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自強站在一棟漂亮的小洋樓麵前，抬頭往上看，巨大的金字招牌“強力肥皂公司”幾個字晃的他睜不開眼睛。急匆匆的上班人群從他身邊擦過，爭先恐後地往小洋樓裏擠，這些進樓的人都跟他前天的打扮很一致，廉價黑西服，標配一隻大木箱子，一副苦逼奔生活的德行。

    每逢發薪水的日子，公司走廊裏必定人頭攢動。

    包自強裹挾在人群裏實在沒心思搭訕。眼下，他真的是兜比臉幹淨，如果今天再拿不到錢，別說吃包子，窩頭都得上大街磕頭討去。他也就罷了，關鍵是家裏還有個食量驚人的小姑奶奶，填寶她的肚子更增加了活下去的難度係數。

    就在包子瞎琢磨的功夫，幾個同事突然指著窗邊大呼小叫：“日本人，樓下好多日本人？”

    包子的頭皮發麻，還有完沒完了？

    走到窗邊，果然，樓下街麵上停了很多車，幾十個日本憲兵已經把整條街都封鎖了。包子看著眼前的一切，那種逼近死亡的惡心感覺再度浮現。包子早料到這一天是遲早的事兒，但沒想到竟然來得這麽快……

    ……

    眼看著肥皂公司裏所有人都被集中在大廳裏，被三十幾個憲兵牢牢控製著，黑木真的很興奮，就像一個賭徒即將揭開對方底牌的那種興奮。

    一個日本特務拿著一張包自強背影的照片，在人群後麵一個個比對這些人的背影。

    公司經理誠惶誠恐地拿著公司的花名冊從辦公室裏出來，畢恭畢敬地交給村上，村上耐心地尋找著。

    黑木依然沒有說話，可他卻突然感覺到一絲寒意，不對！好像哪裏有問題？哪裏有問題呢？……

    好一會兒功夫，村上疲憊的向黑木報告：“科長，查了兩遍，沒有。”

    “怎麽可能？公司所有人都在嗎？”直覺被印證，黑木不寒而栗。

    “都在，今天正好是公司發薪水的日子，所有員工都來了……我們仔細查核對過，這些人裏麵，沒有那個包子！”

    “你確定太原就這一個帶“力”字的肥皂公司嗎？”

    “確定，我敢以人頭擔保！”

    “再查！一個個看清楚！那他就在這些人裏麵！就在這裏麵！”

    “哈伊！再查一遍！”

    村上如臨大敵，立即回去，繼續布置，重新檢查。

    眼看到嘴的包子卻遲遲吃不到嘴裏，一貫剛愎自負的黑木真的打算重新審視自己正在麵對的這個敵人了。

    ……

    黑木的敵人包自強，此時依然站在窗邊，看著……對麵樓裏發生的一切。

    沒錯，是對麵。

    包自強所在的公司，叫華業皮革公司，他們的的窗戶跟強力肥皂公司的窗戶正好相對，可以清楚看見對麵正在發生的情景。這時候，人們圍在窗口指指點點的，一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的勁頭。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身後，滿頭大汗的那個同事包子。

    包子很慶幸，曾經的選擇是對的！……那時候，他確實很想參加革命工作，可他也確實怕死！一個怕死的革命者恐怕很不像個樣子，於是包子想到解決這個矛盾的最好辦法，就是在危險的時候換一個樣子出現，這樣在敵人追查的時候，起碼那個真實的包子還有條活路可走……還好，對麵就有一家肥皂公司，他們銷售員的形象也很有特點，要做那一身行頭不難，唯一缺憾就是包子買了一整箱強力肥皂，費了很多錢！

    此時此刻，看著對麵樓裏，黑木一夥人歇斯底裏地咆哮，包子竟然還有些自得，如果是膿包，想得出這麽高瞻遠矚又無懈可擊的手段嗎？表哥冷軍當時還笑話他，說他一個外圍的外圍還要喬裝改扮，說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哼哼！現在知道效果了吧？表哥要是看見這一幕就好了，是呀，他要是真能看見，該多好呀！

    包子美好的腦補時光被經理韓寶康的大喊聲無情打斷了：“行了行了，都別看了，不怕日本人槍子兒不長眼睛嗎？發薪水了，去財務室排隊吧。”

    眾人一片歡呼，簇擁著一起往財務室衝。包子麻木地任憑大家連推帶搡，眼睛還是不舍的往對麵窗外看著。

    ……

    又是一次沒有結果的搜捕，黑木和村上悻悻地從樓裏出來，黑木一臉怒色：“這間公司繼續查，跟他們有關所有來往貿易人員都不能放過。”

    “哈伊！”

    “再擴大調查範圍，所有支那肥皂公司都要查一遍，不放過任何可能。”

    村上為難的：“科長，這樣做我們耗費的人力精力恐怕會很大！”

    “別的我不管，這個包子，我一定要找到！”

    “哈伊！”

    黑木氣得渾身發抖，他不甘心地抬頭看了看強力肥皂公司的窗戶，又四處張望一番，目光也掠過對麵的“華業皮革商貿公司”，卻沒有停留。

    ……

    包自強幾乎就是被擠進財務室的，一進門就去鞠躬：“韓主任”。

    韓寶康把一個信封甩給包子：“點點，數目對了就簽個字。”

    包子接過過信封，手裏一捏就有一種不祥預感，打開一數，裏麵果真隻有六塊銀元，包子不甘心又仔細數，確實沒錯，他驚愕的問：“韓主任，怎麽少了一半？”

    “你完成指標了嗎？”

    “是，是差了一點兒……不過那五十套皮衣合同已經簽了的，這月中就能付款，加上這筆就夠了……”

    “那就算這個月的，公司政策，上個月沒完成任務，薪水減半。”

    “韓主任您就不能通融一下嗎？現在世道不好，能賣出去那麽多已經不錯了……您就幫我算這個月的吧，我指著這薪水吃飯的……”

    “吳老板今天在，有意見你跟他說……（對外頭喊）下一個，顧大明”。

    擱以前，在這種大魚吃小魚的惡劣生存環境裏，他這頭小蝦米為了苟活，肯定是立馬閉嘴滾蛋。但這回，他打算跟大魚理論理論。

    包子敲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恭恭敬敬的：“吳總經理在嗎？”

    “進來。”

    包子鼓足勇氣進去，吳誌奇正麵向窗口站著，這位太原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今天的臉色卻很難看。

    沒等包子開口，吳誌奇先說話：“你看見沒有？小鬼子欺負我們的人民！肆無忌憚！他們還打算作威作福到什麽時候？……”

    包子苦笑，不知怎麽回答，索性還是開門見山的好：“是這樣吳老板，我的薪水本來應該是……”

    吳誌奇不耐煩的打斷：“你領了多少錢？”

    “六塊銀元，本來應該是十二塊的，可韓主任說……”

    “拿來。”

    “啊？什麽？”

    “你那六塊銀元，拿來給我。”

    包子莫名其妙，但還是把裝錢的信封交給了吳誌奇。吳誌奇卻把信封塞到自己抽屜裏，冷冷的說：“給你一半薪水，是可憐你也算做了些貢獻，可你不止不知道感激，還來胡攪蠻纏……我看這一半你也別要了，去庫房領一箱皮鞋，賣出去了，就算你自己的薪水，賣不出去，拿回去煮了當肉吃吧！”

    包子愕然：“吳老板，你不能這麽欺負人呀！”

    “包自強……你知道中國和日本打，為什麽會輸嗎？”

    吳誌奇顯然沒打算聽包子的回答，繼續慷慨陳詞道：“就因為我們偉大中華，充滿了你這樣的廢物，才會任由日寇橫掃，全無還手之力！……滾吧，哪天把你的本分先做明白了，再來跟我說話。”

    被吳誌奇劈頭蓋臉的一頓羞辱，包子無辜又無奈，擱以前，膿包、廢柴、廢物點心這些標簽他已經被貼的麻痹了，甚至產生深深的認同，可這回他卻聽得格外刺耳。不過吳誌奇有一點說的是對的，起碼把把本分先做明白了，可他包子的本分究竟什麽呢？即使滾也得有個方向啊！

    包子垂頭喪氣地從公司裏走出來，懷裏抱著一隻碩大無比的紙箱子，紙箱裏全是落滿灰塵的半新不新的皮鞋，這些皮鞋能當飯吃嗎？他心裏實在沒底。

    日本兵已經從強力肥皂公司撤離了，可是門口，還有幾個依依不舍的閑人在口沫橫飛，包子恨不得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他快速走過那些人的背後，繞到小巷的暗處。不遠處，不停的有日本鬼子和偽警察來回巡邏，包子抱著箱子，磕磕絆絆的走著，又是箱子，包子感覺自己真像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