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想直起身子來，卻渾身疼的使不上力氣，突然臉上一絲冰涼，瞬間醍醐醒腦，打了個機靈。

    眼前，尤尤拿著一塊毛巾，怯生生的站在他身邊，毛巾上有新鮮的血跡。

    “包子叔叔，你疼吧？嘴上一直在流血！”

    看著尤尤小大人一般關切的模樣，包子的眼淚終於失控了，從老林的犧牲，表哥的托付，再到曼曼的信任，加上眼前這個讓人憐愛的尤尤，他認真的告訴自己，從今往後，他包子這條命雖賤，也不能再作踐了，他要活的像個樣子！像個爺們兒！

    擦掉眼淚，使勁兒的笑笑：“不疼，一點兒都不疼。”

    “叔叔你吹牛！……我幫你包紮吧，遊擊隊的叔叔們受傷了，都是我幫他們包的，我包好了他們就都不疼了……”

    “好！那就請尤尤大醫生幫我治傷吧！”

    尤尤開心極了，手忙腳亂地幫包子清理傷口，扯布包紮，當然手法也就是過家家的水平，包子強忍住笑，就任她用破布在自己頭上纏繞著。

    一心向往抗日的包自強，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參加革命戰鬥的情景，可惜他想象力太差，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參戰第一天，就會如此慘烈！這已經嚴重挑戰了他的承受底線，接下來，還會有更殘酷的戰鬥嗎？包子不敢想了，他隻知道小姑娘尤尤的加入，讓他再無退路。

    ……

    龐久明開著車，曼曼坐在旁邊，看著外麵的夜色發呆，誰都不說話，車裏的氣氛很尷尬。

    “你的傷口，是他處理的？”龐久明先打破沉默。

    龐曼曼實在不想搭理他，不言語。

    “這個包自強，真那麽重要嗎？”

    “哥，爸爸媽媽去世的早，謝謝你把我養大！”

    “說這個幹什麽，你就我一個哥，我不養你誰養你！”

    “所以我去抗日，都是為了報答你！”

    龐久明笑了，笑得無可遏製：“你這個笑話實在不怎麽樣！”

    龐曼曼冷笑一聲：“我是替你在贖罪！以後抗戰勝利了，總得有個替你求情的人！”

    這話就像兩個脆生生的大嘴巴打在龐久明臉上，火辣辣的！還好，他已經被妹妹鄙視慣了，臉皮夠厚，自愈能力夠強。

    “我以後的路我自己有安排……你顧好你自己吧！起碼你得活到你們那個所謂勝利的那一天……”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龐曼曼曾無數遍地用這話說服自己，這是他哥的選擇，她無法改變，可是這話說出來，心還是疼的。

    曼曼看著窗外，眼淚流出來：“哥，還得求你幫個忙！”

    “不是已經放過他了嘛！”

    “不是他……園景酒店，死的那些人都是我的同誌……他們的屍首我想要回來……”

    提到人命，龐久明的心再一次揪緊，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方向盤，刺耳的汽笛聲劃破太原城的長夜，也刺激著兄妹倆氣若遊絲的這點兒親情。

    “我替你辦！日本人對屍首沒那麽操心，我有辦法幫你都找回來！”

    “謝謝！”

    “他們家裏呢？需要錢撫恤嗎？”

    “等誌奇回來吧，我們需要開會商量，錢他可以拿的！”

    “哼！狂妄之徒，不知死活的蠢貨！”

    再多說一句都是廢話，曼曼把頭靠在車窗上，她需要讓自己安靜一會兒。回想這激烈的一天，眼前不由地浮現出園景酒店的戰鬥情景，她熟悉的那些年輕人們一個個莽撞的向日本鬼子衝去，一個個又中彈倒下，眼淚再也無法抑製。

    ……

    李大鋼忍著腿傷，獨自一人在街上逡巡，努力尋找大牛和那個搶走尤尤的偽警察。夜色越來越深，街上活著的除了乞丐就是野狗，他看著這座陌生冰冷的城市，茫然無措。

    不遠處一隊日本鬼子的巡邏隊突然經過，他趕緊和一群乞丐混在一起，僥幸又躲過一劫。

    鬼使神差的，李大鋼又走回到火車站，遠遠的看到幾個老百姓在用水清洗地上流淌的血跡，這血跡裏有太多戰友們的英魂！眼下，小齊、趙隊長生死未卜；大牛、尤尤還有其他的孩子們都下落不明，大鋼看著看著，已是滿腔義憤，滿眼淚水。

    突然間，不遠處出現一個男人，無論是個頭還是穿著打扮都讓李大鋼眼睛一亮，他已顧不得腿傷，快步追過去。

    劈手就是一記悶拳，對方應聲打倒。

    那男人好不容易緩過神來，邊擦鼻血邊嚷嚷：“幹什麽，你瘋了？”

    “尤尤呢？你把尤尤帶哪兒去了？”

    “什麽油呀？我不賣油呀！”

    借著月光仔細一打量，大鋼發現這年輕人的頭發明顯比自己追的那家夥長很多，他抓著那人頭發問：“頭發不對，是假發吧？”

    大鋼說著使勁兒拉，那人疼的大叫：“哎呦！真的，真頭發，別拽！疼死了！”

    頭發應該是真的，大鋼皺著眉頭，把那年輕人拉起來，又仔細打量一番，自言自語說：“身材也不對，比那家夥矮！不是他！……”

    “大哥，您到底要幹嘛呀？”那男人已經忍無可忍。

    大鋼繞到年輕人麵前，深深鞠了一躬：“先生，多有冒犯，對不起！再見！”

    莊稼漢出身的大鋼做事魯莽，萬幸還不算腦殘，他知道自己闖了禍，鞠躬過後，立馬開溜。

    那年輕人愣了片刻，隨後破口大罵：“你奶奶的，有病呀！”

    螳螂捕蛇黃雀在後，就在離兩人不遠的地方，幾輛民用汽車停在路邊。車裏，村上看到了這一幕，他跟身邊兩個日本便衣說了聲：“跟上……”

    兩人日本便衣點點頭，迅速跳下車，疾步跟蹤大鋼，很快消失在沉沉的黑夜裏。

    ……

    這個暗夜，村上還有更重要的任務，那幾輛民用汽車盡量低調地停在柳州巷一排低矮的民居旁。村上先下了車，走到後麵一輛車前，把門打開，冷軍的妻子玉梅扶著母親走下車。

    一身便裝的村上和幾個同夥陪著他們母女倆來到72號門，冷軍的家門口。

    村上主動殷勤地幫玉梅打開門，滿臉堆笑卻讓玉梅很想吐。

    “冷太太，請安心等在家裏，冷軍先生過幾天就會回來，到時候你們就可以一家團圓了……”

    “我們能進去了嗎？”玉梅不想跟村上廢話。

    “請便！”

    玉梅攙著母親進了屋，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坐下，她恨不得趕緊把門關上，可是不管心中多憤懣，她還是要忍，忍耐是為了做更有意義的事。

    屋外麵，村上躬身行禮說道：“冷太太，這幾天多有得罪，請見諒！”

    一切都是例行公事，村上說完，帶著其他幾個人轉身離開。

    玉梅本來還以為這些人要跟進來的，至少會留幾個人來個監視軟禁之類的，可突然他們都走了，一時有些糊塗。她走到窗前看了看，村上他們已經開車走了，玉梅再往周圍看了看，深夜的街巷安靜極了。

    玉梅回到屋裏，她弄不明白這幫日本鬼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看著神誌不清的老母親說：“媽，他們怎麽都走了？我們自由了？”

    一邊說一邊又不放心地到屋子各處看看，確實沒人，她回到母親身邊，攥著老太太的手說：“屋裏也沒人，媽，我們真自由了！……（突然驚醒）不對！媽，你說這是不是說明，冷軍真變成他們的人了？”

    說到這兒，玉梅徹底崩潰了，她趴在母親的懷裏泣不成聲：“媽，冷軍要是真回來，我就解脫了，那時候讓他照顧你，我去殺鬼子！我不能讓鬼子看扁了中國人！”

    一直麵無表情的老母親，突然眼裏也有了淚水，但看上去像是微微點頭答應女兒的話。

    ……

    李大鋼已經筋疲力盡了，他終於找到一處廢棄的雞窩棚，看左右無人，臥倒，睡覺。他真希望能做個好夢，夢見尤尤找到了，當然無夢也好。

    夢肯定是有的，隻可惜現在看，應該是一場噩夢。

    兩個日本鬼子正躡手躡腳的靠近他，突然地，一個人用口袋套住大鋼的頭，大鋼拚命反抗；另一個日本人把針劑插在大鋼的胳膊上，大鋼很快軟倒。

    隨後，兩人背起大鋼，迅速消失在夜的更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