不止我舍不得。”
姬漓原本還打算喝的,但一聽這話,便放下了酒杯,看了宇文玨半天,才開口道:“其實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了。”
宇文玨低聲道:“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姬漓勾起嘴唇,自嘲一笑:“自你醒來,我說要來大周,你願意跟我一起來的時候,我就知道。”
“那麽,你覺得我現在來這裏是因為什麽呢?”
夜風襲來,燈光忽明忽暗,打在宇文玨的臉上。他身上穿了一件淡藍的水色衣紗,襯的臉色好似透明一般。
姬漓道:“宇文玨,你不是來看她的,你隻是來看看,大周是否有我對你說的那般,很好。”
宇文玨笑了:“如果她以為我已經死了,如果她現在作為大周的皇後,過的很好。如果,顏玉如他所答應我的一般,將大周治理的很好。那麽,我就當做我已經死了吧。”
“如果有意外呢?”姬漓突然反問。
宇文玨的眉頭動了動。
姬漓看著宇文玨,一字一句道:“宇文玨,林惜文要臨盆了,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