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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信帝再是淡定,也是微詫,當下忙伸手將她拽起來。
糯糯一邊拍著摔疼了的屁股,一邊擰眉問道:“我爹怎麽說的?”
睿信帝默了下,知道她會是什麽反應,不過終究還是從袖子裏取出了那個信函。
糯糯忙拆開來,隻見上麵遊龍驚鳳一般的狂草,幾個大字威武從容:“糯糯你也該嫁人了,皇上不錯,可嫁,允婚。”
糯糯握住那紙,咬牙切齒:“我爹怎麽可以這樣!”
睿信帝忙從她手裏搶過那張幾下子就可能被撕壞的紙,小心折好放到了懷裏:
“你親堂侄子已經搬離了這府邸。”
省的礙事。
糯糯頓時悲憤交加,她有了一種眾叛親離的苦!
睿信帝卻不管那個,趁機一把將她拽進了懷裏,抱緊了她道:“糯糯,你當初離開時,祝我得償所願,可你是個傻瓜,你走了,我怎麽也不能得償所願!”
糯糯纖細高挑的身段被他箍得生疼,不過此時此刻她根本沒有心思想這個,滿腦子裏都是,她爹不是一直認為天底下自家女兒最好誰也配不上麽?怎麽如今竟然突然把自己打包直接送給你了胖墩兒?
睿信帝撫摸著糯糯的臉頰:“糯糯,我說過的,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兒,隻要你嫁給我。”
糯糯卻根本沒聽著,繼續胡思亂想:難道她爹竟然賣女求榮?
睿信帝柔聲哄道:“咱們今天就成親如何?”
糯糯原本眼中一片迷茫,此時亮光乍現,望著睿信帝道:“你如今當了皇上,就開始欺壓我爹了?”
睿信帝見她兩眼茫然地靠在自己懷裏半天,正不知道她想些什麽,忽然間見她精神抖擻地問出這個,也是微驚。
“糯糯,我怎敢欺壓嶽父大人。”
糯糯一下子揪住了睿信帝的衣領:“那為什麽我爹把我許配給你!”
睿信帝一時有些憋得難受,他的黑眸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糯糯,終於抱緊了她,俯首親過去。
他實在是無法明白他的糯糯那小腦袋裏怎麽想的,於是決定先不去想了。
還是成親要緊!
生米做成熟飯再說,反正嶽父大人都點頭了的!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他百般手段用盡,先把生米淘洗幹淨了,接著開始把生米做成了熟飯,再然後熟飯還吃下了肚子,生根發芽,後來熟飯又種出了小種子小苗子小太子……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一年又一年過去了,糯糯依然留在北疆不願意回燕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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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阿煙都已經三十有七了,年紀不小了,出去別人都是叫嬸母叫奶奶的人了。兩個兒子天澤和天佑都娶了媳婦。次子娶的是成洑溪家的團團,自小青梅竹馬的,兩個孩子從小要好,如今長大了正好湊成一對兒。長子娶的是嶺南侯家的郡主,那個嶺南侯世代鎮守嶺南,也算是雄霸一方的人物。不過這位小郡主身份地位雖然並不低,可嫁到蕭家來,那也是謙恭溫和,上麵孝敬公婆,下麵和睦妯娌,又是個能幹的,把蕭家裏裏外外打理得十分妥帖。她又和團團相處得極好,就跟姐妹似的。
唯一煩惱的也許是糯糯了,到現在都給她生了一個外孫了,如今封為太子,眼看著也快到處跑了,可是糯糯還在邊疆沒回來呢。提起這事兒來,她就寫信把糯糯罵一罵,糯糯倒是學得乖巧,每每給她送各樣新鮮玩意兒來哄她開心,可是回來的事兒卻是根本不提。
本來這日子就這麽過下去,似水流年,也沒什麽其他可煩惱的,可是就在這時候,一件羞恥的事情就這麽發生了。
她這個已經有了孫女孫子外孫子的人,老蚌含珠,竟然就這麽再次有了身孕。
她開始的時候幾乎不敢置信,後來好幾個太醫都給確認了,她依然有些茫茫然。
送走了前來探望的兩位兒媳婦三個兒子還有一個皇帝女婿還有一個兩周歲的小太子外孫,她捂臉躺在那裏,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了。
蕭正峰進了屋,溫聲勸道:“這也沒什麽。”
阿煙掀開被子,頓時有點惱了:“都怪你,都怪你!這都多大歲數了,倒是讓孩子們笑話!”
蕭正峰坐在榻邊笑得渾厚低沉,溫聲哄道:
“這樣也好,之前你不是一直遺憾沒生個性情柔順的小棉襖嗎,咱這次就來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小女娃兒,如何?”
阿煙依然氣哼哼:“這都多大年紀了!”
蕭正峰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大,不大,我的夫人永遠十八!”
阿煙氣得狠狠白了他一眼。
心裏氣歸氣,可既然是有了,總該好好保胎生下來。
不幸的是她這一胎折騰人,從發現懷孕後就開始狂吐不止,吃什麽吐什麽,吐得不得安生。蕭正峰見此,也是想嚇到了,她之前懷了三次孩子,都沒見這樣的。
阿煙吐得昏天暗地,眼睛裏都是淚,帶著鼻音道:“也不知道這是懷了個什麽,竟是如此折騰我!”
蕭正峰此時也有些後悔了,想著真不該讓她懷這一胎的,可別把身子折騰壞了。
因為阿煙這些日子身子不好,那邊兩個兒媳婦也都噓寒問暖的,每天都到正房裏來小心服侍,端茶遞水地伺候。三個兒子也都是早晚請安,前來噓寒問暖的。
甚至於連宮裏的女婿,幾乎隔三差五就要派太監過來問安,並賜了各樣珍稀上等的補樣品。其實蕭家自然是什麽都不缺的,可這天子女婿送的就是個心意。
除此之外,蕭家其他各房的侄孫媳婦侄子媳婦重孫媳婦一個個也都過來看望,稍微遠一點的都進不了正屋,直接被阿煙的大兒媳婦給應酬打發了。那些往日走得近的,得阿煙喜歡才得以見一見,陪著說說話。
就這麽熬了約莫三個月,阿煙苦日子這才算過去。蕭正峰摸著那瘦了不少的小腰,心疼地道:“可要多吃些,好歹補回來。”
輔國大將軍都這麽說了,底下的嬤嬤丫鬟們哪個敢不聽,於是流水一般的各樣滋補品都上來了。阿煙如今是胃口大開,變著花樣地吃,今日吃這個,明日吃那個的,孕婦胃口好,多吃多補,補完了沒事就出去走幾圈。
就在這個時候,卻又得到消息,說是糯糯要回燕京城了。
當聽到糯糯回來的消息,阿煙肚子裏的那個小胎兒總算知道動了一動。
阿煙驚喜:“這是個懂事的,知道姐姐要回來了!”
再想想後,忍不住歎息:
“糯糯這個小沒良心的,如今已經當了兩年皇後,咱外孫也給封了太子,她竟是連燕京城都沒回一下,天底下有這樣的皇後嗎?”
就是前兩年她生太子那會兒,還是自己和蕭正峰過去照料了她一段時間!
蕭正峰聽到這話,無奈揚眉。
阿煙在家裏自然是不知道,其實外麵的他以及龍椅上那位都被吵翻天了。
不過好在大家都知道龍椅上的天子雖然年紀輕,可卻是個倔強脾氣。至於自己麽,誰敢太歲頭上動土?
如此一來,大家敢怒不敢言。
再後來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
人家皇上都沒操心沒生氣,他們急什麽?反正太子也生出來了,國本穩固,皇上一年三四次地往北疆跑,如此一來,北疆民生改善,和大越國如今是邦交甚篤,國泰民安,眼前都是錦繡昌盛的大好日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臣們也就慢慢開始不閑操心了。
蕭正峰想起那個皇帝女婿,不免喃喃道:“這小子這下子可高興了。”
阿煙想想也是:“這樣也好,她回來了,希望皇上能留住她,可別在外頭折騰了。雖說皇上心裏有她,矢誌不納什麽妃嬪的,可是這樣後宮一直空落落的,實在是不好。她老這麽不回來,後宮裏整個都空著,這哪裏像個正經皇宮啊!”
她總覺得皇宮裏應該有個皇後,再有許多妃嬪宮女的,可是如今偌大皇宮,除了皇上就有一個皇太後,還有一個小太子。
她想起自己那小外孫,都覺得心疼,這年紀小小的,住在那麽冷冰冰的地方。
又等了約莫一個月,蕭糯糯才慢騰騰地回到了燕京城,這一次她帶了三車子的貨,裏麵都是從阿拉以及邊疆各地運回來的五花八門的補品,還有小孩子用的各樣物事。
“娘啊,你老說我不孝順,看我給你帶回來的,你就是懷孕十次也都夠了!”糯糯如今已經十九歲了,孩子都生了,又是當將軍和皇後的人,然而在自己娘麵前,總是有點撒嬌的小神態。
阿煙聽到這話,卻是又笑又氣:
“我一把年紀了,折騰這一次還不夠?還要懷胎十次?罷了罷了,留著給你和你弟妹用吧!”
這個時候,兩個兒媳婦並一個侄孫媳婦也都是在身邊伺候的,聽到這個都掩唇而笑。
這糯糯回來後,皇上有了皇後,太子有了母後,總算是一家團聚了。本來糯糯還想繼續住在輔國大將軍府裏,卻被蕭正峰毫不客氣伸腿直接踢出去了。
蕭正峰摸著下巴,在屋裏陪著阿煙說話:“也是當初太慣著她了,竟把她慣得無法無天。”
事到如今,其實有時候他真有點同情自己那位女婿。
天底下當皇上當到他這份上,也實在是獨一份了,寫到史書裏都會被人笑話的。
“唉,你說咱家糯糯會不會被史官們寫成一個禍國妖後啊?”蕭正峰忽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阿煙微驚,仔細一想後,搖頭:“不會吧,如今天下太平,國運昌盛,百姓安定,正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治之世,史官們不會那麽寫的。”
蕭正峰點頭:“要防患於未然,明日個把那些史官們都叫來,我要和他們好好談談。”
這一個“談談”,阿煙頓時明白了其中意味。
如今外麵的滿朝文武,家裏的蕭家上下子嗣,甚至包括那位天子,誰要是被這位輔國大將軍說起“過來談談”,那一定是戰戰兢兢,唯恐自己做錯了什麽事兒。
蕭正峰年紀不小了,在朝中地位超然,那是五朝的元老,三朝的輔國棟梁,是先帝托孤的重臣,放眼朝中上下,哪個在他麵前不是規規矩矩的。
如果說天底下還有一個人不怕他,那隻能是阿煙了。
阿煙想了想,倒是也沒勸他什麽,隻是囑咐道:“你也別太嚇到他們,隻是提醒下就是了。”
蕭正峰點頭:“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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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煙這一次懷胎十月,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嬌美的小女娃兒,當下得償所願,自然是對這個小女娃極為疼愛。待到這小姑娘滿周歲了,卻見她善良柔順,單純稚嫩,又和阿煙小時候一般無二,便越發疼愛。
這小姑娘實在是生到了蜜糖罐裏,自小是富貴命兒,身家顯赫。她的父親是五朝元老宏國公兼輔國大將軍,姐姐是當朝皇後,兩個哥哥一個從文一個從武,年紀輕輕便有所成就,還有一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太子外甥,還有幾乎同齡的侄子堂孫子等,這一個個地數過去,哪個不是把她放到心坎上疼著。
她如果撒一下嬌,那真是天上的月亮都可以給她摘下來的。
蕭正峰對這個晚來女也是分外憐愛的,有時候會親自抱著她在院子裏走動,就如同糯糯小時候那般。
夏天的時候,侍女在門前葡萄架下放了矮榻,阿煙坐在那裏抱著小女兒乘涼,一邊隨口講著邊疆的故事,一邊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
在她那溫柔如水的聲音中,小女兒漸漸睡去了,睡顏恬靜。
蕭正峰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抱走了小女兒,命人將她放到屋裏照料著,自己則是陪了阿煙躺在矮塌上。
夜空浩瀚,天上星星仿佛綴在暗藍天幕上的寶石一般,璀璨而靜謐。院子角落裏有蛐蛐的叫聲,偶爾間還有一陣夏風吹拂,帶來後花園裏那梔子花的香氣,清淡優雅。
如今年紀大了,對於朝中的事兒蕭正峰已經很少操心了。
他握著阿煙的手,啞聲道:“如今也是兒孫滿堂,你我閑下來便四處走走,也該是放鬆下的時候了。”
阿煙抿唇笑了下,這個時候她忽然想起剛嫁給蕭正峰那會兒,第一次在他家過年,看著祠堂裏掛著的宗譜,那宗譜上一列一列的名字。
自己當時還傻想著來呢,會不會有朝一日自己年華老去,會看到自己和蕭正峰的下麵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兒女的名字。
也曾向往,會不會有一天自己如同老祖宗一般坐在堂屋裏,接受滿院子的子孫跪拜?
如今想起來,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可是二十年過去了,自己眼看著老了,也到了兒孫滿堂的時候了。
當年老宅的那些老人們,一個個都漸漸去了,隻除了蕭家大夫人,如今已經年近九十了,福壽滿堂,滿口牙都掉了,但還是能吃下東西,子女孝順爭氣,活得還帶勁,阿煙三不五時看看她老人家,每每看著,就覺得心裏暖和。
蕭正峰見阿煙微合著眸子想事兒,唇邊還帶著一抹笑,不免問起:“在想什麽?”
阿煙睜開眼,笑道:
“隨便想想罷了,如今隻覺得咱們成親那會兒,真跟昨天一樣,可實際上二十多年都過去了呢。”
蕭正峰也不免想起最初來,眸中帶了笑意:
“當年為了娶你,可真不容易。”
差點就娶了李明悅呢。
阿煙也是想起這李明悅來了:“她如今不知如何了?”
蕭正峰淡道:“能如何呢,修王到底是顧念母子情分,把她放走了,如今她跟著那位花匠在南方丙州一帶開了個店鋪,也生了個女兒,日子過得竟是有滋有味。”
其實蕭正峰沒說的是,修王估計到底心軟,還幾次派人偷偷去看過,見他娘過得還行,他也就不再追究這事兒了。
阿煙點頭笑道:“這樣也好,活了兩輩子的人,她也總算活明白了。”
蕭正峰想起阿煙所說的上輩子,卻是想起一人來,笑意慢慢收斂了,轉首看向阿煙。
阿煙見他這樣,便幹脆地道:“你是不是要告訴我越兒的事兒?”
蕭正峰無言。
阿煙歎道:“你直說就是了。”
其實在許多年前的那一日,她就明白沈越走得是一條沒有辦法回頭的路。
也許對於沈越來說,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麽了。為了給自己報仇,還是怨恨阿媹長公主十年的隱瞞,這裏麵有多少恨有多少愛,他自己或許也不清楚吧。
如果真得隻是單純的恨,一刀下去,結果了就是,哪裏會賠上自己的一輩子去折磨另一個人呢。
蕭正峰微微皺眉,淡道:“其實還好,阿媹長公主的事兒,還是瞞下了,外麵隻道是病死了。如今沈越離開了燕京城,去了一處廟裏,落發為僧了。我前一段送糯糯去邊疆,當時還和糯糯一起去看他的。”
阿煙聽到這個,原本握著蕭正峰的手緊了幾分:“他現在可好?”
蕭正峰望著那深奧而遙遠的夜空,低沉的聲音緩緩地道:
“沒什麽好和不好,如果有下輩子,希望他不要再記著以前的事,都忘了吧。”
阿煙挪動了下身子,輕輕靠著他,很久很久不說話。
蕭正峰低頭看過去,以為懷裏的人睡著了呢,可是就在這時候,阿煙卻問道:
“如果有下輩子,你還希望記著這輩子的事兒嗎?”
蕭正峰一時笑了:“自然是希望記得。”
如果不記得,他萬一沒有去找她怎麽辦。
沒有去找她,豈不後悔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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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就在同一個夜幕下,糯糯舞了一番九禽舞後,香汗淋漓。
睿信帝抱起她來,準備去浴池。
糯糯看到了他眸中的灼燙洶湧,約莫知道了他的意思,咬唇道:“把夜明珠都蓋起來吧。”
他們成親也有快三年了,可是在行房事時,她從來都是堅持要在黑暗中的,而他也一直依著自己。
可是這一次睿信帝卻歎了口氣:“糯糯,你終究是不信我,有時候,我真恨不得……”
糯糯眨眨眼睛,不說話。
睿信帝抱緊了她,輕輕親了她的臉頰:“這輩子,我隻有你,也隻有你生的兒子能繼承我的皇位。”
糯糯再次眨眨眼睛,還是不說話。
睿信帝輕輕啃她的耳根:“你個小傻瓜。”
糯糯咬牙忍著,一邊忍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躲。
睿信帝打橫抱著她往裏麵走。
水花四濺,浪濤滾滾。
就在那一片不可抑製的激蕩中,糯糯聽到睿信帝在她耳邊低啞地道:
“其實……你生氣的時候,眼睛也會變成藍色,你不知道嗎?”
這個秘密,他在她七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啊——”
寢殿中,傳來了糯糯皇後的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