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軍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黑木微笑著看著冷軍，就像在欣賞自己剛剛完成的偉大作品。

    “很好，冷先生，請繼續說，我不著急，你可以慢慢講出來。”

    “沒什麽好多說的，他是我親表弟，就因為他是表弟，我才想保護他，別讓他平白無故就那麽死了。”

    “隻是表弟？”

    “對，隻是表弟！他根本不是什麽關鍵人物，我隻能算雷霆小組的外圍，他連外圍都不算，隻是偶爾幫我跑跑腿兒的小角色，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小人物……”

    “他怎麽會在林記出現？”

    “我也不知道，也許真是巧了！他根本不知道林寶恒是我的上線，他對黨組織一無所知，是個沒用的膿包，你們抓了他也沒用的。”

    黑木笑了，他對這位表弟同誌更感興趣了，“有意思……我看這樣，你告訴我他叫什麽，住在哪兒，我把他請過來，你也問問他為什麽會去林記好不好？”

    “黑木先生，算我求你……這個弟弟是我們唯一的親人，他家也就剩他一個了……求你別讓我親手害死他。”冷軍流著淚懇求黑木。

    黑木的態度依然很好，“冷先生，你太讓我為難了，你知道我們一定是想見他的，可你又不說他是誰……那可能受傷害的就是你自己的家人了。”

    一時之間，牢房裏一陣靜寂。黑木看著冷軍，冷軍的眼睛卻隻能盯著地麵，兩人誰都不說話。黑木發現自己的心竟然很激動，那是真相即將揭曉的狂喜在等待他嗎？

    冷軍終於抬起頭來，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說，“一命換一命，行嗎？”

    “哦？新方案？說來聽聽！”黑木覺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我再幫你們抓三個人，換我女人，我嶽母還有我表弟的命，行嗎？”

    黑木笑了，“冷先生，你不是除了林寶恒，其他的共產黨一個都不認識了嗎？……告訴我，怎麽抓？”

    “我以前有一次去林記送貨，去早了，碰到過他們開會，看見了小組裏參與會議的人……老林那次嚴重批評了我！……”

    “也就是說，你記得他們的樣子！”

    “沒錯！我應該都還記得，我可以為你們指認！……我以我母親和妻子的生命發誓，我指認出來的任何一個人都比我表弟重要，重要一萬倍！”

    冷軍的話又把黑木逗笑了，“照你的說法，你這位表弟，也太不重要了吧？”

    “他真的非常不重要，太原城裏如果有個重要性的排序，他絕對能排進最後一百名！那是個膽小如鼠，目光短淺，成不了大事的蠢蛋，你抓他，還不如街上隨便抓一個都對你們有用。”

    “你表弟如果聽見你說這些，會很傷心的冷先生。”

    “我天天罵他，他早習慣了，也沒見他被我激勵，有什麽起色！黑木先生，我真的隻想為我姨媽一家留最後一條血脈，就求求你，讓我一命換一命吧？”

    黑木沉吟良久，“如果我不答應，你連指認這件事兒，都不會做，是嗎？”

    “你逼我指認也沒用，我認識誰，不認識誰，隻有我自己知道，你逼不出來的！”

    黑木終於點頭了，“好吧！你表弟的事兒，我可以暫時忘掉！不過，既然是換人，三個太少了吧？”

    ……

    太原城裏，重要性排在最後一百名的包自強，此時正在自己的工作台前，試著做一顆嶄新的不知道能不能響的炸彈。

    包子拉燃一根導火索，看燃燒的情況，可導火索還沒有燃燒到頭，門外突然一聲盤子碎裂的脆響，接著就是一個男人哎呦一聲的慘叫。

    包子驚恐萬分，他伸手去摁滅那導火索，手指隨即就被燙傷。沒時間處理，包子隻能呲牙裂嘴的跑去窗邊，拉開早就打開鎖扣的窗戶，準備跳樓逃跑。

    還好，門外一個男人的聲音及時挽救了包子。

    “他奶奶的，誰那麽缺德扔個破盤子在門口呀？……包子，包子開門！”

    包子終於鬆了一口氣，從窗戶上下來。是胡有才，自己在太原城唯一的朋友，賤人一個。如果太原城裏還有一個賤人排行榜的話，胡有才應該能排進前一百名。

    找了一塊布，包子把桌子上的東西蓋上，然後走到門口，把門打開一條縫，沒好氣的問，“有才你幹嘛？這麽晚還來？我已經睡了！”

    胡有才沒聽見一樣，直接把門撞開就進來了，“這麽早睡個球呀！兄弟今天痛快，來，喝酒！”

    輕車熟路的把手裏的酒肉擺在屋裏的飯桌上，胡有才舒服的坐下，給包子倒酒，給自己也倒上。他看見書桌上蓋著的那塊破布，好奇的問，“你又鼓搗什麽呢？”

    交一個從不把自己當外人的賤人朋友，就是這種下場，包子還能怎麽辦，隻能過來坐下，不耐煩的回答，“沒鼓搗什麽，喝幾口就走啊，我今天真困了！”

    這時候，外麵路上有日本人的高音喇叭聲，有巡邏車經過，包子下意識的緊張起來，豎起耳朵聽，眼睛也往外頭望。

    胡有才笑了，他拍了包子腦袋一下，“看你那熊樣兒！沒你事兒你怕個屁呀！……”

    “就你膽兒大！有種你追日本人屁股後頭嚷嚷去！……”包子捂著自己的頭，喝了一口酒，“今天又鬧什麽妖了？痛快什麽呀？”

    胡有才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對包子說，“實話告訴你，外頭那幫日本人要抓的人……就是我！”

    包子差點兒被嘴裏那口酒噎死，“你說什麽？要抓的是你？”

    “今天下午那聲爆炸你聽見了吧？桃園街那邊的……”

    “啊，聽見了！”

    “那是我幹的！……”

    胡有才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裏充滿超級英雄一樣的神采。

    包子用盡平生功力，才把自己馬上就噴出來的狂笑給壓回去。

    “你幹的？林記雜貨鋪？那些炸彈你弄響的？”

    胡有才明顯有一絲意外，但很快就回到正軌，“雜貨鋪？哦對，就是林記雜貨鋪，炸彈就是我扔的。”

    包子看著胡有才，無比景仰的神情問，“然後呢？你就犧牲了？”

    “廢話，我犧牲了誰跟你說話呢……我跟你說包子，現場戰鬥很激烈，戰友們犧牲很巨大，要不是最後我扔了那幾顆炸彈，炸死了十幾個日本鬼子，這次的行動就徹底失敗了。”

    “你參加的什麽行動呀？”

    “那是軍事機密，哪能隨便告訴你。”

    “那倒也是，我一個屁用不頂的小平民，還是糊裏糊塗活得久些。”

    “包子，別怪做兄弟的總批評你，民族危亡，你包自強也該覺醒了。”

    “覺醒？我醒著呀，你也沒讓我睡呀。”包子覺得這個遊戲越來越有意思了，這是他這奇詭卓絕的一天裏，最開心的時候了。

    胡有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你看看，你就是這副吊兒郎當的倒黴樣子……包子，你也該把脊梁挺起來，幹點兒有勁的事兒了！民族危亡，需要我們每一個青年的滿腔熱血呀！”

    包子的表情也越來越誠懇了，說，“胡有才，我被你深深地感動了！……你這麽偉大，上次那筆原料的款子，不要了吧？”

    “一碼歸一碼，革命是革命，生意是生意……不能因為革命激情就破壞了生意原則！……那批貨你還欠我十三塊，拿錢。”

    包子苦笑，起身從櫃子上頭藏錢的盒子裏拿錢，仔細數了十三塊遞給有才。

    胡有才明明看見包子數過了，可把錢接過去，自己還是一張一張的又數了一遍，包子看他那副財迷加浪賤的熊樣子，恨不得把錢再搶回來。

    “話說回來包子，我剛弄了一批甘油，頂級貨……你跟你那邊的客戶說一聲，能不能一批多進點兒，我絕對給他們最低價。”

    “你說了半天，還是想多賣點兒東西！”

    胡有才急了，“嘿！你這什麽話？我浴血奮戰的時候你看見了嗎？”

    “我還是不看最好！……”這話說出口，包子突然一陣難過，他不想再跟有才玩雜貨鋪的梗了，疲憊的說，“我那邊的客戶，不再需要貨了。”

    “啊？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不要了！有才你不是也有一批革命同誌嗎？甘油賣給他們不就得了？”包子現在隻想有才趕緊滾蛋，他不想再聊了。

    可賤人胡有才依然不依不饒，沒心沒肺的繼續說，“都跟你說了革命和生意不能混淆，原則不能破壞的！……包子你那邊客戶到底怎麽了？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吧，要是革命熱情不夠了，我跟他聊聊，一準兒瞬間讓他激情澎湃……”

    包子真恨不得把桌上做好的沒做好的炸彈都塞胡有才嘴裏，讓他激情澎湃到爆裂而亡得了。

    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外麵樓下，砰砰砰幾聲刺耳的槍聲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