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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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延廷從佟心的房間裏出來,就看到許崇原垂著頭,滿臉疲倦的坐在院子裏,他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問道:師娘睡了

    許崇原鬆伸展了一下筋骨,說道,睡了!

    這一整天辛苦你了!他拍著他的肩膀說!

    許崇原搖搖頭,微微一笑:師父,你千萬別這麽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你們收留我,說感謝的應該是我,不過我現在還真怕這佟大娘把這也給點著了,那咱們就真的無家可歸了,所以我必須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對了師父,佟心怎麽樣?不會留下什麽病根吧?卓延廷一歎:頭上的傷並不是太嚴重,不過身上骨折比較嚴重,但是佟心年紀還小,隻要修養得好,可以恢複如初的!看來一個月之內我們暫時就要留在廣州了,走不了了!

    許崇原眼眸一亮,真的麽?要是佟伯能想通了,不走就更好了!

    崇原,你是不是很不想離開?他悠然問道

    許崇原毫不掩飾點點頭,師父,其實我真的不想走,我們家世代都是廣州人,我自從出生,快二十年了,還從沒離開過廣州,雖然我現在沒有家,但是也習慣了在這的生活,不過我要跟著你,要是你離開,我也毫不猶豫的跟你離開,因為你是我師父!

    卓延廷仰頭望天,說道:我又何嚐不是,我很小就來到廣州,早就把這裏當成了故鄉,而且這裏還有很多關心我的人,我真的不舍得離開他們,如果不是日本人,我們也不會無家可歸,在這個時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們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許崇原也氣憤的附和道:就是,政府真是**,這大好的河山,給洋人劃分的四分五裂,我們老百姓整日受盡欺淩,那些朝廷的命官也是一樣,拿著老百姓的糧餉,根本不為老百姓辦事!想起來我就生氣,我聽說朝廷還派一個什麽兩廣總督,叫什麽李瀚章,我聽說那個狗屁總督原來抓過什麽“複興會亂黨”,立過功!說白了還不是踩著忠臣義士的枯骨向上爬,有什麽可炫耀的,聽說朝廷現在還在大肆捕殺革命黨,我倒是希望那些革命義士真能拯救這個破敗的天下!

    卓延廷聞言色變,許崇原後麵的話他幾乎都沒聽進去,“李瀚章”三個字不停地衝擊他的大腦,他猛地起身,一把抓住崇原,臉色霎時變得鐵青,你剛才說什麽,什麽兩廣總督,什麽複興會?許崇原仍舊不知情,天真的說:就是新來的那個兩廣總督,聽說好像是叫李翰章,我聽說這次把長寧街劃給日本人的就是他!

    卓延廷的思緒頓時混亂,腦海中一陣翻騰,身體發顫,許崇原看著他反應如此之大,奇怪的問:師父,你怎麽了?你們怎麽都這樣?我就奇怪,這佟伯也是,看到那個兩廣總督,嚇得連銀子都不要了,就急忙的回家,你們認識他麽?

    卓延廷的臉黑白交錯,聽到這句話,他更加激動的問:你說什麽,你說師傅看到他嚇得連銀子都不要了?

    是啊,許崇原滿臉無辜的點頭,暗思這李瀚章究竟為何方神聖,為什麽每個人聽到他的名字,都是這樣的反應?

    卓延廷狠狠的抓住他的肩膀,抓的他陣陣發疼,顫聲問他:崇原,你告訴我,那天你們去巡撫衙門的經過,所有的經過都告訴我!

    他回憶了半天,想起那天老王對他的羞辱,又想起佟敬肖諄諄告誡:“這件事別告訴你師父!”

    於是崇原省去老王的那段,簡單解說:沒什麽啊,就是我們去了巡撫衙門,然後就看到那個新任總督大人也來了,佟伯跟周圍的人不停地打聽這個李大人,然後他就急急的拉著我就回來了!

    卓延廷如遭雷擊,恍惚的愣在原地,許多的片段出現在他腦海中:

    “佟敬肖焦急的命令:收拾東西,我們馬上離開廣州!

    我讓你們走就走,哪有那麽多為麽”

    “佟心的聲音:爹,去巡撫衙門之前您也沒說要走啊?”

    “馮紫嫣的聲音:你現在還想著去報仇麽?如果讓你見到你的仇人,你會怎麽做?”

    這些原本不相幹的聲音交織雜一起,形成強有力的證據,雖然一直以來他沒有一刻放棄報仇的念頭,可是天地之大,他確實不知道仇人身在何方,又或許,有一天,他會隨著報仇路上的種種困難而放棄,可是無論如何他也沒想到,他的仇人有一天會近在眼前,這幾乎是上天在指引他,又或許是父母的在天之靈保佑,這一次,天賜良機,他絕對不會放棄!

    他帶著一腔怒火,大步走到佟敬肖房門外:用力的敲門:師父,師父,您在麽,我有話跟你說!

    佟敬肖打開房門,看見他麵色不善,不太尋常,他不說話,轉身就走,佟敬肖隻好跟過去!

    許崇原心虛的看著師徒二人一前一後走出院子,雖然他不太明白,但仿佛也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卓延廷走在前麵,四肢宛若灌鉛,步子漸漸放慢,他的思緒不自主地飛回十八年前,太湖畔那場激戰,那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場麵,他仿佛又看到李翰章對著他揮舞著一把劍,險些讓他喪命,那些血腥的場麵定格在他朦朧的記憶中,影響了他整整十八年,日夜難安,沒有人能夠理解,一個五歲的孩子,一個那樣依戀父母,需要父母疼愛的孩子,在親眼目睹父母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死在自己麵前是怎樣的殘忍,!

    他無法再前行,站在原地,身體輕顫著,這是一個安靜無人的巷子,他沒有再向前走的意思,佟敬肖問:什麽事不能在房裏說,一定要出來!

    他半天才緩緩他起頭,眼神裏那種深沉的冰冷,讓佟敬肖有些不好的預感:師父,我想好了,我想留下來,我要留在廣州?

    不行,佟敬肖仍然態度堅決,我不同意,等佟心的傷勢有所好轉,咱們就離開!不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他說完轉身就要走!

    為什麽?他追問,為什麽非走不可,師父,你給我一個理由好不好?

    佟敬肖沒有回頭,隻是淡淡說:這個問題咱們已經討論過了,沒有理由,我就是想離開!見他半天沒說話,不置應否,他隻好說:師傅知道你一直被人指指點點,內心肯定很難過,離開這裏,我隻是希望不好的事情也會煙消雲散!

    恐怕不是吧,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印象中,他還是第一次如此冷硬的與佟敬肖說話!

    是不是因為李翰章!卓延廷的一句話終於迫使佟敬肖回過頭,你說什麽?什麽李翰章,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佟敬肖有些心虛的掩飾!

    卓延廷定定的開口:您不用瞞我了,我都知道了,現任的兩廣總督叫李翰章,也就是我的仇人,您著急離開,就是怕我知道是不是,怕我去報仇對不對?

    佟敬肖震撼的看著他,沒想到這麽快,他就知道了真相,他所擔心的事,恐怕馬上就要發生了!知道已經無法搪塞過去,就隻好說:延廷,你聽我說,天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不勝數,不代表這個李翰章就是你的仇人,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絕對不可能的!

    不,卓延廷驟然拔高聲調,一定是他,否則您不會這麽堅持,我知道,您一定是確定了,確定他就是我的仇人,所以你才要我離開廣州!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說完這句話,他帶著一腔怒火就要衝出去,佟敬肖一把拉住他,你要幹什麽?

    我要去殺了他!我要去報仇,我去報仇……卓延廷念叨著,眼中殺機滿布,雙目猩紅,幾乎陷入了難以遏製的瘋狂,殺父仇人近在眼前,讓他如何冷靜!

    佟敬肖見他無法自控的模樣,隻好抬起巴掌,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力道之大,之猛,他竟然被打的倒退一步!他抬起頭看著師父,沒有任何責怪,他知道,這一巴掌打出的是他對自己的愛!

    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麵前,語帶哀求:師父,你不要阻攔我,讓我去吧,我知道我忘不了,不管我從前跟您保證過什麽,可是這一刻我才知道,我做不到,我必須去報仇!因為我無法忘記是誰讓我變成孤兒,是誰害的我家破人亡,背井離鄉,吃盡苦頭,他說的涕淚俱下,語音顫抖,他的手撫上了自己額頭的疤痕,這道劍痕,跟了我二十年,每當我看到它,我就會想起我爹被殺的情景,如今仇人近在眼前,我卻望而生畏,一走了之,師父,難道你希望,你的徒弟就是這樣一個膽小懦弱不孝之子麽?

    佟敬肖看著他,眼中有著萬般的無奈與酸楚,咽喉凝噎,片刻,才愔愔說道:延廷,我知道,你忘不了仇恨,師父不是想阻止你報仇,可是你想一想,李翰章如今是兩廣總督,手下掌握著兵馬,和生殺大權,你根本殺不了他,僥幸讓你得手,那你自己呢,你還脫得了身麽?你所謂的孝順,就是拿著自己的性命跟仇人同歸於盡是不是,你要是死了,你對得起你父母麽?你對得起我麽?我拿了親生兒子的性命,把你換回來,你就這樣回報我?你父親被殺,並不是死於私仇,他是為了自己的理想與抱負而死,他死得其所,就算沒有李瀚章,也有其他代表朝廷的人,你現在大了,應該清楚,你爹所從走的路,是沒有回頭路的,不成功就成仁啊!

    卓延廷仰起頭,一聲長嘯發泄心中的鬱積……啊!

    滿天繁星似水,如同每顆星星都映襯著父母的音容笑貌,可是轉而,那音容笑貌仿佛又被李翰章猙獰的麵容替代,他又聽到佟敬肖在他耳邊說道:你想一想,你的父親卓仕林,曾是江南一代豪俠,深受多少人仰慕,多少人的尊敬,可是如今,在世人眼中,你隻是一個為了生存給日本人賣命的漢奸,當你站在李翰章麵前,你有勇氣承認你是卓仕林的兒子麽?就算你與李翰章同歸於盡了,留給世人的,不過是你給卓家帶來的一世罵名而已!我要是你,我就會做出一點名堂,驕傲的站在仇人麵前,承認你是卓家的後代!

    佟敬肖的一番話迫使他陷入沉思,佟敬肖並不是真的希望他有一天功成複仇,隻是想拖延他報仇的時日,慢慢的淡化他的仇恨,可是他卻真的在思考,思考他現在的處境,思考他不能給家族抹黑!所以,在百思千思萬思之後,他終於決定,聽從師父的話,即使不能功成名就,至少也不能背負一身罵名,他要戴著為卓家掙來的光環,去報仇,即使死去,留下的也是是人的敬仰,而不是大家拍手稱快!他的仇恨已經背負了二十年,不在乎再等一段日子,想通了這一切,他的心終於有了一絲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