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居酒屋裏燈光幽暗，但包子還是能強烈感受到對麵黑木和村上充滿警覺的目光，整個居酒屋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敵意。

    包子先是一愣，隨即堆笑道：“呃，你客人這麽多，我也沒什麽事兒，那回去了鶯姐……”

    包子正想溜之大吉，黑木突然開口道：“客人不多！進來坐吧，這裏有位置。”

    黑木指了指自己身邊的高腳凳，包子整個人僵住了，無所適從。

    黃鶯趕緊笑著解圍道：“那就進來吧自強，都是普通客人，進來喝一杯吧。”

    “好呀！正睡不著，那就喝一杯！”

    包子已經進退兩難了，索性借坡下驢，轉身對所有人報以客氣的微笑，故作淡定地坐在黑木身邊。他用餘光四處踅摸，每個人的腰間都配著槍，明晃晃的，包子的冷汗更多了。

    黃鶯順勢倒了杯啤酒給包子：“今天下班這麽晚？”

    “是呀，幾箱子皮鞋賣不動，找了幾家老客戶才推出去的。”

    黑木饒有興味的看著包子，卻扭頭問黃鶯：“你認識他？”

    “認識，我樓上的鄰居，很規矩的小夥子。”

    包子很誇張的伸出手說：“在下包自強，幸會。”

    黑木不懈地瞄了包子的手一眼，絲毫沒有握手的興致，繼續追問：“你看見我們，很怕進來嗎？”

    “啊？沒有呀，我又沒見過幾位，沒什麽怕的……”

    “你那幾位老客戶，關門也夠晚的……”

    “咳！其實跟他們喝酒來著，想賣點兒東西，不套套近乎沒用。”

    黑木突然把頭伸過來，衝包子的身上嗅了嗅，然後冷冷地說：“沒有酒氣，你喝什麽了？”

    包子有點兒措手不及，自己的身上確實很幹淨，沒有酒味兒。

    接下來怎麽自圓其說，包子大腦一片空白，他嗬嗬一笑道：“咳！您還真是厲害！我確實沒喝……”

    “沒喝？怎麽？故意騙我？……”黑木聲音明顯被激怒，村上甚至已經準備摸槍了。

    情急之下，包自強急中生智，幹笑一聲，“哈哈！看您說的，我騙您幹什麽？……我酒量差，一杯酒就得吐，剛才說是陪他們喝，其實全是裝假，杯子裏都是水，你試過沒有？喝的熱鬧可一滴酒都沒有！……最後他們都喝多了，幾箱鞋連騙代賣算是留給他們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是包自強的童子功，也是他在這亂世活下來的不二法門。

    黑木滿心狐疑，卻找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他轉頭問村上：“你覺不覺得他很眼熟？”

    村上再次仔細地打量包子，搖了搖頭，沒看出什麽異樣。

    “我需要再想想，村上，把他的名字地址記下來，以後有時間我們再拜訪！”黑木若有所思地說。

    “哈伊！……你的，證件……”

    包自強努力控製住要發抖的手，遲疑的掏出證件。

    龐久明和羅金貴順著包自強公寓上麵垂下來的那根繩子，抬頭觀察著。

    “頭兒，這小子行呀！”

    龐久明始終沉吟不語。這時，一直負責跟蹤包子的警察霍三跑過來，向龐久明耳語幾句，龐久明一臉的驚訝。

    “你看清楚了？是黑木和村上？”

    “絕對是，正跟那包自強說話那！”

    “奶奶的，這小子犯了什麽太歲了？……金貴，跟我過去看看。”

    “科長，我腿有點兒軟！”

    “別廢話！走！”

    難道黑木先下手發現包自強了，龐久明心裏沒底，決定一看究竟。

    ……

    黑木和村上終於吃完了，兩人把錢放在吧台上，然後離開凳子，禮貌的向黃鶯躬身致謝。黃鶯趕緊誠惶誠恐地鞠躬還禮。兩人看都沒再看包子一眼，利落地離開。

    屋裏有五六個人跟著兩人離開，還剩三個留下來繼續盯梢。

    包子擦擦頭上的汗水，低聲問道：“鶯姐，這怎麽了？什麽人呀？”

    “憲兵隊的，大官，外頭好像還有好多人……”

    “幹嘛呀他們？”

    “不知道，好像要抓什麽人……我這地方被征用了，今天晚上回不去了！”

    “抓……抓什麽人呀？”包子一臉恐懼。

    黃鶯剛想說話，屋裏那三個日本人覺察到兩人在低語，一人起身嗬斥道：“喂！你們說什麽呢？鬼鬼祟祟的！”

    黃鶯不卑不亢地笑語：“哦！沒什麽，我不是今晚回不去了嗎？想讓我這小兄弟替我把衣服收了，晚上看著有雨，不收就白洗了。”

    那日本人瞪了黃鶯一眼，對包子嚷道：“你，回去！……記住，這裏遇見的人和事，不許跟任何人說，否則格殺勿論？！”

    “是！不說，絕對不說！那我走了鶯姐，走了各位太君！”

    “自強，回去老老實實呆著，千萬別惹事兒啊！”

    包自強終於鬆了口氣，他真想借黃鶯吉言，能回家老老實實回家待會兒，踏踏實實睡個覺，事兒不惹他就算萬幸了。

    ……

    龐久明和羅金貴站在酒館對麵的一處暗影中，他們目送著黑木和村上上了遠處的一輛車離開，後麵五六個日本人有序地分散開，有幾個人進入對麵的一棟公寓。

    “金貴，他們的目標好像不是包自強？”

    “我覺得也是，黑木一直要抓包子，這都碰上了還能輕易放走？明顯就是還不知道他是誰！……”

    “你說他們要幹嘛？”

    “不知道啊科長，要不咱去問問？”

    龐久明氣得哭笑不得，身邊有這麽個腦筋大條的手下，他也是醉了。隻見包自強從居酒屋裏走了出來，隻見包子小心的四處觀察，一臉恐懼的神情，兩人立刻提高緊惕。

    又一次有驚無險，包子趕緊往家的方向走，絲毫沒有在意身後有人跟蹤。當拐過一個街角，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直跟在後麵的龐久明和羅金貴嚇了一跳，趕緊藏起來。包子並沒發現他們，他突然提起精神，向公寓疾跑。

    龐久明和羅金貴顯然不明白包子葫蘆裏賣得什麽藥，隻得拔腿就追。

    包子繞到樓後，抓住那根繩子，快速向上攀登。這時，龐久明他們二人也到了樓下，看著包子難看地往上爬，兩人對視一笑。

    包子爬的很艱難，很努力，眼看快到三樓窗戶了，他胳膊徹底沒勁兒，猛地下滑。這一滑把下麵的龐久明和羅金貴嚇了一跳。好在包子反應敏捷，用腳踩住二樓窗台，艱難的又爬了上去，這次終於成功進入自己的窗戶。下麵的龐久明和羅金貴竟然也為他鬆了口氣。

    隻是，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的說了一句：“廢物！”

    ……

    終於回到屋裏，包子氣都沒喘勻，就直奔尤尤的床前。

    尤尤還在睡著，嘴角還掛著美美的笑意。包子徹底放鬆了，疲憊的坐倒，呼呼喘氣，他看著尤尤可愛的笑容，覺得世界格外的美好。

    很快，包子再次警覺起來，他走到藏槍的地方，把那把手槍拿出來，然後關上窗戶，又把門用椅子頂上，坐在床邊，舉槍對門，又對窗戶，砰砰的心跳聲和尤尤的喘息聲形成巨大的反差……

    尤尤沒事兒，還活著，起碼現在還活著！這下可好了，鬼子大官都來了！一定是來找尤尤的！

    危險像一個急速旋轉的漩渦，本來隻在邊緣看熱鬧的包子竟然突然變成了中心！他搞不明白，是因為危險擴大了，還是因為自己主動向危險在大步行走！

    包子開始討厭自己，突然變得愛思考的自己。思考這些有什麽用？包子現在隻想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衝進來？先進來的是鬼子？還是龐科長？敵人的第一顆子彈會打在哪裏？血噴出來會把臉弄花嗎？自己犧牲之後，龐曼曼會因為難過哭壞眼睛嗎？

    太多問題了，這個晚上，對懼怕死亡幾近崩潰的初級革命者包自強來說，實在太漫長了。

    漫長到握槍的手慢慢垂在身子邊上，他終於睡著了。

    睡得正酣，包子感覺一隻手拍在他的腿上，他猛地驚醒，舉槍向前。

    哎呦一聲，尤尤被掄起來的手槍打中腦袋應聲倒地。包子這才清醒，拍他的是尤尤，屋裏沒有別人。

    包子一邊哄尤尤一邊問道：“尤尤你什麽時候醒的？家裏沒事兒嗎？”

    尤尤揉著腦袋委屈地說：“有事兒呀。”

    “什麽事兒？”

    “沒飯吃，我餓了！”

    包子哭笑不得，“你那腦子就不能想點兒別的？……”

    說完他起身走到窗邊，天終於亮了，窗外龐科長的車依然停在那兒，路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一切如常，沒有鬼子的身影。

    “吃飽了才能想別的呀！包子叔叔，我都悶死了，你今天帶我出去吃好吃的好不好？”尤尤一肚子委屈地說。

    “不好！外頭天羅地網，你出去就是找死！”

    尤尤撅嘴，一副不甘心的模樣。

    “回衣櫃裏老實呆著，我出去給你買吃的！”

    尤尤繼續撅嘴，包子厲聲道：“聽見沒有！去呀！”

    尤尤隻得委屈地跑去衣櫃，躲起來。包子把衣櫃門關好，把槍藏起來，鼓起勇氣，挑戰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