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苑家，林清嫂和佟心徑直回去林家小院，不料在門口竟遇到不速之客，曹錕和賴三不知是一直跟著他們，還是一直守在大門外，此刻突然出現在佟心麵前，佟心嚇得大叫一聲，立刻躲在林清嫂身後，驚恐的瞪著他，曹錕嬉皮笑臉著看著她，盡量安撫她的恐慌，佟心，你別害怕，哈哈，我是來保護你的，你身體康複了麽，沒落下什麽病根吧，我特意為你準備了一些部品，你拿回去補補身體啊，曹錕小心翼翼的把手裏的幾盒補品獻寶似得遞過去！

    佟心指著他，氣得渾身發抖：你們來幹什麽，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更不需要你的補品，你……滾啊！

    林清嫂看見佟心如此反應激烈就問：他們倆是誰？

    佟心憤怒一指：就是他們害得我受傷！

    林清嫂聽了立刻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撿起打上的一個木棒，朝著二人就打過去，你們這兩個惡賊，害了佟心，還有膽子到這來，老娘今天我廢了你！

    曹錕不敢還手，隻好狼狽的跑了，臨了還不忘扔下一句：佟心，你好好休息，我一定會再來看你的！

    送走了佟心跟林清嫂，卓延廷獨自一人在苑家的後院，一跛一跛練習走路，現在他可以扔下拐杖，緩慢的行走，雖然傷口還是微痛，但是他盡量忍著，他想早些養好傷，離開苑家，不想再打擾苑莫離，不久，他就看見苑莫離從長廊處倉皇奔來，他鮮少見過她如此慌張！苑莫離步履匆匆奔到他麵前，語氣焦急：延廷，你快去看看我爹，他好像……

    卓延廷微微怔了一下，苑汝謙已經幾日未進水米，油盡燈枯，已是大凶征兆，他作為大夫，早已心中有數，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刻，他仍是感到有些心痛……

    在苑汝謙的床前，站著苑家管家，丹丹和苑家一些主要的管事，苑莫離與卓延廷坐在床上：似乎在與父親做最後的告別，苑莫離緊緊抓著父親幹枯的手，淚水如泉湧，他們在聆聽苑汝謙最後的遺言，他的聲音微弱不可聞：莫離，爹真的不行了…爹…要去找你大哥了，以後苑家的重擔就落在你跟延廷的肩上，莫離不住的點頭，淚水早已模糊她的雙眼，苑汝謙又說：我知道延廷已經休了你，不過…這封休書，爹是不會承認的，爹要你…當著爹的麵，當著大家的麵撕了它，你還是延廷的妻子！

    爹…苑莫離悲愴的喊著，你放心吧，我會的，我答應你，我什麽都答應你！

    不，苑汝謙艱難抬起手，你現在就撕，趁爹還看得見你撕了它，你要發誓，這輩子，要跟延廷好好的過日子，別再做那些危險的事了，爹想通了，忘記你大哥的仇恨吧，苑家隻剩你一個人，你要好好的活下去！隻有把你交給延廷，爹才放心哪！

    苑莫離不忍違背父親垂死的夙願，拿過那封休書，當著父親的麵，兩指並攏，立時撕得粉碎，然後舉起手哭著發誓：爹，我跟您發誓，這輩子我就是延廷的妻子，我會好好的跟他過日子，除了他，我……我不會嫁給任何人，狠狠地說出最後一句話，她知道這句話代表的意義有多重！

    卓延廷驚詫的看著苑莫離的舉動，一時內心也是百味俱陳，此刻無論他們有多不情願，都不能去忤逆一個生命垂危的父親的遺願，苑莫離尚且如此犧牲，他還能再說什麽！

    苑汝謙又把目光轉向延廷，延廷，我把女兒交給你，你要好好的照顧她一輩子，卓延廷努力的點點頭，爹，你放心，我會照顧莫離一生一世，不讓她受到一點委屈!

    之後苑汝謙便陷入了昏迷！

    當天夜裏，苑汝謙在眾人悲愴欲絕的哭聲中閉上了眼睛……

    苑莫離泣不成聲，哭聲淒涼：爹……你不要走！您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你不要扔下女兒，我再也不會忤逆你的話，我什麽都聽你的，你不要走……

    苑家設起了靈堂，通知了所有的親友、幕僚、相與、前來吊唁！

    苑莫離自從父親閉上雙眼就不再說話，除了哭泣就是沉默!

    卓延廷無奈之下，在管家以及眾人的請求下，隻好以苑家女婿的身份，承擔起一切的事務，裝棺、布置靈堂、接待親友、尋找陰陽先生等一切事宜！

    苑家的親友已經相繼趕來，相繼進了靈堂，上香祭拜，苑莫離披麻戴孝跪在靈堂，兩眼發直的盯著父親的棺槨，一身孝衣映襯著她的臉，慘白無力，僅僅一晚，她的容顏消瘦了許多！

    卓延廷跪同樣一身縞素跪在她身側，接受親友的吊唁，在一聲聲“有客到”“孝子還禮”聲中，苑莫離兩眼發直，機械的彎身磕頭！

    佟敬肖帶著佟心、許崇原一早就趕來！

    馮書元也帶著女兒都相繼而來，無不表達悲切之意！

    苑莫離不斷地把紙錢扔進火盆中燃燒，臉上凝固著淚水，丹丹跪在她身旁，不斷的勸慰著她……

    在眾多來往的賓客中，三個人的出現立刻吸引了丹丹的目光，她猛地看到三人，驚得差點喊出來！她有意的拉了莫離一下，苑莫離轉過頭，抬頭去看，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也出現了詫異的神色，隻見來的三個人，走在前麵的竟是卓燕，她戴了一頂禮帽，穿了一件長袍，一身男人的裝束，他的身後是宋鐵成和陸皓東，有客到！

    管家一聲長喊，卓燕三人共同彎身行禮！敬香！

    孝子還禮！

    苑莫離彎身還禮！

    卓燕走到她麵前，俯身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苑小姐，還望節哀！

    莫離看見師父，如同見到至親之人，立時淚水噴湧而出，仿佛無盡的苦楚意欲傾訴……

    不經意間，卓延廷猛地看見宋鐵成，他驚住了，這個中年男人雖然帽簷壓得很低，但他仍是認出，這個人，竟是他那晚上曾經救過，被官兵追捕的革命黨！

    宋鐵成感受到他的目光，忽然轉身，循著他的目光看過來，看到卓延廷，他也是吃了一驚，他急忙將臉轉一旁，急忙催促卓燕：大姐，咱們走吧！卓燕點點頭，隨送鐵成、陸皓東走出靈堂！

    夜深人靜，苑家的靈堂裏燭光綽綽，一縷清風吹來，吹動著兩側的白幡……

    苑莫離獨自一人跪在靈堂裏，對著父親的棺槨默默發呆，臉上依稀可見凝固的淚痕，卓延廷走進靈堂，走到他身邊，俯身勸他：去吃點東西吧，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在這樣下去，你的身體……

    他這一開口，苑莫離便開始抽噎起來，淚水再次滑眶而落，他看著她，不知所措，他清楚失去親人的痛苦，此刻在多的安慰亦是枉然，隻能靠自己來調節這種悲傷，苑莫離抽泣著說：為什麽老天要這樣對我，先是大哥、再是大嫂，又是我爹，我現在什麽也沒有了，延廷，你告訴我，人為什麽會經曆這些痛苦，我寧願死的人是我，也好過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一個相繼離開！輕輕捂住檀口，破碎的哭泣自製間發出，身體微微發顫，褪去所有堅強的偽裝，她隻想用哭聲來宣泄悲傷！

    他顫抖著用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這個女人，自從出現在他的視野中，就一種給人一種堅強冷靜果斷的印象，鮮少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麵，他輕聲說：我知道，現在說什麽也無濟於事，我能理解失去親人的痛苦，可是，莫離，你知道麽，你已經很幸福，至少你還能向父親盡孝二十多年，還享受過二十多年的天倫之樂，而我，在我還不滿五歲的時候，我爹娘就死了，到現在，我已經記不清他們的樣子，即使在夢裏，我都看不清他們的樣子，就連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的姑姑，現在也不隻是生是死，身在何方，你沒有辦法理解一個孤兒是如何寄人籬下，艱難度日的！

    莫離抬起頭看他……然後軟軟的撲到他的懷裏，盡情的宣泄她的悲傷……痛哭失聲……

    卓延廷與苑莫離背靠著背坐在靈堂，一整天水米未進，過度的虛脫，她隻能依靠著他，莫離帶著疲倦的聲音娓娓講述著：我娘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就得病死了，那時候我爹隻是天興泉的掌櫃，為了給娘治病，家裏的生活也很拮據，娘去世之後，爹要忙事業，還要照顧我跟哥哥，很是辛苦，不但如此，爹還送我去學堂念書，他說我雖是女子，但是也要知書識禮，成為有用的人，小時候，我很叛逆，總有自己的想法，不聽爹的話，後來爹接掌了天興泉，家裏的生活越來越好，我就離開了家，四處闖蕩，後來認識了我師父，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她武藝卓絕，也很有見識，我跟著她才知道，我原來的生活多麽乏味可陳，多麽淺薄無趣，我跟著她學了幾年的功夫，不過成就不高，再後來，我哥跟著爹學做生意，我便去日本留學，後來也去過英國，一走就是數年，再後來回到家，我爹就不再允許我出去，他覺得我年紀不小，早己應該嫁人生子，於是逼著我成親，我沒有辦法，隻好先答應，可是我沒辦法忍受這種包辦婚姻，最終我還是逃了婚，給他丟臉，想想這麽多年，我真的沒盡過什麽孝道，我總是忤逆他，隻是現在後悔以晚！

    卓延廷緊接著問：所以你才會勉強自己答應他，跟著我過日子！莫離，你放心，我知道，苑伯伯隻是希望你能得到照顧，而我目前是最合適的人選，他並不真的想逼你嫁給我，你不用勉強自己，如果你為了滿足你爹的願望而選擇我，這對我也是不公平的！

    苑莫離轉過頭，毫無光澤的眼睛看著他說：延廷，我知道你這麽說都是為我著想，你是個好人，總是在為別人考慮，從來不想自己，你放心，我不會強迫自己，也不會委屈你，我現在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的生命真是太脆弱了，隨時都可能離開，我們都該珍惜身邊的人，延廷，我也想珍惜你這份情，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總之，都是我欠你的情！

    雖然她在父親臨終前不得已發誓，但是並非完全被迫，她清楚的知道，那個被她藏在心裏的男人跟她隻是有緣無分，而卓延廷，誤打誤撞闖進她的生命，一次次讓她感動，她雖然不愛他，但是這一生倘若一定要嫁人，那麽她應該會選擇嫁給他！

    苑莫離最終過於疲乏，在他懷中沉沉睡去，緊閉著雙目，微皺著眉頭，即使在睡夢中，她的身體也一直緊緊繃著，原本還想問問她，為什麽苑家會認識革命黨，見她如此傷心失落，也便沒有再多問，見她久久不動，隻好將她打橫抱起，步出靈堂，送回臥室……

    三天後，苑汝謙下葬……

    墓地遠處的樹林，綺君一雙冰冷的眸隱藏在墨鏡之後，看見延廷與苑莫離仍舊這樣出雙入對，她緊緊的握緊拳頭，他不是走了麽？他不是留信說他離開廣州了麽？他居然還跟苑莫離在一起？還為苑汝謙披麻戴孝，他都不知道那幾天她是怎樣度過的，暗地裏流了多少眼淚，可他，非但沒有遠走他鄉，竟然還跟苑莫離出雙入對，卓延廷，你到底在幹什麽？我到底還該不該相信你？纖纖玉指死死地扣住身旁的大樹，她竟絲毫感覺不到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