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幻香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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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磚馬路上,寥寥無幾的行人,我赤腳踩上方磚,在喊:“救命啊!”
沒有人回應,大家避之不及,但似乎在意料之中。
轉頭掃過身後,我悄無聲息的走進一條安靜的小路。
霜降天,寒氣透過地磚,西風吹亂樹影。越走近路深處,越是風起雲湧。單層薄衣與長發在空中被動的抵抗,所有的全部一觸即發。
抬起眼,一把長劍停在眼前,一位灰衣男子,離我兩步的距離,一言不發。他鬥笠邊垂下的灰色麵紗隨風飄動,倒像是一種語言,在和我訴說著什麽。
有一句詩:霜降碧天靜,秋事促西風。
寒冷徹骨,我的眼中一道幽藍之光閃動,全身的脈絡開始生出熱量。步步生蓮,我離開長劍的範圍,在灰衣男子的身後看著他。
一聲劍鳴,反光閃入我的雙眼。向來以反應速度見長的我,並沒有動身。我抬起右手,擋在眼前,遮住近至眼前的光芒。
秋末的陽光突然變得柔和溫暖,我看見一隻白淨修長的手伸來。他翻開手心,向我招手,衣袖的顏色漸漸從灰色變成了紫色。
於是,我聽見了印象最深的一句話,“小藍兒,過來。”
睜開眼,深呼吸,原來是一場逼真的夢。
竟在夢裏喊起了救命。我嘴角一笑。
環顧四周,我已經躺在聞思山莊內自己臨時的床上,被子整齊蓋在身上。
側頭,看見一個小藥瓶躺在枕頭上,舉起右手,發現小指上的劃痕處已被塗上藥膏。這種藥膏不容易幹,此時,藥汁已經完全被吸收和揮發,痕跡很清晰,劃痕的周圍很幹淨。
我好奇:剛才做了那樣的夢,手指都沒有移動過?沒有把藥膏抹花?
拿起小藥瓶,思考:這是誰給我送來的?紅?
大概真的中毒了,因為我已不記得從成軼的住處如何回來,又如何躺在床上。
又望向自己的小指,腦中也沒在想什麽。
悅耳的風鈴聲,聞人湘隨後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窗戶上的風鈴不錯,小巧的銅鈴垂在貓形狀的木雕下。造型新穎獨特,這木雕的手藝可不一般。”
聞人湘的眼中波光粼粼,她打趣問我:“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眨巴眨巴眼,注意力停在了她提到的木雕手藝。
“你中毒了?”聞人湘拿起我手中的藥瓶。
我點點頭,從床上坐起。
“幻香草。”聞人湘打開藥瓶,右手做扇,仔細聞後說道。
“幻香草的解藥?不是千歲草?”我又拿回藥瓶,也聞了聞。聞人湘說得沒錯,這藥瓶裏確實是幻香草的解藥。
“千歲草?”聞人湘上下打量我,視線停在我舉起的小指上,上麵的藥膏痕跡清晰,她一眼便明了。
她把手搭在我的手腕上,給我把脈。
“沒有什麽異常,”聞人湘把手收回,對我說,“幻香草的解藥很難配製,這一瓶解藥得之不易。它被留在這裏,原因若不是幫你解毒,那就是在提醒你。”
聞人湘的這番話成功推動我翻身下床,拇指捏著食指深思,一路走到窗邊。風吹響了木雕銅鈴,一聲一聲的,從耳中進入,用波紋層層篩過我的記憶。
“幻香草的藥性和千歲草有些相似,也是讓人產生幻覺,但是幻香草屬中慢性劇毒草,攝入者在三天內會腦部受損而亡。”
“幻香草產生的幻覺與千歲草也不同,千歲草的藥性隨心而動,幻香草可以隨機拚湊記憶。譬如有人看見了一個人影,認為是某個家丁,但事實上也許並不是。如果這個人恰好攝入了千歲草,那麽在他的記憶中,這個人影要麽被看到了麵部,要麽被發現了其他個人特征。總之,必定是他所認為的那個家丁。”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有很多曆史記憶的拚湊,當然,除去我喊了一聲救命,”不失瀟灑的尷尬一笑,我繼續說,“我想,我應該是中了幻香草的毒。”
“曾經中了幻香草的毒。”聞人湘糾正我說。
“藥瓶中還裝有一大半的解藥,你午後回府,現在剛好落日餘暉,並且你的體內已無異常。幻香草的藥性在體內的時間越短,被清除也就越快,所以你是在午時上下一個時辰的時間內中毒。”聞人湘分析說道。
“經過你這麽一分析,我似乎知道了原因。”我眼睛一亮,看向聞人湘。
聞人湘用眼神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再次舉起受傷的小指,我搖頭自嘲一笑:“我以為,這是因為我速度過快,被路上的枝條樹葉劃傷。”
“不,你不會。”聞人湘走到一旁木椅上坐下,順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已變冷的茶水。她神色輕鬆,我這才意識到她自進來都一直站著。
“你說得對,我不會。速度越快,對眼力和距離的要求越高;同樣,隻有眼力跟上並且對距離掌控恰當,速度才能提上去。所以,我被襲擊了。”
“而且你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被襲擊了。”聞人湘說。
“最近發覺身邊能做到行如鬼魅、突然出現的人變多了。”我皺眉說道。
聞人湘輕輕一笑:“努力的人隻會增加,不會減少。不過,眼力好、手法快也同樣可以做到。”
我想了想,同意了她的說法。
門外有人聲漸進,是雲清麟他們。
腳步聲直達雲清麟的房間,然後是開門聲。很快,沉穩的腳步聲從雲清麟的房間內走出,停在我的房間門外。
聞人湘又給自己斟滿一杯冷茶,聽之不聞。
我整理好衣衫,走過去開門,雲清麟的臉上還殘留些冷峻神色,待看清我後,目光一軟,問我:“你生病了?”
目光如炬的水月夫人之子,我的頭似乎隱隱作痛,藏在袖裏的手也動了幾下,回他:“略感風寒,休息一夜就好了。”
隨著雲清麟一同到來的寒冷氣息突然消散,幾滴水的時間,他再次開口:“既然身體不適,一會兒我讓人把晚飯送過來。”
原來他是來喊我一同吃飯的。
“嗯。”我應了一聲。
“聞人小姐也在?”雲清麟的視線越過我,注意到走到我身後的聞人湘。
“雲大公子。”聞人湘打了聲招呼。
雲清麟點點頭,算是回禮,他說了聲:“不打擾了”,便轉身離開。
正要把門關上,聞人湘突然說:“我也該走了。”
見我看她,聞人湘又補充了一句:“去吃晚飯。”
聞人湘離開後,我索性把門打開,踱步到窗前,雙手抱胸,欣賞隨微風擺動的風鈴:木雕的伸懶腰小貓,前爪伸直、後爪把屁股撐高,木貓的肚子下用兩根麻繩墜著兩隻平常普通的銅鈴。
我的眼中浮現笑意:某位大人的作品一向秉承原創和個人特色,如果其中使用了很平常的零件,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把手指伸入銅鈴內,果然摸到了一個卡緊的小木片,取出來,上麵畫了一張餅、一條魚和頂部正中的太陽。
這麽簡單直白?
把行李打開,將木片藏入一件衣裳的領口中。
再次走到窗前的風鈴下,一串輕盈的腳步聲從遠處響起,很快一個清脆、高音的女聲響起:“水小姐,這是給您送來的晚飯。”
我點點頭,象征性的把身體稍偏向她。
隨後,我聽見侍女把飯菜放在桌上。緊接著,又聽見劍與空氣的摩擦聲,感覺到身後的空氣猶如風起雲湧,卷起了我散在肩後的長發,一觸即發。
側身避過劍鋒,那是一把可以藏在腰間的軟劍,善於割的劍。軟劍像是一條披著鎧甲的飛蛇,步步緊逼,短暫停留在我各條動脈移開前的位置上。
有一句詩: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
雖季節不同,現在發生的一切卻像是半個時辰前的那個夢。
耳邊是軟劍持續不斷的抖動聲。軟劍揮動起來可以像鞭子那樣速度極快,即使一擊不中,隻要一抖就可以迅速進行下一擊,讓人防不勝防。
林立,太子府秘密護衛統領林微之妹,善於用軟劍,成名技為一劍破喉。
不妙,我當日的謹慎試探倒成了魯莽?
思考間,軟劍又襲來,避之不及,兩根長發觸碰而斷,落在地上。
身上隻有銀針,卻不能輕易使用。正回憶其他武器的位置,突然抬眼看到了那串風鈴。幾步走位拉開距離,左腿迅速抬起,避開鋒芒踢開了軟劍。右手取下風鈴,食指伸入木貓肚子下的空間,緊緊握住木貓。
軟劍不適合砍與刺,所以用銅鈴抵禦它,真是綽綽有餘。
林立是位聰明的姑娘,她避開銅鈴,一心想割斷麻繩。
說實話,她出手的速度還是很讓我擔心,尤其是當她成功把軟劍鋒利處劃過我的麻繩。還好,某位大人更珍愛他的作品,他在麻繩裏加了不易被砍斷的鐵絲。於是隻聽見一道刺耳的摩擦聲,林立的軟劍已鋒芒不再。
她有些惱怒,我看得出來。
我有些得意,從銅鈴悅耳的碰擊聲中,可以聽出來。
高興不過幾秒,我又想起了林立的兄長林微,這可如何是好?該留,還是該殺?
我出任務,大部分時候麵對的都是內心最狠毒的人,對於這些人,我出手幹淨利落、毫不猶豫。林立,她為虎作倀、手段毒辣、以強欺弱,但是她並不是我的目標、不在我的任務書中。
也許,我的擔憂多餘,她也是接了任務而來。
動作悄悄慢下來,我在考慮,該如何在聞思山莊內、我的臨時房間中解決這件事。
林立察覺我的變化,她喜形於色,幾個虛晃後,成功將劍繞開銅鈴逼近我的頸動脈。
一劍破喉?我全身的脈絡開始準備蘇醒。
落日前,最後一道反光閃入我的雙眼。向來以反應速度見長的我,並沒有動身。我抬起右手,擋在眼前,遮住近至眼前的光芒。
手中木貓下的銅鈴發出悅耳的響聲。
窗外幾道深藍色的雲帶,我看見林立倒在地上,四肢抱緊,五官扭曲,她急促呼吸了三聲後,永遠的安靜了。她的後肩上,一隻七星鏢深深插入其中,附近的肌膚和衣服正在迅速被腐蝕融化。半刻鍾後,“鐺——”的一聲,七星鏢躺在了空蕩的地上。
溫熱的晚風吹進房間,似乎剛剛發生的一切和我的夢境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