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望而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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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無夢,小樂兒大概嗓子都要喊啞了,我才睜開眼睛。
    深吸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主觀意識作祟,我覺得枕頭上被子裏都有特別的淡淡的茶香。眉開眼笑的伸伸懶腰,起床,擺正枕頭被子,穿上外衣,對著鏡子稍微整理下儀容,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涼白開,喝下。
    推開窗戶,小樂兒從天而降,踩到我的肩膀上,還特意翹起腳多踩了兩下,表達對我賴床的不滿。我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可惜來的突然,身上沒準備好吃的孝敬它。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院中精心培育的花草樹木,院牆上藍天白雲,陽光灑滿磚牆屋瓦。
    一道疾風破空而來。
    小樂兒先一步腳底抹油,踹開我的肩膀,揮動翅膀逃離。
    我笑了,迎風踏空而上,一個旋身飛揚起飄逸的衣衫和散落的烏發,落地時,手中多了一塊拇指長的羊脂白玉玉佩,玉是上乘品質,摸在手裏潤滑細膩,外形看上去似乎是渾然天成的長條形,沒有任何的棱角,也不見任何雕琢的痕跡。
    紫杉大人換了一身灰色的長衫,朝我走來。
    舉起羊脂白玉,我樂了:“‘美人一笑’?”
    紫杉大人瞬間領會我的意思,恍然說:“原來你果然是為了陳韓兩公子一路追的我。”
    “嗯嗯,紫杉大人真是智慧過人。”我奉承道。
    紫杉大人搖搖頭,看上去有些無奈,也有些小小的失落。
    我抿嘴笑了,走近他,責怪說:“這麽嬌氣的玉,你居然當暗器,就不怕我躲開,接不到?”
    紫杉大人低頭看著我,又是恍然:“我好像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又笑了,把玩手裏的玉:“韓子城很欣賞你的技術,也很佩服。你成功引起了他們二人的注意。”
    “‘獨家定製’,‘百變書生’,這八個字你藏在他們的玉佩裏。我手裏的這塊玉看起來仿佛天然而成,但是不是,也巧奪天工,藏了你的什麽小心思?”
    說著,我把玉舉向太陽的方向,想借助陽光窺見其中的秘密,可惜光照之下隻看見玉的紋路走勢。
    紫杉大人顯然很滿意我的推測:“那你就慢慢找吧。”
    洗漱完,和紫杉大人吃過早飯,被領來書房。
    紫杉大人的書房很大,空曠,長長的書桌是前、左、右三麵臨窗,窗外一排綠竹林,既雅致,又寧靜。許是別院的原因,藏書不多,隻零散擺滿一個書架。
    某人愛茶,在書房一角擺了茶桌、茶椅、茶架,一走近,就能聞見許多種茶香。
    小廝已提前裝好一壺井水,備好炭火。
    紫杉大人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交給我:“你先看,看完來找我喝茶。”
    紫杉大人說完,就走去他心愛的書房一角,點燃炭火,大壺井水倒入小水壺燒,在架上挑選茶。
    我拿起信走到三麵臨窗的長書桌前,坐下。信封是市麵上最普通常見的款式,空白嶄新,沒有任何署名或標記,不過我知道是誰寫給我的。
    打開信封,許久不見熟悉的字體盡收眼中,那是不同往日的娟秀,是大氣磅礴、雷厲風行,但又穩重知進退。
    滿滿兩頁紙,這個儀式感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也同時有一些膽戰心驚,不知道內容是什麽?我深吸口氣,帶著緊張的心情讀信:
    近期雖忙,但人不應該用忙碌一筆帶過許多應盡的責任和關懷,指的是我。
    事情完成的很好,但也仍需持續關注。人的一生不長也不短,刀尖舔血、在生死邊緣行走的目的不是為了求死,相反,恰恰是為了更好的生。不過,這也意味著每一步都要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生死在一念之間,也在日日訓練提升的每個時間。
    義務是必須擔起的責任,卻也並不是生活的全部。根據人生機遇的不同,可以選擇改變生活的狀態,比如成親、生子。杉兒跟我長談過關於你的婚事,而把你許配地位最高者也是我對他的考驗。你的出生是我自己情到濃時,你的訓練是因為你先天優勢,這些其實都是機遇,看你如何看待。你往日的婚約是對他們的考驗,因為真正惺惺相惜的人不會放手。我不知道杉兒是不是陪你走到最後的人,但他從過去到現在都在爭取向你靠近。
    所以,你們的婚事我同意了,至於未來如何,盡量經營,但也不必強求。選擇權在你的手裏,你做決定,如果同意,這段時間順利過去後,就和你爹商量操辦吧。我會參加。
    再一次提醒,要得償所願、不負天恩,首先要保護好你們的性命。
    信到末尾,沒有署名。
    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又或者什麽都沒想,我呆坐在桌前,半天才聚焦發散的眼神,我放下手裏的信,看向窗外。
    農曆七月二十二,已過立秋,天氣轉涼,白天也不再炎熱。細細的竹身,翠翠的竹衣,一望無際的竹林。
    眼前的景色讓我心中洶湧的波濤逐漸平靜,也讓我難得梳理一下我的過往歲月:
    我的母親是慕香夫人,水氏族人,她醫術高明,起死回生。我六歲時,母親被任命為族長,統領水氏,她組建殺手組織彩七殺。我從小大部分時間生活在水氏,過年的時候回到樂府生活一個多月,也是在那每年的一個多月時間裏,認識了陳逸飛和韓子城。
    4歲的時候,第一次看見送母親回水氏醫治的紫杉大人。5歲那年,冷易君被我爹送來水氏,8歲不到的他好像經曆過煉獄般的折磨,身體和精神如同枯葉,但是他眼睛裏有向往光明的閃亮。兩年不到,冷易君整個人煥然一新,他感恩我爹和慕香夫人的再造之恩,願終生效力。我爹和慕香夫人欣賞冷易君,願意給我和他定下婚約。可惜,冷易君不敢奢求這份他認為的恩賜,謝絕婚約,發誓永遠把我當作親妹妹愛護,並選擇去樂府所在的清州墨城。
    正巧此時,慕香夫人研習暗黑武功,她幾經挑選,意外發現我的體質最為符合。她有征詢過我的想法,我當時6歲多,雖然年幼無知,卻非常喜歡冷易君,當我聽說自己被賜婚給他的時候,很開心,因為可以永遠都跟在他的屁股後麵,可是,冷易君不願意。這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打擊,打擊之大,讓我毫不猶豫答應成為試驗品,並且讓我熬過一次又一次蝕骨鑽心之痛。
    7歲,再次看見回到水氏並加入彩七殺選拔的紫杉大人,此後一直到14歲,和紫杉大人七年相伴,他治愈我很多很多。
    14歲那年,我奉慕香夫人命返回樂府待命,與紫杉大人分開,和我爹,還有冷易君生活在一起3年。回到樂府時,冷易君已經建立臥夢軒,並初具規模。再次看見冷易君,我心中還有一絲餘念,不過三年裏,我逐漸說服自己放下、放手。
    17歲,冷易君轉交慕香夫人的指示,讓我混入雲府,一來尋找煙雲澗聖物的下落,二來查明水月夫人不為人知的秘密。慕香夫人再一次讓我選擇,是以樂府大小姐樂臻的名義嫁過去,還是以水氏後人的身份想辦法混進去。我的心裏還沒有完全放下冷易君,而且我沒有做好準備嫁人、成為別人的家人。正巧此時,有雇主委托彩七殺將一塊攝魂令於武林人士麵前重現雲府,於是我想了一個計策,上報給紫杉大人,他安排彩七殺的人配合實施。也因此,我親手斷了和雲清麟的婚約,一個當年由我爹親自斡旋得來的婚約。
    我曾以為自己是工具人,我的命運不由自己做主,卻恍然發現,原來選擇權一直都在我的手裏,都是我在當時的心態和狀態下作出的決定。
    那麽這一次,和紫杉大人的婚約,我要怎麽選擇?
    七年相伴,他已經不知不覺中融入到我的生活中;分離三年後再見,我非常開心,甚至是欣喜若狂;桂月初一的見麵約定,讓我總是數著日子等待見到他;他用生命為我解毒,看見他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我悲痛萬分;而看見他敞開心扉,以真麵目麵對我,我願意哄著他開心,甚至情不自禁親了他的臉頰……
    可是,婚約不一樣啊,除了冷易君,我從沒好好想過跟別人共度一生的情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不覺間,我握緊了拳頭,牙齒也已咬破嘴唇內側,鮮血的血腥味包裹我的口腔和味覺,我感覺到血液在開始暗潮湧動。
    突然,一隻白淨修長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手的溫度很涼,瞬間消散我即將沸騰的血液。
    我抬頭,看見紫杉大人深邃得仿佛帶著水光的雙眼。
    紫杉大人把我緩緩拉起身,另一隻手握住我的另一隻手,他輕聲對我說:“不著急,你想一想,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全都知道。”
    後來我沒有喝茶,紫杉大人貼心的安排馬車把我送出府,囑咐我接下來的安排:“大事將起,慕香夫人讓你盯住雲府的動靜,我留在燕城配合慕香夫人。照顧好自己,萬事小心。”
    我坐在馬車裏,袖中的手握緊慕香夫人給我的信,眼前滿滿都是我走進馬車前,回頭望見的紫杉大人:他靜靜看著我,從未見過的孤獨感,就好像當年站在水氏族門前望著冷易君離開的我。沒有人能比我更明白他的感受,或許他也同樣了解我對冷易君的感受。
    馬車特意繞過幾個熱鬧的街道,方便我無聲無息的離開。
    去了一個人流量很大的成衣店,換了一身合眼緣的男裝。換衣服時,我又看見身上裝好的那塊拇指長羊脂白玉。哎,一聲歎息。
    可能是心有所想,我走到臥夢軒的茶樓。
    安陽掌櫃熱情的跟我打招呼,還誇了誇我身上的衣服。
    我問他要了紙筆,給冷易君寫了一封信:
    冷易君,哥哥。我有點迷茫,有點不知所措。冷易君哥哥,你覺得,我可以喜歡別人嗎?我可以,擁有一段新的婚約嗎?我不知道,心裏堵得慌,我不知道我腦子裏在想什麽……
    把信裝進信封裏給安陽掌櫃,他非常有信心的跟我保證:“一定飛速送到。”
    我前腳剛踏出門檻,想起借用臥夢軒驗光的蠟燭來看看紫杉大人送我的羊脂白玉,又很快打消了這個想法,另一隻腳也踏出門檻,離開臥夢軒。
    一踏上街道,多年的訓練和殺手經驗讓我霎時從兒女情長中清醒,每個毛孔都開啟警惕:眼前是仿佛熱鬧如常的景象,但往來行人中混入多位便裝的武功高手,說是便裝,因為他們其中有人步伐嚴謹,是常年嚴格訓練的結果。能訓練士兵的,除了皇宮,還有各王府;而除了士兵,也有舉止稍個性的江湖中人。
    果然,大事將起。
    我藏起身上的殺氣,隱入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