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威走後，卓延廷帶著綺珺徒步上島，綺珺跟在他身後，神色有些低落，方才馮威的話雖說是玩笑，可卻也說進了她的心裏，他說的並沒有錯，等到他們一家團聚的時候，她的確也隻有黯然傷神的份！她甚至不止一次想過，這樣為了這個男人，背叛自己的父親，究竟值不值得？

    卓延廷看出她的不快，停下腳步看著他，柔聲問：怎麽了？

    沒事，綺珺勉強一笑！

    卓延廷無奈的看著她，有些心疼，為了喬扮車夫，她還穿著不合體的粗布衣服，臉上還塗抹著泥土！她貴為格格，這樣跟著自己，吃盡苦頭，還要時刻承受他的指責，他欠她的太多了！

    抬起手，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泥土！

    綺珺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愣住了，僵在原地，定定的看著他！

    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珺兒，如果馮威是認真的，你真的會考慮麽？

    什麽認真的？綺珺明知故問！

    如果他真的喜歡你，你會考慮麽？

    綺珺猛地抬頭看著他，沒想到，他竟然在糾結這件事？

    他那個人，就愛開玩笑，嘴裏沒一句實話，你又不是不知道？綺珺急忙

    如果是真的呢？卓延廷繼續追問，他的心裏有些不安，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再過問她的事情，可卻控製不了自己，上一次眼見她嫁給澤康，那種痛苦，他再也不想嚐試！他覺得自己真的很自私！自私的想留住她，卻又給不了她名分！

    考怎麽樣，不考慮又怎麽樣？我這樣的女人，已經嫁過一次，能有人要我，我就該竊喜不已不是麽？哪裏還能像從前一樣挑三揀四？那你呢？你怎麽想？你是希望我答應他，還是不答應他？如果我答應了，你是會為我高興，還是為自己難過？

    他微微的抿唇，抬起頭注視著她！

    而她正等待著他的答案！

    忽然，他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中，緊緊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聲說：我還有資格麽？我的想法還重要麽？

    我就想知道你最真實的想法？我不想聽模棱兩可的答案，明確地告訴我，綺珺緩緩地說！

    如果上天允許，我希望你永遠是我一個人的！可我不能這麽自私！

    綺珺微笑著捂住他的嘴巴，最後一句，我就當沒聽到！我永遠都是你一個人的！

    伸手握住她的雙手，他說道：珺兒，我覺得馮威說的有道理，你還是回到你爹身邊吧，你畢竟是她女兒，隻要你跟他認個錯，他不會責怪你的，你貴為格格，何時吃過這樣的苦，這些天，跟著我，東躲西藏的，每當看著你吃苦受累，我都覺得很心疼，你做這一切，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報你？

    綺珺聽他說完，滿腹委屈衝上心頭，是啊，每個人都懂得道理，隻有她再自欺欺人，想起曾經，燈下的海誓山盟，他們彼此約定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如今卻早已物是人非！綺珺眼中有淚！

    卓延廷微微猶豫一下，輕歎一聲，一把抱住她，心中十分矛盾，其實他很想就這樣抱她一輩子，再也不分開，可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他知道，他們這一生再也不可能了，他不可能背叛苑莫離，也不可能能越過他們之間身份的溝壑，她的父親莊親王更是對他欲殺之而後快，無數的事實都是時刻刻提醒著他們，他們的立場，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珺兒，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跟你爹現在勢同水火，你爹對我不趕盡殺絕誓不罷休！我隻是怕你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綺珺急忙抹掉眼淚，說道：我帶你去見我爹，你又不是真的革命黨，你隻是不忍心他們無辜慘死，才出手相救的，我跟我爹說清楚，我爹雖然對我嚴厲，但其知道他心裏其實也是很疼我的，我相信，隻要我去跟他說明白，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卓延廷幽幽一歎，你還是不明白，我當初在意你的身份，不僅僅是因為你隱瞞我欺騙我，我跟你說過，我爹也是你們口中所謂的亂黨，我一出生就被大清王朝冠上亂黨之後的帽子，我爹當年被李翰章殺死，我娘也殉情而去，這麽多年，我早就恨透這個朝廷，這種恨，刻骨銘心，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而且，我不想瞞你，在刑場上，當我看到那麽多人同時人頭落地，血流滿地的情形，有那麽一瞬間，我是真的想殺了你爹，或者，沒有你哥拚死阻攔，我已經殺了你爹，難道你不怪我麽！

    綺珺仰著頭看著他，說道：我相信這世間沒有什麽不能改變的，我當初也曾發誓要把革命黨趕盡殺絕，現在不也放棄了成見，如果我能改變，你為什麽不能？我雖然不理解你失去父母的心情，可是我也相信，這世間沒什麽是一成不變的！

    卓延廷剛要開口，就看到馮紫嫣帶著靈秀遠遠走過來！

    綺珺急忙擦幹眼淚，調整情緒，卓延廷已經迎過去，紫嫣，你來了？

    一麵說著，一麵接過靈秀手裏拎來的大包小包，馮紫嫣謹慎的說道：我哥剛才回到幫裏，說是把你們送到這來，他不放心讓別人過來，就讓我親自送些日用品來！

    綺珺也走過來，微笑致謝！

    卓延廷看著她麵色蒼白，擔憂的說道：紫嫣，你臉色不太好，這幾天注意休息！

    作為大夫，他的觀察力遠勝於平常人！

    紫嫣的臉立刻被一層愁雲籠罩！

    靈秀說道：這幾天，你們生死未卜，洛爺也下落不明，小姐吃不下睡不著，身體哪裏能好！而且小姐……

    你怎麽了？卓延廷緊張地問，見馮紫嫣不願意回答，他又看向靈秀？

    小姐懷孕了，昨天才發現的！

    靈秀！馮紫嫣嗔怪地看她一眼！如今這個節骨眼，她實在不想讓大家為她擔心！

    卓延廷急忙抓起她的手，在她脈搏上按了一會！

    怎麽樣，綺珺緊張地問？

    卓延廷放下她的手，歎了歎氣，點點頭，果然是！

    真的麽？綺珺笑了笑，我大哥要當爹了！我要當姑姑了！

    卓延廷卻擔憂的道：紫嫣，你上次動完手術，體質一直沒有完全恢複，如今又有孕在身，千萬不要太過憂心，現在我們都沒事了，洛飛也不會有事的，他畢竟是莊親王的親生兒子，不管怎麽樣，都絕對不會有性命之憂的！等到馮威打探到他的下落，我們一定會救他出來！

    綺珺接口說道：是啊，紫嫣，你放心吧，我爹雖然冷酷嚴厲，可是虎毒不食子，我哥不會有事的！

    嗯！馮紫嫣點點頭！即便這些道理她明白，可是卻也不能不擔心！

    臨走前，綺珺將一封寫好的信件交給馮紫嫣，謹慎的交代：務必想辦法，讓馮威把這封信交給濟泰，告訴馮威，一定要親手交在他手裏，我想，莫離跟我哥的下落，現在隻有他能告訴我！

    綺珺也隻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濟泰是她的貼身護衛，自從她幫助卓延廷逃走，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父親有沒有因此遷怒於他！也不知道他如今處境如何！

    苑莫離蜷縮坐在牆角，這兩日，她一直在絕食，泉子盡管苦口婆心的勸說，看到的卻仍舊是她房間裏文絲未動的食物，泉子沒想到她柔弱的外表竟然如此剛烈！

    僅僅兩日，她已經消瘦了許多，麵色蒼白，消瘦的手輕輕撫上小腹，苑莫離眼中有淚，孩子，對不起，娘知道，娘不應該輕視你的生命，可是，一想到你是日本人的後代，娘真的覺得愧對你舅舅，他們都被日本人害死的，娘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為日本人生孩子，你怪娘親吧，如果有來生，你還要做娘的孩子，但願那時候，我可以成為一個毫無後顧之憂的母親，黃泉路上，有娘陪你，你也不會寂寞，娘親沒有任何遺憾，隻是沒能見到你爹最後一麵……輕聲的綴泣，這幾****流的眼淚，多過這一生！

    泉子端著飯菜來到苑莫離房間，走到她麵前，見她坐在地上，臉上帶著無奈與焦灼，莫離，算我求你，你吃點東西吧，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再這樣下去，你會受不了的，孩子也會受不了的，起來，別坐在地上！

    莫離含淚抬起頭，曾經，麵前這位雍容華貴的婦人，是她多麽敬重的長輩，可是現在，她對他，隻有冷漠與憎惡，她極少有恨，這一生很少去恨，可是此刻她忽然有些恨，她恨卓延廷為什麽是日本人？為什麽她已經到手的幸福，這麽快就破滅！是她介入了他跟綺珺的感情，老天給她的報應麽？

    你不用再來勸我了，我就是餓死，也不吃日本人的東西，你拿走吧！

    泉子將手上的飯菜放在桌上，俯身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臉，一顆心焦躁不安：莫離，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不要把氣撒在孩子身上，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你不為自己想，也要考慮他，那畢竟是弘兒的孩子！

    也是日本人的孩子！

    莫離衝口說道，看著泉子，眼裏匯聚著仇恨的光芒，我現在根本沒想過要生下這個孩子，一想到他的身體裏，流著日本人的血，我就恨我自己，我就恨老天，日本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就是死，也不會為你們這些，隻會製造血腥的侵略者生孩子，我想，如果延廷知道真相，他也會跟我一樣的想法，如果你真的為我們好，就立刻放我走！

    泉子見她如此決絕，內心一陣悲痛！如今外麵的守衛，都是竹冶青橫派來的！沒再說什麽，她卻決定，去找竹冶青橫，放掉她！

    夜晚，月朗星稀，月光倒映在河麵上，熠熠生輝！

    梨島的小院靜極了，偶爾隻能聽到蛙鳴聲，卓延廷與綺珺背靠背坐在河邊！

    嗅著梨花的香氣，卓延廷此刻心中難得平靜，抬頭望著夜空，對綺珺說道：你知道麽，這個小島是我長大的地方，當年在我們被朝廷追殺，最落魄無助的時候，是義父收留了我，義父對我視如己出，即使在最關鍵的時刻，他選擇馮威，我也沒怪過他，在我心裏，他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綺珺微靠在他的背上，聽著他的講述，然後說道：你雖然命運坎坷，可是也有好多人是真心疼你愛你的，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相比之下，我雖然貴為格格，衣食無憂，榮華富貴，可是得到的都是虛偽的奉承，哪有人真心為我考慮過！

    卓延廷轉首看著她，忽然說道：說說你的事吧，我們之間，還從來沒有向對方敞開自己的過去，即使我們相互喜歡，可是對對方的了解，都少的可憐！

    綺珺心裏一陣激動，尤其聽到他那句：“即使我們互相喜歡”！

    向他更近的靠了靠，頭依偎在他肩膀上，說道：我爹是當今皇帝的親叔叔，先皇的親弟弟，深受老佛爺的倚重，他整日忙著朝上的事，對我們兄妹極少關心，我爹有三個孩子，二哥從軍為國捐軀，我爹把一腔希望都寄托在大哥身上，大哥卻一直無心政務，癡迷武學，我爹為他定了一門，他不情願的婚事，因為這件事，跟我爹鬧翻，離家出走！

    大哥走了，娘又整日吃齋念佛，對我也淡漠了許多，幾乎再也沒人真心實意的關心過我！我也不喜歡其他閨閣女子畫畫繡花什麽的，有一次，我見我爹玩弄一把手槍，就央求他送給我，可是他嘲笑我，說我是沒用的女兒身！

    我一氣之下，就偷走那把槍，趁他不在，偷偷練，後來我的槍法練得極好，我爹看的目瞪口呆，我就趁機向他請求，讓我跟在他身邊幫他辦事！

    我沒想到他居然一口就答應了！於是我女扮男裝，跟在我爹身邊，跟他一起辦事，拋卻一個年輕少女的所有天真爛漫，我在曆練中越發的學會心腸很硬，大哥走了，二哥不在了，我不想他總因為後繼無人而怨天尤人，我要代替大哥，做得更好更出色！

    之後我又央求我爹跟李瀚章一起來廣州，我爹答應了，之後就遇到了你！或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卓延廷聽著她帶著倔強的語氣，陳述自己的經曆，暗暗有些心疼，想她不過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女，卻整日在刀光劍影裏度日，嗔怪自己從前太過固執，從來沒有了解過他，無情的言語一次又一次傷害她，而她依然執著不悔，自欺欺人的享受著暫時的與她的美好時光，輕輕將她摟進懷裏，他想暫時的宣泄自己的情感，哪怕隻有這一個夜晚！

    綺珺順從的靠進他懷裏，彼此都明白，這樣的相處隻能是暫時的，或許天亮之後，又會有不一樣的局麵等著他們應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