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辜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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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傅芫睡得及其安穩。
盡管宮中某些地方早已經難以入眠,但初月閣內如水的安靜,仿佛夜幕下被皇宮遺忘的庭院,無人問津。
然而這種想法也隻有沉睡的人如此認為。
黑壓壓的夜幕下,初月閣不算高大的院牆上,如果不是月色渲染,很難發現一位一身墨色衣衫背手而立的男子。
男子高束的馬尾蕩在腦後,夜風輕輕纏繞著發絲,偶爾拂過麵頰,卻絲毫沒有令他動容。
俊逸的麵孔退去如常的淩厲,薄唇輕抿,高挺的鼻梁擋不住他堅毅的目光。
一道隻投向這初月閣主人正休憩地方的目光。
目光又似乎穿過了眼前一切礙眼的景象,投向深不可知的遠方。
挺立的身軀站了許久,久到如同一尊雕像,久到深秋夜晚的露水打濕了發髻,久到天邊已開始泛白,透著昭陽的氣息,而他才似乎回過神來。
收回目光,輕輕地壓下眼瞼,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他緩緩低下頭,唇邊蕩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容,帶著三分無奈,三分篤定。
“小芫啊,你就甘心住進了初月閣麽?”
“總是不聽話啊,我給你的藥你終究還是沒有用麽?”
目光重又落在主人內室的窗欞上,男子收回目光,足尖輕點,消失在了夜色中。
幾片落葉飄過,庭院恢複了如初了寂靜。
窗透初曉。
傅芫自然地睜開雙眼,這一夜她睡得及其安穩,一夜無夢。
珠簾外的晨光透過縫隙照進來,拂過人的麵頰,雖是深秋,也透著一絲暖意。
傅芫掀開錦被穿鞋下床,沒有叫來半夏,穿上湖藍色的宮裝,淨麵梳洗過後,然後在銅鏡前花了片刻功夫綰發,三兩朱釵,一二花鈿,不**份又不會招搖。
傅芫滿意極了,就好像這綰發對她來說有著得天獨厚的手藝。
對於古代的一切,她似乎很快就會學會,這是否也就注定了她要告別前世,而在此地塵埃落定?
傅芫對著銅鏡恬淡一笑,站起身來走出內室。
此時半夏也剛剛起身,看著傅芫竟然收拾妥當走了出來,驚訝道:“姐姐怎麽這麽早就起身了?”
傅芫輕笑:“今兒個要去當差,還是莫要晚了的好。”
半夏一聽這話,捂著嘴笑出聲來:“姐姐這是想見皇上了才是!”
傅芫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要是累了的話,就再去歇著,我先去前頭了。”
半夏點了點頭,複又道:“姐姐快些去吧,隻是日後還是要我伺候姐姐起居的好,不然我真的要成了一個閑人了!”
傅芫好笑地看著一臉委屈的半夏,點了點頭,便提著裙擺走出了初月閣。
深秋的早晨,還有些涼意,微風掃過麵頰,還帶著一些清爽之感。
傅芫腳步不緊不慢,初月閣到養居殿路程不遠,現在皇上大概快要早朝,很多宮人已經開始出來灑掃,偶爾一兩個撞見傅芫也都是默默行了一禮,打個照麵便離開了。
傅芫安靜地看著腳下的路,一步一個腳印,不知在想些什麽。
“如此心不在焉,當心腳下才是。”
一道清風般的聲音傳來,傅芫停下腳步,抬眼看去,愣在了原地。
一身尊貴朝服的謝嵐正站在前方宮牆的拐角處,背手而立,麵容含笑。秋風拂過他藏藍色的朝服,來回拍打。
見慣了謝嵐素色衣衫的模樣,如今一身朝服束身,麵冠如玉,頭戴禮冠,少了一分儒雅,多了許多華貴。
像是偶遇,又似是等了許久。
傅芫眼神呆滯了一下,沉靜地看了不遠處的謝嵐片刻,隨即收回目光和思緒,抬步朝前走去。
“王爺。”
傅芫緩緩伏身,算是見禮。
謝嵐並沒有阻止,依舊立在原地不動,一雙粲然的眸子隻圍繞在眼前低眉的女子身上,絲毫沒有掩飾目光中的柔光與貪戀。
雖是如此,卻也不會叫人覺得唐突了去。
這便是謝嵐,一個芝蘭玉樹風華絕代的男子。
“一直都想見你,不想今日當真撞了運氣,也不枉費我在冷風口裏站了許久。”
傅芫抬眸,謝嵐依舊溫和的笑著,像是對著一位相識多年的老友。
傅芫心裏閃過一絲愧疚,麵上卻沒有任何尷尬之色,亦是恬靜的看著謝嵐,沉靜如水,眼波帶笑,卻沒有開口。
謝嵐似乎並不在意,繼續道:“本來是想去初月閣看一下這天下少有的絕色海棠,誰知腳步卻在此處困頓住了,不過看到你,便也覺得海棠不看也罷。”
“王爺何出此言?若是想賞海棠,可隨時來初月閣,奴婢定會為王爺煮一壺清茶。”
“如此甚好。”
謝嵐點了點頭,抬腳緩步離開。
空氣裏還殘留著謝嵐身上獨有的藥香,似芍藥的味道,淡的似有若無。
傅芫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裏一陣悵然。
謝嵐什麽都沒有問,亦什麽都沒有說。
傅芫知道,即使謝嵐開口問了為什麽,問她為什麽如此選擇?
即使明知這樣的選擇注定了今生今世也別想離開皇宮,她也不知如何回答。
人生總是有千萬次的變故,讓你都不知如何回答。
俊秀的背影漸行漸遠,謝嵐轉過身來的麵容染上一抹黯然。
這幾日,宮內的消息時時刻刻煎熬著他。
有無數次他都想衝進宮中,衝到她的麵前。
可是直到方才,他才明白,這世上有許多事是強求不來,而非要拚死拚活尋根問底也不過是傷人傷己。
如此甚好。
隻要他來,她還會笑容相待,哪怕疏離,哪怕相顧無言,若還能彼此席地對座飲茶,哪怕無關風月,便也足矣。
謝嵐月華般的麵容下閃過一抹釋然,隨著腳下的步伐,消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