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延廷獨自坐在苑汝謙的床邊，苑汝謙依舊昏睡著，他從懷裏拿出一張有些發皺的信封，看了看，歎了歎，有人走進來，他急忙送回懷裏！

    苑莫離端著藥碗走進來，語氣極為客氣：卓大夫，這裏交給我吧，客房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你先去休息吧，要是有什麽事，我再去叫你！

    卓延廷沒有反對，留在這裏，二人獨處，徒增尷尬，他點點頭轉身走出去！走到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頭對她說：苑姑娘，我有些話想給你說……

    莫離何等聰明，立刻心有會意，你先去客房吧，我給爹吃了藥，去找你！

    卓延廷隨著丫鬟來到客房，客房裏已經燃上了蠟燭，他走進去，坐在桌案前一陣沉思！

    沒過多久，傳來一陣叩門聲，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苑莫離的臉，苑莫離朝他淺淺微笑，點頭示意一下，便走進來！

    二人相對落座，苑莫離的目光若即若離的在他臉打量片刻，她承認，他濃眉大眼，眉宇間英氣十足，長相並不遜色，隻是額頭上的一條疤痕有些畫蛇添足，她也沒有想到，那個與她拜過堂的人，是這樣一個儀表堂堂的男子，轉念又一想，父兄對她疼愛有加，又怎麽會怠慢她的婚事，隨便敷衍了事，可即使他貌似潘安，也依舊無法打動她，她的心早已被塵封，在日本橫濱！

    不好意思，怠慢你了！

    她的語氣總是有意的透著疏離，刻意的拉遠他們之間的距離，卓延廷當然明白她的用意，倒也不以為意，開口說道：沒關係，苑姑娘太客氣了！其實，我今天來，是來辭行的！

    苑莫離意外地看著他：辭行？你要走麽？

    他微微點頭，是的，我跟師父明天打算離開廣州！

    離開廣州？你們打算去哪裏？你們不是廣州本地人麽？為什麽突然要離開？

    我也不知道，卓延廷滿眼茫然，是師父的決定，至於去哪，他也沒說！

    他猶豫著才將一個信封放在莫離麵前，作出說明：這是洞房之後，我就寫好的一封休書，我已在休書上說明，我們解除夫妻關係完全是我的責任，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我也沒有別的辦法，我很抱歉對你造成的困擾！

    苑莫離看著麵前被揉的有些發皺的信封，的確是保存許久的模樣，眼中有些異樣的光，她與這個拜過堂的男子，並沒有過太多的交流，也許她下意識的一直回避，或許是出於對包辦婚姻的偏激不滿，因而也覺得他並非是什麽良人，此刻聽到他的“三言兩語”，這樣誠懇，真摯！反而讓她感到自己心裏有些愧責，覺得一直是自己過於小肚雞腸，想法狹隘！

    她伸手撫摸著信封，良久才開口：應該是我說對不起，從頭到尾，都是我在傷害你，你這樣說，反而讓莫離無地自容！

    不，卓延廷語氣很堅定，這並不怪你，其實，人貴有自知之明，我清楚自己的分量，我和苑姑娘並不般配！

    不，苑莫離站起身，急忙解釋道，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有什麽配不上我，說實話，我是不太喜歡這種父母包辦的形式，讓兩個沒有感情基礎的人，直接成就一段夫妻關係，實在太過強人所難，如今時代變革，我希望自己能夠為自己做主，不過我不同意婚事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是我自己還有事要做，現在不能成親，我希望，我們做不成夫妻，但是還可以做朋友，我很早就在日本留學，也去過一些西方國家，可以說是受西洋文化熏陶長大，從不認為人與人之間存在差異，即使有，也隻是思想差異罷了，至於出身，地位、那都是虛幻的東西，你能明白麽？

    聽過她的一席話，他拘謹的心情仿佛有些緩和，可能是認識多了，了解多了，關係也增進了些！

    我當然願意跟苑姑娘成為朋友，隻是苑姑娘不嫌棄我目光短淺就好！

    她淺笑著，說道：既是朋友，就叫我莫離吧！

    二人自此關係釋然，話題也多了些，苑莫離好奇的問他：有一個問題我一直好奇，你是一位大夫，何以會有那麽好的功夫？說實話，洞房那天，我真的有些驚訝，看你長相斯文，深諳醫術，真是想不到還有那麽好的功夫。

    他隻好搬出他那套很熟練的說辭：我師父以前在江湖上賣過藝，會些身手，我跟他學了些皮毛，不值一提，讓你見笑了！不過倒是你真的不簡單，一個女子竟然有這麽好的身手，我該佩服你才是！

    苑莫離莞爾一笑，我哪裏會什麽真功夫，倒是從小練過飛刀，至於拳腳，也學過一些，跟你相比，簡直不值一提，若是真刀真槍的打一場，我恐怕都不及你百分之一，其實我知道，洞房那天，你是故意放我走，並沒有拿出真本事，所以，我欠你一個人情！

    第二日清晨，卓延廷離開苑家，夢華與莫離將他送到門口，卓延廷接過夢華懷中的苑中望，對她說：小家夥，我要走了，你以後要聽娘親的話，苑家今後，就靠你了！中望親昵的摟住他的脖子，哭嚷：姑父不走，中望不讓姑父走！卓延廷摸了摸他的小腦瓜，以後別叫姑父了就叫叔叔吧！

    夢華柔和的說：就讓他叫吧，改來改去的，孩子都弄不清楚了！

    他將中望遞給夢華，雙手抱拳：嫂子，莫離，我要走了，你們保重，後會有期！

    望著他走遠的身影，夢華慨然歎道：小妹不選擇他真是可惜了，他是個好男人！

    苑莫離依舊是她一貫平靜的語氣說：如果他是好人，我就更加不想連累他，嚴格的說，我不想連累任何人！

    轉身走回房間，她淒楚一笑，這一生，他已經認準了那個人，那個心中隻有革命，心腸冷硬的男人，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融化他冷漠的心，換來的不過是五年青春的流逝，即使她已經認命，不再對他抱有幻想，但一時間也不準備接受別人，她的心已經被冰封起來，沒有愛情，她還有責任，革命就是他的責任，一輩子孑然一身，倒也樂得輕鬆自在，這是他說過的話，她也在嚐試他的人生態度！

    卓延廷離開苑家，並沒有直接回醫館，他不知不覺的來到一個地方---綺珺的落腳處，廣州秋黎苑！

    他抬起手想敲門，卻始終沒有勇氣，想起那日在領事館她那絕望的臉，終於，他還是放下猶豫的手，然後將一封寫好的信插進門縫！

    輾轉回首，看著緊閉的大門，這一走，他大概再也見不到她了吧，那個誤打誤撞闖進他生命，又深刻印進他內心的女孩，那個玲瓏剔透，精靈古怪的女孩，即使他之前對於她的誤解有怨氣，現在也煙消雲散了，心中有幾分不舍，幾分牽掛，徘徊良久，最終還是說服自己，離開！

    在濟世醫館大門外，所有的行李已經搬上馬車，佟敬肖，佟母、許崇原、佟心此刻等在門外，馮書元跟女兒也來送行，卓延廷此刻已經走進入長寧街的街口，昔日比肩繼踵、車水如龍的街道，此刻已經人跡將無，還有不少人整裝待發，準備搬家，到處都是一片離愁別緒！日本人的鐵蹄終究還是踏碎了所有人的家園！

    他信步前行，看到濟世醫館外，所有人已經在等待他……

    樊義一家也是收拾妥當，佟敬肖在與相處了十年的老鄰居樊父依依惜別，老樊，你們有什麽打算啊？樊父道：我跟樊義他娘打算回想下去養老，現在世道這樣亂，反正走到哪裏都一樣……

    樊義走到卓延廷麵前，不舍得拍拍他，延廷，我才剛剛拜你為師，除了紮馬步，你都還沒來得及教我別的功夫，咱們就要分開了！

    卓延廷在他安撫著拍了拍他的手說道：放心吧，有緣終會相聚，我們也許還會有見麵的那一天，回去好好的孝敬你父母，收收貪玩的性子，不要再胡鬧了！

    終於到了臨別時刻，所有人都上了馬車，卓延廷在馬車下與馮家父女告別：紫嫣，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走了以後，你要聽義父的話，你的病不能放棄治療，如果可以，我覺得還是去看西醫，西醫很厲害！我會回來看你的！

    馮紫嫣淚眼朦朧，言語酸楚，弘哥哥，這次你一定不能食言，你一定要回來看我！

    馮書元說道：弘兒，無論你走到哪裏一定要寫信回來，以後有時間，記得回來看義父！

    卓延廷極力的控製心頭的離愁別緒，眼圈有些紅，不斷的點頭！義父，你們也要保重，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

    一番番的叮嚀囑咐，終是無法終止離別，上了馬車，他最後將留戀的目光轉向馬車後的馮家父女，許崇原一揮馬鞭，車輪滾滾而動！

    馮紫嫣追在馬車後，大聲的喊：弘哥哥，你要回來看我，我會等著你的！我一定會等你！

    馮紫嫣的聲音淹沒在哭泣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