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延廷回到林家的小院，一進門就鑽進房間，不說話也不吃飯，不理任何人，夢華的死，對他的觸動極大，他萬萬沒想到，昔日那個溫柔嫻靜的女子，會有這般剛烈的性情，會選擇這般決絕的方式，她對苑寬鳴的愛，讓人不能不動容，可歎苑家的人個個和藹親善，卻都落得如此下場……

    天已黑透，更夫的梆子一聲聲的響起落下，卓延廷找來一塊黑布，撕呈三角形狀拿在手裏，然後避開所有人，悄悄地走出去！

    苑莫離已經換好了一身夜行衣，一支滿彈的短槍插進她的腰間，裝滿飛刀的刀囊也掛在腰際

    丹丹跟在她身後，不停地勸她：莫離姐，你不能去，這太危險了，我是不會讓你去的!

    苑莫離不理會她，將一塊黑巾係在頸間，一切停當之後才說：你不用攔我，我是一定要去的，我當初救不了大哥，已是悔恨難當，如今大嫂慘死，我不能任由那些畜生糟蹋她的遺體！我一定要把她帶回來，跟大哥安葬在一起，他是苑家好媳婦，是中華的好兒女，如果不救她回來，我將來沒有臉麵去見大哥！她原本漆暗如珠的眸子，閃過一絲哀傷，夢華自從進門後，一進恪守婦德，孝敬父親盡心盡力，長嫂如母，待她更是關照有加，她一定要救他回來入土為安！

    丹丹跟在她身後，看著她麻利的做著準備工作，反駁說：可是你要以大局為重啊，日本人就是設下陷阱，等著咱們，你就這樣孤身一人前去，無異於送死啊，你不要忘了，我們還肩負著興中會幾千弟兄的期望，還有幾萬萬貧苦百姓的希望啊！它朝我們起義成功，一定會向這些****的洋人討回公道的！大嫂已經死了，即使你帶回他的屍體，可是你也救不活她！

    苑莫離目光淒怨，難忍哀傷：如果我連自己的家人都救不了，又何談救國？

    丹丹無法說服他，隻好說，那好吧，就算要去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啊！

    不，苑莫離堅定地一擺手，這是我的私事，不能讓你跟我一起去涉險，丹丹，你要記住，要是我有意外，你要幫我照顧我爹和中望，我會感激以你一輩子！

    她說完就衝出門去，丹丹追著她徒勞的喊：莫離姐……

    卓延廷已經來到了萬花閣附近，在不遠處，他看到夢華的遺體還在懸掛著，他觀看了一下周圍的地形，思考著救人的策略，這時，看到大樹的另一側有一麵坍圮的牆，距離夢華最近，他於是爬上了周圍的居民住房，通過房頂，他跳在牆上，這麵牆與大樹離得非常近，夢華已經離他不遠了，可是若想悄無聲息的將人帶走，似乎有些不可能，若是稍有不慎，他極有可能被樹下的士兵萬彈穿心！

    一時陷入困境，他蹲在牆上思考了許久，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卻仍舊苦無良策，他有些煩躁……

    終於他看到一線生機，因為守衛的士兵已經離去，他再仔細看，另一隊士兵正朝這邊走來，原來是在換崗，他眉宇舒展開，眸光定了定，錯過這個時機，他恐怕再也無法下手，想到這他快速掏出匕首，飛刀過去切斷了繩子，然後從牆上跳下，迅速接住夢華，剛剛趕來的士兵，立刻端起槍朝他狂掃，他驚住了，眼見自己即將葬身彈雨中，躲無可躲，忽然另一個人過來將他撲倒，二人險險躲過子彈的射擊，那人隨手飛出數把飛刀，刀無虛發，霎時倒下一排日兵，二人立刻趁機逃進胡同裏！

    來的正是一身黑衣的苑莫離，她也已經在附近等待了許久，也在尋找合適的時機，雖然他也蒙著臉，但她在慌亂中看到他額頭一條明顯的疤痕，已經認出他，他卻沒看出莫離，緊張的問：請問閣下是？

    莫離拉下麵巾，說：延廷，是我！你是不是瘋了，赤手空拳來救人？你不要命了？

    卓延廷扛著夢華的遺體，兩個人拚盡全力的奔跑……突然在他們眼前又出現另一隊士兵，竟是剛剛換崗還沒走遠的另一隊人聞聲轉回來，他們急忙轉變方向，幾個士兵已經撲過來，卓延廷三兩下就擺平，又有士兵舉起槍，苑莫離一把拉過他，舉起手裏的短槍率先開槍，幾聲驟響，倒下幾個士兵！

    她快速的拉著他向前逃去，後麵的日兵一通狂掃，卓延廷忽然感到他的小腿一陣劇痛，苑莫離拉著她立刻趴下，躲過這一輪掃射，然後再度起身鑽進巷子裏！

    卓延廷捂著受傷的腿，艱難說道：你快帶著嫂子走吧，我走不了了，苑莫離有所擦覺的看向他的腿，模糊中她已經看到那裏一片殷紅，莫離冷嗬一聲扶起他說，你受傷了？

    我不會丟下你的，要走一起走，他固執的推開她，說道：別猶豫了快走吧，要不我們都走不了了！不待苑莫離再說話，突然，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駕車的是丹丹，莫離姐，快，上車！苑莫離將夢華放上馬車，然後快速的扶起卓延廷上車！馬車絕塵而去！

    丹丹用最快的速度一路疾馳，馬車一鼓作氣，進了苑家後門！

    苑莫離跳下馬車，背起卓延廷，就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砰地一聲，苑莫離利索的踢開房門，將他放在床上，他的臉上全是汗珠，呼吸也不勻稱，劇烈的疼痛使他發出痛苦的喘息，她拿出手帕，擦去他臉上的汗水，說道：現在外邊都是追兵，我不能出去給你找大夫，可是你腿上的子彈必須馬上取出來，所以我隻好幫你取，你一定要忍著！

    他吃力的點頭，說：我能挺住，你就放心取吧！

    苑莫離拿過一個小藥箱，快速地找出一把小刀，然後是止血藥，止疼藥，幸好她在日本學過簡單的外傷處理，而且從事的任務難免受傷，藥箱總是不離身，此刻倒是派上用場！

    她仔細的把小刀放在燭火上燃燒片刻消毒，然後麻利地撕開卓延廷的褲角，看著翻潰的傷口，她的心莫名的抽動了一下，手也有些顫抖，但她還是鎮定的看著他說：我要幫你拿子彈，我知道一定會很疼，可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如果不及時取出來，萬一感染，你這條腿恐怕就廢了，你能忍住麽？

    他忍著疼，幾乎咬著牙點點頭！雖然他的表現很從容，但是她清楚，不施麻藥的情況下，這種痛楚不異於刮骨療毒，任憑心性再堅韌，耐力再強，恐怕也很難忍受！

    他感受到她的不忍，安慰道：沒事的，我真的可以忍著，你就動手吧！

    苑莫離眼眶一熱，狠下心，手起刀落，寸寸割開他的血肉，卓廷終是控製不住地叫出來，大滴大滴的汗珠從他額頭沁出，他的手死死的抓著床單，鑽心的疼痛饒是對他這樣耐力極強的人，亦是無法忍受，她盡量不去看他痛苦的樣子，蝕骨之痛她早就感受過，曾經在執行任務中受傷，即使服用了麻醉藥，亦是痛苦難當，何況如今的他，毫無任何鎮痛措施，咬著牙含著眼淚，尋找子彈的位置，好在子彈並不深，她欣喜地發現已經找到了……但是他卻因為過度的疼度，已經開始不住的身體抽搐，他轉過頭，用力的咬住被角，苑莫離沒有辦法目睹他如此痛苦的模樣，淚水奪眶湧出！

    丹丹推門而入，苑莫離立刻吩咐她：丹丹，快，幫我按住他！

    子彈終於取出來，卓延廷也生生的疼暈，苑莫離為他快速的包紮好傷口，丹丹在府裏簡單的找了一些治傷的藥，然後馬上去廚房煎藥！

    苑莫離疲乏的倚在床頭，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被掏空了，沒有一絲力氣，為卓廷蓋好被子，她看著他，他的臉因失血過多而慘白不堪，發生這件事，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男人，他有膽色、有擔當、有情義，想起他們相識以來的一幕幕，想起自己曾經對他不屑一顧，她的心頭湧出一絲愧疚，是她一直有些輕視他，偏執的認為所有人都隻會對金錢趨之若鶩，卓延廷亦不例外，卓延廷娶她也完全是為了苑家的身份地位，今時今日她才發現，自己的認知多麽可笑，他，的確不是她所認為的“一般的人”！

    失神之際，丹丹端來煎好的藥走進來，看見她疲累不堪的模樣，心疼的說：莫離姐，你去休息一會吧，我來照顧他吧！

    苑莫離將藥碗接在手裏，然後望向床上昏睡的人，對丹丹說：不用了，還是我留下吧，你先去休息吧！

    丹丹沒說什麽，隻是輕歎著離開了……

    延廷！延廷！苑莫離輕喚，你醒醒！該吃藥了！

    他睜開眼，目光有些渙散，不過他仍是看清楚，苑莫離在他麵前，她仍舊穿著那身夜行衣，清麗的容顏在一身黑衣的映襯下，更加傾世脫俗，她看著他，目光與以往大有不同，竟是一片柔和，俯下身扶他勉強半坐，將枕頭細心的為他靠在身後，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他甚至能嗅到她發絲間的香氣，不過意識有些混沌，他也無心理會這種不自然的感覺，她仔細地吹著手裏那碗藥，一勺一勺喂給他，他不自然的喝下，任由她喂著，如今他真的四肢無力，連端藥碗的力氣都沒有，苑莫離一麵喂他一麵說：這些藥是我在家裏找的，都是些生血理氣止痛的，我爹病了這麽久，家裏隨時備著呢，不過僅有幾樣，並不齊全，等到天亮，你說個藥方，我讓管家去抓，現在那些日兵肯定在挨家挨戶的搜查，我不敢貿然出去，隻好先委屈你了！

    卓延廷咽下藥汁，聲音十分虛弱，斷斷續續：說什麽委屈，隻要能把大嫂救回來，就算送了我這條命也算值得！

    她聽到這裏，抬起頭定定的看著他：你為什麽一個人去孤身犯險，你連槍都沒有，就敢去救大嫂，我真不敢想象，你那裏來的膽量？

    他淒楚的搖頭，大嫂不也是明知危險，也要去為寬哥報仇，她一個弱女子都不怕危險，我又怕什麽？倒是你，我真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有膽色的女子，我才佩服你的這份不讓須眉的膽識！苑莫離吸了一口氣，說：最可憐的就是中望，他現在真的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了，可憐的孩子，我真不知道怎樣把這個殘酷的真相告訴他！

    天未亮透，苑莫離帶著丹丹來到苑家墓地，悄悄地將夢華與苑寬鳴合葬！

    跪在墓前，苑莫離聲淚俱下：大哥，大嫂去陪你了，你一定要等他，黃泉路上，你們要結伴而行，她是個好女人，來生你一定還要娶她，來生你也不要再拋下她了……

    她說到這，已泣不成聲……丹丹一直警惕地看著四周，看見她悲愴欲絕的模樣說道，莫離姐，別哭了，咱們回去吧，我們還要去給卓大哥抓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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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