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城門外，數百名官兵在城門口夾道站立，從城門至行館的整條街道，都被官兵肅清，禁止任何人出入，死死地把守，綺珺格格帶著廣東巡撫梁日新與廣西巡撫孫鐵英來到城門外恭迎父親的儀仗，綺珺身著一身潔白的衣裙，頭戴白色的輕紗涼帽，微風撩動她的裙擺，衣裙飄揚在風中，一張俏臉隱藏在長簷的涼帽下，她的表情並沒有因為父親的到來而感到任何的興奮，反而多了幾分憂心忡忡！

    洛飛安靜地坐在武館二樓的長廊，雙手抱在胸前，頭偏倚，腦海中綺珺的話仍在回蕩：“爹要來廣州了，你打算怎麽辦？洛飛思慮良久說道：我不想跟他正麵相見，你暫時不要告訴他，讓我再仔細想一想，而且我想，他也未必想見到我！

    哥，我希望你認真考慮考慮，咱們畢竟是一家人，爹雖然專斷，但也算不上什麽十惡不赦的人，你就別再跟他賭氣，回來吧！”

    莊親王的儀仗在李瀚章與濟泰的帶領下已經漸行漸近高調入城，李瀚章與濟泰各騎一騎，走在隊伍最前，身後是鳴鑼開道的士兵，接而是兩輛豪華的馬車，最後是精心挑尋得一百名武藝高強的高手護衛隊與莊親王的貼身護衛洋槍隊五百名！

    綺珺與身後的官員們立刻彎身行禮，下官見過莊親王！王爺千歲！

    車簾輕輕撩起，莊親王躬身走出車廂，隻見他大約五十歲左右的年紀，一條長辮披在腦後，身著一身淺藍的緞袍，眉宇不怒自威，自有一股貴族氣質！

    馬上有隨從上前，放下登車梯，攙扶他走下馬車！

    莊親王先是向諸位官員虛扶一把，各位請起！

    他又將目光向綺珺掃來，你這個丫頭清瘦了不少啊，是不是給李大人添了許多麻煩啊？

    綺珺換上笑容：爹爹一見麵就如此說我，都不知道給女兒留些麵子！

    李翰章笑道：王爺言重了，格格天性聰慧，倒是幫了我不少忙，替我分擔了許多憂愁，果真是巾幗更勝須眉啊！

    莊親王道：你莫要如此說他，她會驕傲的！

    梁日新作為本地父母官急忙躬身上前：王爺，下官廣東巡撫梁日新，下官已經設宴，為王爺接風洗塵，王爺一路舟車勞頓，行館也早就為王爺準備妥當，還請王爺與李大人移駕！

    莊親王愁眉頓攏，問道：法國人有什麽動靜麽？梁日新在身後說道：啟稟王爺，水師提督李淮大人已經派兵前往珠江口，法國人想必暫時不敢亂來！莊親王道：傳我的命令：三天之後，我要親自會見法國駐華代辦呂班大人！

    綺珺隨父親回到行館，站在父親的麵前，她隻是垂著頭，莊親王正襟危坐，說道：這裏又沒有外人，你坐下吧！

    綺珺道：我還是站著吧！

    莊親王歎道：你看見爹好像並不開心？怎麽樣？這段日子，很辛苦吧，革命黨的事情查的怎麽樣了？

    綺珺的雙手放在胸前，用力地攪弄著腰間的絲帶，仿佛是在思考什麽？抉擇什麽？

    半天才說：迄今為止，剿滅亂黨一十三人，搗毀興中會據點一處，我還在繼續調查!是女兒沒用，其他的也沒查到？

    莊親王說道：沒查到就算了，這些革命分子，十分狡猾，我聽李瀚章說，你兩次遭到刺殺，他也遭遇了幾次，這些革命黨，真是膽大包天，你做的已經不錯了，現在為父既然來了，你就把手頭上的事都交給我，這一次我一定要徹底清剿這些革命分子！

    綺珺有些慌張，她之所以沒什麽建樹，是因為卓延廷的關係故意放水，若是父親接手，想必很快就會查到飛雲武館那裏，爹，我可以的，你還是讓我跟您一起，追查革命黨，你讓我無所事事，我也閑不住啊！

    唉，你畢竟是個格格，是個女孩子，你哥離開了家，爹就剩你這一個女兒了，讓你跟著我們這些大男人，整日身處危險之中，爹也是不願意的，這段時間你不在爹身邊，爹很擔心你，老佛爺也經常問起你，還因此責備我，說為父不該送你來這麽危險之地，所以我想送你回京城去，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是該給你定一門婚事了！

    爹，綺珺猛地抬起頭，我不想嫁人，我這輩子都不想嫁人！

    莊親王沒想到他隨口一句話，竟然換來綺珺如此大的反應！

    那怎麽能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莊親王的格格，怎麽能不嫁人呢？

    綺珺知道父親的專斷，隻能先轉移話題，這件事以後再說吧，對了，法國人那邊，老佛爺有什麽指示麽？

    莊親王站起身，來到窗前，負手而立，說道：法國人的大炮已經對準了珠江口，他們的要求我們沒有反對的權力！如果不采取懷柔政策，那麽立刻就會有無數百姓死在炮火之下！

    綺珺憤然道：所以我們就要無條件的妥協麽？那些洋人一定會獅子大開口，我們大清還有何顏麵麵對廣大的國民？我們已經割讓了那麽多土地，他們果真是欲壑難填！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今各國聯軍，相繼侵入大清的國土，我們如今顧此失彼，洋人又虎視眈眈，他們槍尖炮利，我們根本沒法對付！

    爹，你三天後去談判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去麽？我想跟你一起去，我保證絕不多說一句話！莊親王王無奈的看著女兒，知道她倔強的性格，一旦決定就會想方設法達到，好吧！他點點頭！

    深夜，卓延廷獨坐在二樓的長廊上，其他人都早已誰去，他卻毫無睡意，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失去了太多的人，隻要閉上眼睛，他總是不自主的想到杜飛雲跟馮書元臨死前的一幕！反反複複，由於魔症一般，讓他難以入眠！

    不知何時，卓燕在他身旁坐下！

    姑姑？您還沒睡？

    卓燕看著他總是帶著一臉的慈愛，她這一生，孑然一身，也不會再有兒女了，這個侄子，她十分疼愛！

    你不是也沒睡麽？這麽晚了想什麽呢？

    姑姑，我想跟你一起並肩作戰，您引薦我，加入興中會好不好！我想繼承我爹的願望，對抗朝廷，把侵略者趕出中國！

    卓燕知道，馮書元的死，對他的衝擊很大！

    隨即溫和的一笑；弘兒，姑姑知道，你恨日本人，姑姑也恨，可是我們的力量微薄，不能正麵跟洋人鬥爭，暫時，隻能迂回戰術，其實愛國，有很多種途徑，不一定非要身先士卒，你現在做的很好，號召全民習武，很有意義，姑姑身邊不需要你的幫助，推翻封建舊製，對抗侵略者，還有千千萬萬的人，可是像你這樣學得一身好武藝的人，又心係國民的人卻寥寥無幾，把我們中國功夫發揚光大，不是更有意義麽，那原本也是你爹的意願！姑姑相信，你義父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到你為了他，改變自己的人生，最後盲目的送了命！

    可是我也沒做成什麽！卓延廷言語間不免悲涼！小時候，我眼睜睜看著我爹死在我麵前，那時我還小，我不能為他做什麽，如今，我又看著義父，就那樣……又在我麵前死去，我卻依舊無能為力！

    卓燕歎道：弘兒，別這麽想，你不能把所有人的離開，都歸結到自己的身上，你已經很了不起了，你既有武藝又有醫術，既能強國，又能救人，何談無所作為？你聽姑姑一句勸，你是卓家唯一的後代，你最應該做的，是為卓家延續香火，莫離是個好姑娘，她為了你，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就連姑姑都沒有她的勇氣，這樣的女子，你不能辜負了她！

    姑姑，我知道莫離對我的情誼，但是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事，我實在沒有那個心思，您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卓燕一歎說道：你或許還能等，可是姑姑已經沒有時間了，莊親王已經來到了廣州，他跟綺珺格格不一樣，有了他的阻撓，我們的行動更加艱難，起義之事，也增加了許多困難，萬一失敗，姑姑……唉，姑姑打算明天就離開廣州，暫時估計不能再回來了，在姑姑走之前，我想看見你跟莫離在一起，我想勸莫離，退出組織，跟在你身邊，你若是同意，我會去說服她，弘兒，忘了綺珺格格吧，你跟她，實在是沒有可能，若是你們在一起，我實在沒有臉麵再去麵對興中會的兄弟們，更對不起死在她手中的那些兄弟，不是姑姑頑固，是我實在有難處，就算姑姑求你，好不好？

    卓延廷在心中掙紮著，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放下綺珺，但又沒有辦法拒絕卓燕，苑莫離對他的感情他不是不感動，他已經不能再漠視她，隻是一時間，他實在做不到，尤其是現在，杜飛雲跟馮書元先後死去，無論是綺珺，還是苑莫離，他都沒心情去想這些！

    想到此處，他便說道：姑姑，我答應你，不會再跟綺珺格格來往，但是我也求你，不要傷害她，她不過是一個小姑娘，並非十惡不赦，我想，如果不是迫於無奈，她一個格格，也不會來到這血雨腥風的地方，整天做些連男人都望塵莫及的的事情，至於莫離，我尊重她自己的意願，如果她願意留在武館幫我，我當然求之不得，隻是，我現在沒有辦法跟您承諾什麽，我會試著忘掉格格，但是我也做不到立刻就接受莫離的感情，尤其現在，我才剛剛拒絕紫嫣，若是這個時候跟莫離在一起，她更會恨我！

    卓燕聽他這樣說倒也沒法再強迫於他，畢竟馮書元對他們有恩，她也不能不顧及馮紫嫣的感受！

    那好吧，姑姑給你足夠的時間，但是你是卓家唯一的兒子，年紀也不小了，姑姑希望你能認真的考慮，為咱們卓家盡早的延續香火，開枝散葉，讓你爹在天之靈能夠早日安心！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大病初愈，早點去睡吧！

    恩！卓延廷點點頭，起身向臥室走去！

    卓延廷走後，苑莫離自走廊另一側走過來！

    你都聽到了？卓燕問！

    苑莫離點點頭，他說的沒錯，師父，您別再難為他了，感情的事情，沒辦法勉強！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強迫他跟我在一起！

    卓燕點點頭，我也是過來人怎麽會不明白，隻是師傅真心的希望，你能跟弘兒在一起，莫離，雖說弘兒現在沒說什麽，但是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現在綺珺格格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你隻有兩條路，暫時離開廣州，或者退出組織，否則我們的行動都會暴露，所以，你能不能允許師傅自私一回，退出組織，跟在弘兒身邊！

    苑莫離默而不語……

    卓燕繼續歎道：這次起義，攸關重大，我們誰也沒有信心能夠全身呢而退，我身負血海之仇，早已經生死置之度外，死不足惜，可是我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弘兒，他太善良，太容易輕信別人，若果沒有人在一旁指點他，我怕他不懂得保身之道，所以，師父自私的希望，你能退出革命，安心的跟著弘兒，做他的妻子，照顧他、提點他！你聰明成熟穩重，有你在他身邊，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莫離黯然的低下頭，曾經革命是他義無反顧選擇的路，可是此刻，想起與他幾經生死的男人卓延廷，她的心一陣悸動，她以為她這輩子除了鄭毓之，不會再愛上別人，可是老天爺就是這樣喜愛捉弄人，她遇到了卓延廷！

    卓燕又問道：莊親王那邊情形怎麽樣？

    莫離憂心道：我打聽到法國人已經派出五艘戰船駛進珠江口，與水師提督李淮形成對峙之勢，莊親王也於今日到達廣州，我想，他的到來肯定不是來督戰的，也許會和談，也許，又會割地賠款，聽說日本人已經進駐旅順港，京城方麵也正在與英國人談判，估計是沒有精力再開戰了，卓燕道：法國人早己對這裏虎視眈眈，如果不是日本人先入為主，他們恐怕早就會有所行動，現在日本人在旅順宣戰，無暇顧及這裏，他們便趁虛而入！如果這次能夠和談，想必又會損失大筆的銀子與土地！

    卓燕回房休息，苑莫離卻沒有任何睡意，便在剛才卓延廷坐的地方，也坐下來，呆呆的看著樓下空蕩蕩的院子，卓燕的話反複出現在她腦海中，的確，她的身份現在已經暴露，就算綺珺格格不出賣他，李瀚章也早就清楚她的存在，官府如果順藤摸瓜的查下來，很快卓燕跟丹丹就會暴露，她可以選擇離開廣州，甚至離開國土，或是選擇退出革命，不再繼續任何行動，她一時也陷入兩難！

    身後傳來腳步聲，卓延廷竟然去而複返！

    你怎麽又回來了？苑莫離一句話暴露了許多事情！

    你知道我剛才在這？

    其實他已經準備睡下了，看到她坐在這，才特意過來！

    我……我猜的！你怎麽還不去睡覺！

    你不是也沒睡麽？卓延廷在她麵前坐下！

    我睡不著，也許明天，我跟師父還是要離開廣州，莊親王南下廣州，就算綺珺格格再幫我們，我們遲早也會暴露！這一去，暫時也許不會回來，中望，還是要交給你照顧！

    莫離，其實我有時候真希望你們能夠放棄革命，我並非貪生怕死，隻是覺得你們這些柔弱的女子，都應該被保護在男人的羽翼下，而不應該去拋頭顱灑熱血！

    莫離笑道：你可是陳舊思想，我是新時代的女性，可從沒把自己看成是柔弱女子！

    不過，你希望我留下來麽？

    卓延廷自然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若他應下，便是應下一生的承諾，他明白，眼前的這個女人肯為他放棄她的理想與信念甚至是生命，是他最應該珍惜，也是他想去珍惜的女子，死生契闊，還有什麽比這個更珍貴？可是他又想起綺珺如畫般的笑顏，他閉上眼睛，他們已經徹底不可能了，或許，他應該試著忘記吧！

    輕拉起她的手，莫離，留下來吧，留下來幫我，至於別的……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試著忘記她！

    苑莫離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不需要忘記，人這一生，能遇到一個刻骨銘心喜歡的人，是一種福氣，為什麽要忘記她，別強迫自己，你能幸福，才是我想看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