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十七看上去完好無損，我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下。
    棉織網隔層後麵果然有玄機，入口處牆頂上墜著幾顆木頭小球，小球表麵有尖銳凸起，銀環蛇如果受驚衝破棉織網，又被小球擊打刺激，極容易產生應激反應，主動襲擊躺在它嘴下的小十七。
    我和紫杉大人慎重起見，沒有輕易靠近。紫杉大人吹燃火折子，借著火光仔細排查可能傷害到小十七的機關陷阱。
    穀輝看到鈺嫻縣主被找到很高興，打了個口哨，招來最近布簾處待命的衛兵，派他們去通報邵可將軍。
    穀輝打口哨的聲音一響起，我的眼皮同時一抬。紫杉大人也默不作聲的改變位置，改背對古輝檢查小十七為側身查看，餘光可以看到古輝的一舉一動；從最靠近小十七的位置走到我和穀輝之間，防止穀輝有什麽特別的舉動。
    由於和小十七的距離拉開，紫杉大人換了一個更有效又速度的檢查辦法，他送出一道掌風，以風力感受眼前這個神秘的空間。
    小十七衣擺頓時隨風飄起，衣擺下的地麵暴露出來，被離得最近的我仔細查看。
    這道掌風像是探路者，全方位無死角勘探，不放過任何細微的機關設計，比如一根細絲。
    結果是沒有發現可疑之處。
    我回想小十七抄經的最後幾個字並無意識模糊不清，而且她又知道一路使用隨身攜帶的“鬼火”留痕跡，這些情況有兩種可能，一種小十七沒事，全程保持清醒；另一種比較可怕，說明幕後之人手段高超，精心布置小十七安然無恙的狀態，但事實上也許……
    我不敢往壞處想，連忙借用紫杉大人寬大的衣袖作掩護，悄悄在小十七的鞋麵上有節奏的敲了五下：小十七，二姐。
    小十七一動不動。
    額上居然緊張得冒出細汗，我換了一個節奏，又敲了一段歌謠的旋律：
    遙遠的藍山上，
    誒，白花一朵朵，
    溫暖的小溪喲，
    流向彎彎的巢穴……
    小十七的腳幾乎微不可見動了五下，另一種節奏：二姐，小十七。
    看到小十七的回應，我居然差點哭出來。我最近想哭的次數有點多，上次紫杉大人為我中毒，我就差點傷心的哭死，還好這一次，是失而複得、喜極而想哭泣。握緊雙手，我努力按下激動開心的淚水，輕輕又拍了兩下她的鞋麵，告訴她別擔心，有二姐在。
    這下我徹底把心放下來，隔著紫杉大人寬大的衣袖，捏了他的手指兩下。
    紫杉大人沒做任何反應，繼續檢查密室。但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時間突然過得很慢，我們一邊要盯緊小十七所處的密室，擔心會出現什麽變故，一邊又要警惕穀輝，防止事情有不好的走向。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一切順利，並沒有想象中的突發情況。
    就在我們神經繃緊到達極點的時候，邵可將軍帶大隊人馬出現。護衛舉著蠟燭台在前引路，邵可將軍看著一路仍有零星“鬼火”的場景和暗藏玄機的書房書目檢索廳，很是驚奇和詫異，但他更驚喜的是鈺嫻縣主被找到，忙招呼手下：“快，快把縣主小心抬下來！”
    “不勞煩將軍，我來。”一道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話音平靜卻擲地有聲，帶著威嚴。
    我條件反射的握緊雙手，緊張得大氣不敢喘。紫杉大人倒是平常的很，還特別好心的用身體將我和來者隔開。
    邵可將軍聞聲也是肅然起敬，恭恭敬敬行了個軍禮：“拜見明遠王妃！您來得真是快。”
    明遠王妃點頭回應：“將軍辛苦”。她說話間行動不停，大步流星向我走來。
    我仿佛能看到四周湧起幾道寒流，追隨明遠王妃一起快速逼近我，心中驟然而起的敬畏和恐懼助長這幾道寒流，我感覺到自己開始被寒流纏繞，被它們拖入深陷其中，而這種被掩埋吞沒的感覺更加重我心中的恐懼。
    忽然，一隻強有勁的手握緊我的手臂，拉起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一邊，瞬間，我從寒流吞噬中被解救出來，恐懼感也隨即消失。
    我驚魂初定，卻突然記起兩個場景，一個是石城金義山莊外的雙層湖水中，水性極差的我漸漸沉入湖底深處，百變書生出現在我的麵前，他拉起我的手臂，快速遊向水麵。另一個是黎州府金郡小吃館門外街上，西域車隊即將撞向我時，唐翎書伸出手，拉起我的手臂，兩個旋身躲開車隊。
    如果不是有旁人在場，我大概會捶捶腦袋，問自己：你這是魔障了吧？什麽時候還在想這些事情？不過我剛剛陷入寒流和產生那麽強的恐懼，怕不是被觸發走火入魔了？這可不妙，難道我這個雪狼秘籍實驗品，終於還是失敗了？我也是不敢往壞處多想。
    明遠王妃衝我、紫杉大人和穀輝點頭：“多謝找到縣主。”說完，她目光如炬掃過牆上的密閉空間，直接探身伸手拂過小十七的身體，一手托住小十七的腰，一手抓起小十七的肩，把小十七扶起。
    兩位王府侍女走上前，接過小十七，攙扶著離開。
    明遠王妃視線掃過小十七躺過的位置，轉身看向邵可將軍，開口說：“還要麻煩邵將軍查清，給我們王府一個說法。”
    邵可將軍忙回道：“那是自然，定會仔細查！”
    明遠王妃又如疾風一般離開，回想剛剛那幾道要人命的寒流，我暗暗長鬆口氣。
    現在的問題，就剩下我和紫杉大人該如何脫身了。
    一聲軍令下，弘文館的布簾均被拉開，館內的黑夜瞬間轉回白天。
    小十七曾抄經的授課廳內，邵可將軍坐著，聽穀輝匯報發現鈺嫻縣主的經過。我站在一旁，紫杉大人作為貴客，坐在邵可將軍旁邊。
    邵可將軍聽完匯報，很是賞識的看向紫杉大人，說：“師弟，你真是見多識廣，竟看出鈺嫻縣主身上攜帶‘鬼火’。”
    我聽不出邵可將軍這句話的意思，是真肯定還是真懷疑，我看向紫杉大人，也好奇他怎麽解釋。
    紫杉大人一副雲清麟冰冷的麵孔，說了一句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的話：“我聞到的。”
    果然，邵可將軍和穀輝臉上都是陰晴不定，周圍的衛兵中就有人猛吸了幾口氣，嚐試去聞聞空氣中的味道。
    我覺得紫杉大人變了，變得風趣幽默，又或者，這才是他的本性？
    紫杉大人特意停頓一會兒，又補充說：“所謂‘鬼火’，是死人骨頭磨成粉後，加了些易燃成分粉末。添加的成分裏麵就有碳粉，帶有輕微木材炭燒的芳香氣味。地上散落的粉末不多，這個氣味通常不容易被聞到，不過我天生嗅覺靈敏，剛巧捕捉到一絲。”
    在場的人和空氣都安靜了片刻。
    邵可將軍打破沉默，似乎想到了印象裏的關鍵佐證：“哦，師弟，你不愧是遺傳自水月夫人，五官靈敏，無人能及。”
    眾人聞言這才煥然大悟。
    邵可將軍對被我們發現的牆壁隱藏空間很是氣憤，直接拍案而起，怒氣衝衝說道：“弘文館中居然有建築圖冊裏沒繪製的密室？這可是大事！要徹查，要好好查！”
    於是理所當然的，派我這位祁霧紅統領繼續配合那位武林盟主長子雲清麟留在弘文館內徹查，目標是務必發現所有隱藏的密室，最好能找到此次事件幕後主使的蛛絲馬跡。
    “還要繼續勞煩師弟，多幫忙找些線索。”邵可將軍鄭重叮囑紫杉大人。
    “自然盡力。”紫杉大人回答說。
    穀輝隨邵可將軍離開，弘文館內留下之前守衛中的一隊衛兵供我們差遣。
    他們大隊人馬前腳剛踏出弘文館，我和紫杉大人默契看了彼此一眼，同時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暈留在授課廳內的兩名衛兵，把他們固定在座位上，並且背對門的方向坐好。我還特意從紫杉大人發現迷香香爐的櫃子裏取出一個香爐，點上。紫杉大人看了之後，笑了。
    說時長那時快，我們這一頓操作其實用了不過一柱香的時間，推開角落裏的雙開窗戶，我和紫杉大人一前一後，施展各自最極致的輕功，一躍而下，小心避開因為小十七被找到而放鬆警惕的巡邏衛兵們。
    不過，皇宮內地廣建築少，我和紫杉大人很難憑借輕功在大白天脫身。
    大概是今日的運氣很好，我看見少陽院駛出一輛馬車。這輛馬車我見過，是太子李毅的第三子，懷仁郡王李湛的馬車。少陽院是太子在宮中處理政務的場所，太子的兒子出入少陽院，是最正常不過。隻是不知道李湛今天進宮，是來辦公事，還是特意進宮瞧熱鬧？
    我用眼神和紫杉大人示意李湛的馬車，紫杉大人對我的計劃竟然不意外，點頭同意，和我避開巡邏衛兵隊伍，上了李湛的馬車。
    李湛一襲黑衣，正坐在車中閉目休息，聽見我們進車的動靜，竟然毫不驚訝，甚至還有些欣喜。李湛不慌不忙睜開眼，他眉如墨畫，眼比劍鋒，瞳淡似蛇，看看我，又看看紫杉大人，嘴角一勾，眉頭一皺，歎息道：“又是人皮麵具。”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就在昨夜，我入太子府刺殺太子長子李文元之妻，文元郡王妃蕭獻蓉。我得手後遭遇李湛，一番交手，他惺惺相惜我這位和他一樣的暗黑實驗品，放了我。當時他感慨說，人皮麵具哪能配得上我的藍色火焰。
    “雖是人皮麵具，但這份恩情我記下來。”我回答說。
    李湛點點頭，很是滿意我的回答。他嘴角笑著，又閉上眼養神。
    我對他的表現很驚豔，但不驚訝。果然，他言行如一，是個除任務之外、天下事都與他無關的行事作風。
    紫杉大人看著李湛，仿佛若有所思。
    乘坐著李湛的馬車，一路順利通過含耀門和昭訓門。
    經過路上的觀察，我和紫杉大人成竹於胸，在下馬橋前，向李湛道謝告別，人不知鬼不覺的出了馬車。隨後我們光明正大走到衛兵前，亮明祁霧紅統領和雲清麟的身份，衛兵們果然還沒接到新的消息，毫不知情的把我們進宮騎的馬牽來，交給我們。
    翻身上馬，很快來到最後一道城門望仙門。我亮出祁霧紅的令牌，雲清麟拿出邵可將軍邀請他的信物，毫不費力出了城門。
    不敢耽誤時間，我們一路快馬加鞭，直接去雲府的方向。在雲府門前最後一個街道上，我和紫杉大人從馬上飛身而起，棄馬而去，隱入人群之中。
    綠影碧海巷。
    粉紅色的薔薇攀附在牆頭，枝葉相映，芬芳襲人。
    優雅溫馨的客房內，我卸掉臉上的人皮麵具，脫掉身上的行頭，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洗完澡，我第二次穿上百變書生，也就是紫杉大人為我準備的新衣裳，和石城小竹屋裏同樣的款式：簡潔舒服的女裝，外麵配了一件輕薄飄逸的外衫。我笑了，心想他這是正麵承認自己是百變書生了？
    把頭發擦幹，挑了一根木簪子，給自己綰了一個簡單式樣的發髻。
    小十七安然無恙被找到，我非常開心，於是心情愉悅的打開門，卻在開門的一刹愣住。
    因為我萬萬沒想到，紫杉大人他居然卸下人皮麵具，以真麵目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