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揉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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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未亮,策問試中排名前百的舉子便齊聚於皇城門外,等待著人生中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場大考。

    寧無我自然也在其中,他穿了一件再正統不過的士子儒衫,針腳細密,做工精良,身上已是滿滿的官紳氣派,再瞧不出半點江湖人的味道。

    在他恭謹肅然的麵容下,卻隱藏著一顆誌得意滿的心。能夠參與殿試,最差也是個三甲出身的進士啊!雖說現在世家當道,但寒門士子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出頭之路,他有這個信心!

    進士!進士!誤入草莽二十年,任憑武功修得再高,麾下勢力漸漸膨脹,二十年的江湖風雨,也始終不曾熄滅他心中的向往!

    唱名東門,金殿傳臚,這才是真正的魚躍龍門,無上榮耀!與這相比,武功、教派,又算得什麽?不過末流之技,上不得台麵的玩意罷了。

    這時,一名太監帶著幾個侍衛遠遠走來,在場的士子以為正戲到來,紛紛抖擻精神,準備進入那深深的皇城內部。

    未料到那太監走到寧無我身旁,麵無表情地抬起手中黃絹,尖聲道:“今科舉人寧無我接旨。”

    寧無我心中一震,一股不妙的感覺油然而生,顧不得多想什麽,連忙趴伏在地。

    “敕曰:經查實,舉人寧無我,交遊匪類,多行不法,今剝去舉人功名,戴罪聽用!”

    寧無我眼前一黑,若不是修為精湛,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還不接旨?”太監厲聲道。

    “臣……罪民……接旨!”殺人如麻的拳頭,顫抖著接過那卷輕飄飄的黃絹。

    天暈地旋間,恍恍惚惚的寧無我沒聽到周圍舉子的議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皇城的,整個人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失去了對外界的任何感官。

    一聲春雷炸響,綿綿細雨墜落下來,絲絲冰涼打在他臉上,這才回過些許神來。

    寧無我神情茫然,抬頭朝周圍望了一眼,隻覺得心中所有意氣被全部抽空,連支撐身子都是困難。

    隨意找了家酒肆,菜未上,酒已空了一壇。

    “呲啦!”

    又是一聲春雷炸響,轟隆滾動,寧無我心中忽然雪亮一片!

    “戴罪聽用……聽誰的用??哈哈哈,除了二皇子,還有誰??”

    一瞬間,那日在總部之中,二皇子說過的話清晰地浮現出來。

    “……你信不信孤叫你一夜之間,重回白身?”

    “殺人放火才是你的本份!少去白日做夢,妄想什麽科舉大考!”

    “……好好好,你這舉人也不必做了!”

    當時還以為隻是氣頭上的狠話,自己也表示遵命行事,調集人手準備圍攻問天觀,還打算將月兒拱手送上的,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狠心啊?

    憑什麽……

    憑什麽要剝奪老子好不容易考來的功名!!!!!!!!

    “砰!!!”

    飯桌從窗外飛出,轟然墜落在街道上,四散的碎片不知砸中了多少人,引起一片叫罵一聲。

    “客官你……。”掌櫃與小二跑過來,剛想嗬斥,待看到寧無我赤紅的雙眼,心中一寒,硬生生把話吞了下去。

    “拿筆來!”寧無我的聲音沙啞低沉,江湖大豪、武道宗師的氣勢,多年來殺人如麻的煞氣,讓整個酒肆的空氣幾乎凝滯到極點。

    小二抖抖嗖嗖遞上一支筆,寧無我劈手奪過,也不用墨汁,隨手在菜油中胡亂攪了攪,走到一麵雪白的牆上,運筆如飛地寫了起來。

    雷聲在天際邊隆隆滾動,劃過雲層的閃電將他眼睛映得一片亮煞!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

    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不曾名落皇榜,哪堪暴腮龍門。

    他年若得黃金甲,血染洛水江口!”

    黃金甲,代指皇帝,也可代指一軍之首,寧無我寫出這反詩,已是決意舉起反旗,做不了大魏的官,便要當大魏的王——反王!

    正待跳出酒樓,回頭召集群雄,將這王京攪得天翻地覆,卻忽聞一個聲音道:“寧無我接旨!”

    寧無我愕然回頭,隻見一個文人持著一卷手書走進酒肆。

    “元親王令:寧無我出身草莽,雖行不法,心在社稷,亦有微功,今封為王府兵曹參軍,以資忠枕。”

    “寧兄,恭喜了!這可是正六品的官職啊!”那文人拱手笑道。

    寧無我認得此人,也是王府中的一名屬官。隻是,這又是為什麽……

    “寧兄?寧兄?”

    “嗯?”寧無我茫然地望著這人。

    “還不接旨謝恩?”文人淺淺笑著,似是衷心替他高興。

    寧無我猶豫半響,心中念頭此起彼伏,最終膝蓋一彎,緩緩跪了下來:“臣,接旨。”

    罷了,雖說王府的屬官比不上朝廷正經錄用的官員,但好歹也是六品,就算考中進士也不一定能升到這個品級……

    文人點點頭,似不出意料,勉勵道:“你我今後同府為官了,還望寧兄多多照應啊,嗬嗬。”

    寧無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隻是這笑容……比哭還難看。

    待那文人離去,寧無我走到牆上反詩前,喉中“嗬嗬”兩聲,聽不出是笑……還是笑……

    隨即運功於指,重新將那麵白牆抹得白白生生、幹幹淨淨。

    這時,樓下幾個兒童相互追逐著跑過,口中還唱著:“一個蘿卜一根棒,少了哪個都不行;一個蘿卜一根棒,走遍天下都不急。”

    另一處酒樓之上,張原居高臨下,將這一幕看得真切,連牆上反詩也瞧得清清楚楚,連猜帶蒙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來由,不由暗歎一聲:權力搓揉之下,有幾個人是那顆錘不扁,煮不熟,炒不爆,蒸不爛的銅豌豆呢?

    佛用世間百害非難於己,張原也用眼前這一幕拷問自己的本心,我是不是那顆銅豌豆?

    不是嘴上的答案,而是本心在回應:我是!

    聖僧之不朽,在心神不朽;聖僧之不壞,在命性不壞。

    命與性,心與神,隻有真正承受了重重考驗,並在考驗中明澈無垢,才能紮下成就聖僧的根基。

    回過頭來正色道:“你還沒說,為何讓我將她留下?”

    對坐的蘇含月依舊那副裝扮,聽到張原的話,麵紗外麵的雙眸眨了眨,似用這個舉動來回應他。

    “說!”張原的聲音中帶了些怒意。

    白衣少女眸中的星光黯了黯,清冷地聲音道:“我要找人來代替我,她很合適。”

    望著張原疑惑的目光,蘇含月接著道:“她,適合學我的劍術。”

    聽到這裏,張原目光垂了垂,雖然感覺對方說的是真話,但也覺得哪裏不對,不過,這種授藝衣缽之事,他沒興趣去多想,因此也就聽之任之了。

    “還有……還有代替我來保護你啊。”蘇含月心中默默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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