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包自強租住的公寓樓下門口處，胡有才環顧四周，沒人，於是先閃身出來，身後跟著包子和哈氣連天的尤尤。

    有才回頭低聲對包子說：“我們盡量走小路，我在前頭，有狀況就告訴你。”

    “行，多繞點兒路，小心點兒就好。”

    “那出發了！”

    包子點點頭，胡有才邁步就走。包子剛想跟上，尤尤突然喊：“你看，有我的畫像。”

    包子一激靈，順著尤尤指的方向看，路邊的牆上，整齊的貼著一組畫像，包子再上前望過去，打眼一看，這條街隔十幾米就貼著同樣的畫像，全是孩子們的畫像……

    胡有才也發現了這些，他停下腳步，走到包子身邊：“這什麽？我剛才過來的時候還沒有？”

    “漿糊還沒幹，剛貼的……”

    包子到近前看，那是一組懸賞捉拿的通告，包子邊看邊嘟囔：“懸賞通告：此六人為共產黨餘孽之子，憲兵隊懸賞通緝，凡知情舉報者，獎五塊銀元。凡協助皇軍抓捕者，每人獎勵十塊銀元。”

    通告下麵，一共六張畫像，其中一個畫的正是尤尤。

    包子不寒而栗地看著尤尤，尤尤卻興高采烈的看著那些畫像說：“包子叔叔，大牛哥哥畫的好難看呀……”

    包子很恐懼，“噓”了一聲，這時候，身後竟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自強，這小孩兒誰家的呀？”

    包子嚇得渾身一抖，轉回身看，竟然是黃鶯。她笑嗬嗬的看著包子，也打量著尤尤。

    “鶯姐……這，這是我朋友，他，他的孩子……”

    包子順勢一把把胡有才拉過來，有才也很崩潰，結結巴巴地附和道：“呃，是！我的，我的孩子……”

    “你這朋友我見過呀，不也是單身嗎？什麽時候生這麽大一孩子出來？”

    胡有才啞口無言，包子趕緊解釋道：“啊！也不是他自己的，是他女朋友的，新認識的女朋友帶來的孩子……”

    “額，是！就是！”胡有才腦袋點的像篩糠。

    聽兩個叔叔信口雌黃，尤尤很生氣，氣鼓鼓地看著他們倆。

    黃鶯蹲下來無比溫柔地說：“好可愛的小姑娘，你們怎麽把她弄這麽髒？……你好呀小公主，到阿姨家，我替你洗個澡，吃巧克力好不好？”

    尤尤眼中馬上露出渴望的神情，包子一把把尤尤拉到身後說：“那個，改天吧……鶯姐你店裏沒事兒了？可以回來了？”

    “日本人不知道為什麽又走了，不過他們很可能在別的地方候著，這裏還是很危險。”

    “哦，那你回去休息吧，我們改天聊，再見！”

    包子拉著尤尤，快步離開，胡有才也笑著點頭致意，從黃鶯身邊擦肩而過。

    黃鶯奇怪的看著兩人，又轉頭看牆上貼著的畫像，眉頭皺了起來。

    ……

    包子越走越快，最後幹脆背著尤尤跟著前麵的胡有才快步疾走。尤尤很享受地趴在包子肩頭竟然睡著了。

    胡有才湊近低聲問：“那女人什麽情況？神神秘秘的！”

    “我也不知道，不過肯定不是普通人……是敵是友搞不清楚！”

    “現在這世道，什麽人都得防著點兒，趕緊走吧！”

    “嗯！孩子送走就踏實了……”

    兩人不知不覺已走出一條小巷，巷口依然有很多貼出來的畫像，吸引著路人的目光。這路人之中還有兩個畫像中的孩子，大鋼和大牛。

    此時大綱和大牛的視線都集中在畫像上，誰也沒注意包子和胡有才從他們身後經過。

    大鋼看那些畫像，心裏直冒火，衝動的想上去撕了。幸虧被大牛的手死死拉住，努力向他搖頭。這才好容易壓抑心中的怒氣。

    而身後，包子他們已經走遠了。

    大街上，到處都有日本的巡邏隊，抱著孩子的包子差點兒被巡邏隊看見。多虧胡有才動作敏捷，擋著包子和尤尤，三人進入另一條小巷。

    羅金貴的車正好在巷口停了一下，他透過車窗看著跑遠的三人跟司機向前指了一下，汽車繞大路，繼續跟蹤。

    就在胡有才和老金約定接頭的巷口附近，龐久明的兩輛車停在樹蔭下，車裏依然有濃烈的煙霧冒出來。後麵的車裏，龐久明和李龍還有兩個警察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李龍眼尖，遠遠看著巷子那邊有人過來，低聲喊：“科長，到了。”

    龐久明定睛一看，一個黑衣人一陣風似的遠遠過來，走到巷子口四處張望，然後點起一根煙來。

    龐久明點點頭，低聲吩咐道：“煙都掐了，準備戰鬥！”

    幾個人把煙都扔了出去，兜裏的槍掏了出來。

    片刻之後，胡有才引領著包子，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

    有才給包子指對麵一個巷子，裏麵若隱若現能看到煙頭點燃的微弱光亮：“你看，就那邊，他已經在等了。”

    包子點點頭，一路顛簸一停下來尤尤反而醒了，他把尤尤放下，對她說：“尤尤，叔叔不能過去，一會兒你跟這位胡叔叔一起走，到對麵去，你大牛哥和大鋼叔叔就在那邊等你。”

    “包子叔叔，你為什麽不去呀？我可以介紹大牛哥哥和大鋼叔叔給你認識的，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包子叔叔……不能隨便見他們的，違反紀律，懂嗎？”

    尤尤認真的點頭：“哦！懂了！”

    “尤尤真乖！”

    “那你別忘了，七天之後我們一起吃豬肉燉粉條子！”

    包子很不忍心，隨口編出來的段子，孩子竟然一直用心記著。

    “好！七天以後，我一定去找你！”

    尤尤笑了，小大人一般拍拍包子，走到胡有才那邊。

    胡有才對包子點點頭，看四下無人，拉著尤尤就往對麵走。

    可尤尤走了幾步，突然掙脫胡有才，又跑回來。包子很驚訝，生氣道：“尤尤，你不聽話了是不是？快過去！”

    尤尤竟然從懷裏掏出一隻還溫熱的包子，遞給包自強：“這是我偷偷藏起來的，給你吃吧包子叔叔，明天我不在了，就沒這麽好吃的包子了。”

    包子徹底被催淚了，他強忍住淚水說：“尤尤，你那麽護食，舍得給叔叔嗎？”

    “別人不給，叔叔對尤尤好，我給！”

    尤尤堅持著把包子舉著，舉在包自強麵前。包自強再也控製不住奔湧的淚水，一把把包子接過來，使勁兒抱緊小小的尤尤。

    胡有才顯然已經不耐煩了，“行了，那邊人等著那。”

    包子理智地鬆開尤尤，推推她：“去吧。”

    尤尤也流淚了，她擦了擦包子臉上的淚珠，轉身向胡有才那邊跑過去。

    包子眼睜睜地看著胡有才把孩子領進對麵的小巷裏。他心一橫，轉身就走，邊走邊咬手裏的包子，越走越快。

    這幾天的時間，和尤尤之間一切美好的畫麵都浮現出來，包子眼淚越來越多，那隻包子被他吃得一塌糊塗。

    鬼使神差地，包子突然慢慢停了下來，轉身回頭看，遠處胡有才正把尤尤交給一個黑衣人，那人看樣子很胖，麵色紅潤。

    這一眼，包自強好像終於醒了！……這兩天裏，他一直強迫自己相信的東西，竟然如此脆弱！真的共產黨，怎麽會信任胡有才這樣的人？怎麽會花錢買孩子？怎麽會有那種酒囊飯袋的長相？……唯一的解釋，假的，這隻是一樁買賣！他包自強是在自欺欺人，和有才一樣，他想要賣孩子！賣掉尤尤！……

    想到這裏，包子的身子瑟瑟發抖，對麵小巷裏，胡有才數著一隻布袋裏的錢，已經往回走了，那個黑衣男人老金正抱著尤尤，往一片暗影中走去。

    現在怎麽辦？搶回來？能搶到嗎？……就算搶到了，可搶回來之後呢？已經沒有活路了！他和尤尤都會死的！……如果就這麽賣掉？他包自強會活下去，而且會去美國，重新活一遍！那日子想想就美好！……還是走吧，人總不能自尋死路！……可就這麽走了？真的走嗎？……

    包子已經轉身了，努力抬腿，往回走，可他還是停了下來。他看見手裏的包子，那隻咬了一半的包子突然笑了，他長長的出了口氣，把剩下的包子全塞進嘴裏，然後猛地低頭，調轉身體，向黑衣人那個方向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