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貓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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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祝靈顯現的當天下午,靜就被重新趕來的兩名教育委員會成員帶走了,據說是要去到不知位於何方的佛寺,佛寺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僧叫做無瞋上人。靜要到寺廟去進行由寺廟僧侶主持的成人的儀式,時間大概需要三到五天的樣子。
神棲66町是個具有宗教信仰的町,町裏的人們往往在佛家典故的熏陶中長大,這種情況下即使不是虔誠的佛家信徒,也必然屬於佛家泛信徒。因此在町裏,僧人等神職人員的地位非常崇高。
我曾看到過幾次僧人向村民講經的場麵,當時氣氛雖不是很狂熱,但人人都顯得誠心誠意,沒有一人敢在底下說悄悄話或是做小動作。
靜離開後,我回到自己房間睡了整整一個下午,起來時母親已經做好了晚餐,當用完晚餐後天色就完全昏暗了。大概七點左右熒光燈就耗盡能量熄滅了,室內陷入昏暗,這時隻能選擇閉著眼睛假寐。
隨後我總算嚐到了睡得過多的苦果,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幾個小時卻根本毫無睡意。當樓下傳來午夜鍾聲時,我起身打算去一樓客廳找水喝。
家中二樓的走廊呈l形狀,我的房間位於二樓的盡頭,也就是l形走廊拐角長的那一截的底端,樓梯口則位於短的一截。
從我的房間到樓梯口有著一段不短的距離,其間隔著靜的房間以及一間儲物用的空房間。而就在空房間對麵的牆壁上有一扇鑲嵌玻璃的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麵的景色。
當我途經窗口時,窗外黑漆漆的田野中隱約間有什麽在閃爍。我下意識停下腳步往外看去,隻見窗外一百多公尺外的一片田埂上似乎有著一個巨大的影子,其身形輪廓仿佛貓科生物。
借著這個冬季難得的明亮月光,田埂上那東西的麵貌在我適應了黑暗的雙眼中逐漸變得清晰;它的身軀有足有三四公尺那麽長,碩大的眼睛仿佛一對小型的手電筒般放射出紅光,四肢看起來瘦長,站起來像一座小山丘似的。
這頭怪物是活的,因為它在動,正低著頭不知道在啃食著什麽東西。
我靜靜地站在窗口看著,那頭像是老虎般巨大的貓科生物沒有發現我的注視,它長長的尾巴在空中揮舞著,靈巧得看起來像是有著獨立的生命般。
大人曾說過這麽一個故事,故事是關於貓騙的。內容是說有一種體型巨大的怪貓,它有成人身體那麽高,長著各式各樣的尾鰭,四肢細長而有力。每當夜晚時它就會盯上晚歸的孩子,當孩子獨自一人時,貓騙就從背後襲擊,用前肢壓住孩子的雙肩,就像攀在孩子背後一樣。
這時孩子就像中了催眠術,一動不動的任由貓騙張開血盆大口咬住頭顱,然後將孩子的整個身體一起拖走,連一滴血都不會留下。事後,孩子就像消失了一樣,連一根骨頭都找不到。
乍一聽的時候,這故事就像荒謬的都市怪談以及嚇唬孩子的鬼怪故事。然而這一刻,我卻不得不相信,因為眼中所看到的想必正是這個故事中的主角。
它到底在吃什麽?我並不清楚這個問題,不過想來也不會是什麽素食,之所以不聯想到最理所當然的那個答案,隻是因為我不想讓自己的心情繼續變得糟糕下去——最近靜的事情已經叫我累積了很大的壓力。
進食持續了十幾分鍾,我也就這麽看了十幾分鍾,直到它進食完後彈跳了幾下,消失在黑漆漆的田野中。這時我才繼續走下樓去倒了一杯熱水,明明是保溫水壺中的清水,然而在啜飲的時候,杯中卻好像隱隱有著一股鐵鏽味。是心理作用和幻想吧。
這個夜晚我終究還是睡了過去,在不知名的抑鬱心情下沉入夢鄉。
清晨用餐的時候頭有些暈,我在父母擔心的目光下用完了早餐,然後早早的走出家門。先是到小丘去清理了一下小木屋中的積雪,在那裏待了會後走向利根川河邊,我打算到漁船上去消磨今天的時間。
漁船的位置位於一座橫跨黃金之鄉及水車之鄉的石拱橋不遠處,那裏是一個小河灣,在河灣的兩岸邊深埋著一些木樁,想來是町裏大人們將這河灣當做了小型碼頭,用以停泊一些公用船隻。
當到達小河灣邊上時,我有些驚訝的發現停泊在靠近橋梁一側的漁船中隱隱飄出一些白煙,那代表裏麵的小火爐正在燃燒著柴火。難道是我上一次離開的時候沒有熄滅爐火麽?
我搖頭否認自己的猜測,因為距離我上一次到漁船已經有五天了,爐子裏就算燒的煤炭也燒不了那麽久,更何況我燒的大多都隻是幹柴。
既然不是我沒有熄火,那麽就是這幾乎沒人使用的漁船被人鳩占鵲巢了,有人在我幾天沒來的時間裏占據了它。從這一點來推想,時常在河邊玩耍、曾看到過我改造漁船的那群孩子是最有可能的。
繼續猜測並沒有用,我打算走近去看看。
“覺,你這樣是釣不到魚的,要沉下心來,不要亂動。”
剛一走近改造的漁船,我就聽到精力十足的叫聲,發出聲音的女孩想必有著活潑的性格。
“早季,你別搖我啊。你看,魚都被你嚇跑了!都怪你。”
“早季、覺,你們兩個別鬧了,小心跌下水去。”
“安心啦,魚又不會吃人。”
從聲音來聽,漁船上的孩子有好幾個,是一個團夥的。我用無聲的腳步接近,腳下的碼頭木板很結實,至少不會發出咯吱咯吱的巨大響聲。
漁船用一條粗麻繩捆在碼頭的木樁上,船尾離著木板隻有四五十公分的距離,就算是孩子也能輕易的跳上去。
當我走到漁船邊時,就看到一個同齡的女孩坐在船尾木板上搖擺著雙腿,鞋尖不時劃過水麵,撥動一縷縷淺白的浪花。她的一頭火紅色長發被風吹得飛舞,在冬季難得的陽光照射下散發出金紅的光邊,仿佛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格外引人注目。
剛一走近,女孩就發現了我,她有些疑惑的歪著頭看著我,似乎在無聲的詢問我有什麽事。
為了表示善意,我朝她露出盡量柔和的微笑:“你好,我叫白石折。我可以上船去看看麽?”
就在我話音落下後,女孩比其他孩子更白的皮膚倏的一下就染上了紅暈,像是被煮熟的蝦子。她急急忙忙的站起身,差點被漁船的顛簸所晃倒,最後被我伸出手扶住雙臂,這才站穩。
“你,你好……真理亞,我的名字是秋月真理亞。第一次見麵,請多多關照。”
她或許有些理解錯了我的意思,露出慌亂的神情打算朝我鞠躬行禮,但雙手還被我扶著,於是隻能紅著臉歪著頭看向一邊,眼角卻還是不住的偷瞄我。
“我並不是船的真正主人,所以你不用這麽擔心。”
我啞然失笑,不過為了安撫她依舊保持著溫柔的微笑,等確認她站穩後才鬆開她的雙臂。
“是這樣啊。”
她明顯鬆了口氣,不過很快又緊張了起來:“覺說這船是被比我們大好幾歲的孩子改造的,難道是……”
“恩,是我花了三天弄好的。不過我才六歲,應該沒比你們大多少。”
實際上她看起來年紀並不比我小,隻是我比起同齡的孩子發育得更加快一些,現在看起來要顯得比同齡的孩子要大上一些。
“誒,你也是六歲嗎?”
真理亞很驚訝,在得到確認的答複後,她就用右手托著下巴端詳著起我的臉,一邊觀察還一邊呢喃:“不管怎麽看都感覺比我們要大上很多呢。”
“真理亞,你在和誰說話?”
一個發色是褐色的女孩從漁船船頭繞了過來,她穿著一身淺粉色的厚實毛絨衣,站在船腰的位置往我和真理亞這邊看過來。當看到我後,她又改口向我發問:“你,你是誰?”
“早季,他叫白石折。這艘船是他改造的。”
真理亞替我回答了女孩的問題,我也朝著被稱為早季的女孩露出禮貌性的微笑。她在聽到真理亞的話後有些窘迫的摸了兩下頭發,這才抱著雙手朝我略微彎了彎腰:“你好,我叫渡邊早季。我們看見這船幾天都沒有人來,今天才到上麵來休息一下,真的非常抱歉。”
“沒關係的,這船本來也不是我家的,我隻是改造了一下艙裏。如果覺得有趣的話,歡迎隨時來玩。”
雖然對渡邊早季這個名字感到有些熟悉,不過我並沒有表示出來,隻是還以客套性的回複。我想過了今天這些孩子應該不會再來了,畢竟待在漁船上也隻是一時新鮮,過了一段時間反而會覺得單調無趣。
“真的嗎?我們可以時常來玩麽?”
雖然隻是客套,但渡邊早季卻輕易的相信了,她睜大淺紅色的雙眼看著我,臉上滿是開心興奮的神色。這讓我心裏有些愧疚,即便是獲得了新生,但作為成人的言不由衷,口不對心的習慣我依舊沒能拋棄,就算是對著孩子我也習慣用偽裝出的麵具來應對。
“當然。”
話已經說出口,我隻能微笑著點頭再次確認。不過如果這些孩子真的來得太頻繁的話,我或許就該換個棲居的地方了。我已經……沒有再擴大交際關係的欲望了,即使是現在的紗和真村他們也是掩飾意義多於朋友意義。
畢竟無論再怎麽偽裝,我的心態也是成人的心態,而共同語言這種東西是根本無法偽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