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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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我能幫你出去。”
當紗說出這句話,她的表情透出一種難言的堅定。這時的她,看起來不再是一貫柔柔弱弱的樣子,被厚實的大衣包裹仍顯嬌小的身軀中透出一種仿若實質般、猶如出籠猛獸的凜冽氣息,叫人為之滲出冷汗。
“紗……”
理奈張著嘴巴,但是沒能說出完整的話來。真村也默不作聲,雙手十指互相搓揉,這是他緊張的表現。
紗並不是那種會開玩笑的性子,而且樣子也不像,所以我第一時間就相信了她的話。但相信是相信,能不能立刻點頭讚成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我向她投去探尋的目光,用慎重的口吻詢問:“紗,你的辦法是什麽?”
“媽媽,還有我,都是特殊的。”
她的臉上先是浮現出猶豫的色彩,但很快被一種平靜所取代,整個人都像是放鬆了一樣,仰著頭,露出柔和得叫人心慌的微笑:“隻要告訴他們我是六識家的人,他們就一定會讓我們出去的——因為,隻有身為異類的我們才能……對付惡鬼。”
她的最後一句話聲音壓得極低,而且極為模糊。這使得我都隻能通過唇形以及音調相結合,從而判斷出了她所說的話。
連和紗隻隔著不到三個身位距離的我都無法準確聽清,理奈和真村更不用說。兩人都是一臉的疑惑,雖然知道她說了什麽,但又什麽都沒聽清楚。
然而紗沒有理會他們,而是以和微笑同樣柔和的目光凝視著我,似乎肯定我能夠聽清她所說的話。
我下意識的想要轉過頭去,因為無法直視紗那比起柔和,實際上更像是脆弱得即將碎裂,再從人世間消失得一幹二淨的透明微笑。
但是這時理智也告訴我,現在的紗正處於一種精神異常的狀態,如果這時我有的任何動搖,都有可能會對她造成極為沉重的影響。
所以我沉靜地伸出了雙手,抓住了紗交疊在心口的雙手,試圖將心意傳遞給她:“紗,不管怎麽樣,我都需要你,所以幫幫我。”
“折……”
她怔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我想要傳遞的意思,白皙的臉頰一下就泛起了紅暈。平靜與脆弱頓時被擊破,她小聲地支吾起來:“恩……折,隻要……不介意的話。”
“永遠不會。”
雖然早已明白了“永遠”這一詞匯有多麽的假大空,但我覺得此刻也唯有這個詞匯能夠最精準的表達出自己的內心——至少在這一刻,我的心情絕非虛假。
“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麽?”
理奈狐疑地盯著我和紗的臉直看,但很快又放棄了:“算了,不問了。不過你們如果一定要出去,請務必注意安全。如果需要的話,也請向我和真村求助吧——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當然。”
我微笑點頭,或許在以前我隻是利用身邊的孩子來掩蓋自身特異。但隨著深入的交往,這種功利性的想法反而越來越淡了,雖然在共同語言上或許還有所缺失,但在這個世界,除了父母以及靜,與我最親近的人也隻有他們了。
“折,要小心。”
真村也開了口,他看了看紗:“要不我和也你們一起去?”
“不,你們就待在這裏配美嘉,我和紗一起去就好了。”
我搖頭拒絕,然後向紗點了點頭,就一起朝著冰宮門口的方向走去。
“你說肆星先生到底什麽時候會來?”
“不知道,據說肆星先生在雪祭第一天過後,就去了清淨寺,估計不可能那麽快就回來。”
“哎,這時候如果有他在,一定能輕易找到那個操縱氣象的家夥。”
“萬一……我是說萬一,要真的是那個,那該怎麽辦?”
冰宮門口此刻佇立著的兩名男**談聲戛然而止,像是被外麵飄落的風雪所凍結,互相對視著說不出話來。
他們兩人看起來年齡都在二十歲出頭,一名穿著灰色及膝大衣,一人則穿著厚實的白棉襖。當談及“那個”時,兩張年輕的麵龐上都流露出真真切切的恐懼色彩。
之後,兩人的談話欲望似乎都被對“那個”的恐懼而吞噬一空,都閉嘴不再說話。接著他們一邊轉頭看向外麵黑漆漆的廣場,一邊又看看冰宮內有沒有異常,同時將全身緊繃著,像是兩張即將扣下扳機的弩,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觸發。
而這時我和紗走過來的腳步聲,立刻引起其中穿大衣的男性的察覺。他驟然轉過頭來,看向我和紗,臉上的粗眉毛觸動了一下,發出了冷峻的詢問聲:“你們,有什麽事嗎?”
聽到他的聲音,另一名男性也轉過頭來瞥了一眼,但很快又轉回去,繼續戒備風雪交加的外界,生怕著有什麽東西會乘隙而入。
我沒有說話,而是將交談的權利讓給紗。
“我們想要出去。”
紗沒有驚慌,而是伸手摘下了兜住頭發的軟帽,一頭無論在什麽時候都顯得格外鮮豔的紅發柔順地垂落下來,暴露在男性的眼中。
“紅發……”
男性怔住了,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躊躇的跺了跺右腳:“你……是姓六識?”
“是的。”
紗點了點頭,又將帽子戴到頭上。
“稍等一下。”
男性“呼”的吐出了口氣,遇冷在空中形成一條顯眼的霧氣。然後他露出了僵硬的笑容,拍了拍身旁男性的肩膀,留下一句“我去通知町長”後,就冒著風雪走出冰宮外廊。
他站在冰宮屋簷下念誦真言,往冰宮上層一躍,整個人如靈巧的貓一般,輕盈的消失在視線中,顯然是到冰宮上層去尋找衫浦敬了。
在另一名穿著白色棉襖的男性忍不住回過頭來審視我們的時候,衫浦敬以及前去通知他的男性就從冰宮上層落了下來,像輕飄飄的葉子從天而降,落在了地上。
回到地麵,衫浦敬第一時間就走到冰宮門前,同時用一種鄭重的目光仔細地審視起紗。同時我也觀察起他來;他看起來比我的父親年齡要大上一些,五官硬朗,臉型和線條都和早季有吻合之處——畢竟是父女。
或許是表情豐富的緣故,所以他有著很深的法令紋,而被皮帽掩蓋的額頭也可以看見一條條深邃的抬頭紋,想來平常也沒少為職務上的事而操心。從這些來看,他已經稱得上是步入中年了。
“你的母親,是花名小姐吧?”
似乎從紗那從軟帽縫隙垂落下的紅發確定了她的身份,衫浦敬的臉上頓時流露出笑容,充滿熱情與驚喜。
紗點頭應“是”,然後他發出感歎似的歎息:“說起來上一次見到你的母親,還是在一年前的職務報告會議上,轉眼間又已經是一年過去了。花名小姐……應該還是像以前那樣美麗年輕吧。”
這次紗沒有應話,隻是歪著頭看他,仿佛在無聲的催促他趕緊結束無謂的話,快進入正題。
“按理說,負責這方麵的應該是教育委員會負責通知你的母親,不過既然你已經在這裏了,也就沒必要那麽麻煩了。在確切的情報傳來之後,將事情交給你來負責,應該沒問題吧?”
在例行寒暄之後,衫浦敬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不過從他那擰成了“川”字的眉宇間還是可以看到幾分無奈的色彩,似乎是對不得不將這種重負交給一個女孩而感到內疚。
“這是我們的……職責。”
聲音雖然依舊稚嫩,但這時紗的平靜如死水的表情以及相同的口吻,卻叫人根本無法將她當做一個孩子來看待。
“那麽拜托了。”
衫浦敬肅穆地低下頭,居然對身為一個孩子的紗表達了敬意。然後他才轉頭看向我:“他也要跟著你一起出去嗎?”
我心知關鍵的時刻已經來臨,於是挺直腰杆,盡量讓自己也顯得像那麽一回事。
“恩,如果真的是惡鬼的話,我需要他幫我。”
紗神態從容,說出了一個在我看來具有漏洞的說法——如果需要幫手的話,其它的大人顯然比我這種孩子要合適得多,畢竟他們有著咒力,所發揮出的作用根本不是我能相提並論的。
正當我以為衫浦敬會反對,甚至是派上一個大人取代我隨行的時候,沒想到他居然明了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過請你盡量保護他的安全吧。”
“我不會讓他遇到危險的。”
紗輕咬下唇,以堅定的語氣做出了承諾。她的話叫我又是好笑又是心酸,本來我外出的目的隻是將靜找回來,然而她的話卻讓我改變了目的——將這場動亂的源頭“惡鬼”,清除掉。
先前的思想過於保守,如果“惡鬼”真的那麽可怕,那麽就算將靜找回來,安心的待在冰宮裏,也有可能會有危險。
而且除了靜,我的父母也還在外麵與“惡鬼”做鬥爭,他們也可能會有危險。
而要將一切可能的危險根除,就必然要將危險的根源清除掉——隻要所謂的“惡鬼”是一種生物,那麽我相信,我的信力就應該對它有效。
殺意,在我的內心中蔓延開來。
隨著我的心情發生了變化,幻想世界一側也發生了變動;肉眼可見的血色霧氣彌漫在周圍,頭頂的天空中隱隱發出沉悶的轟鳴,隨著現實一同構造的冰宮每一處都爬上蜿蜒扭曲的紋路,然後刺目的紅光在其中微微閃爍。
在紗做出保證後,衫浦敬又向我點了點頭:“要牢牢記住,對方不是人類,隻是怪物。還有……保護自己。”
說完後,他向身後穿著大衣的男性揮了揮手,示意讓我們兩個出去。我和紗對視了一眼,並肩穿過冰宮大門,迎著迎麵打來的刺骨寒風以及冰涼雪花,踏入被黑暗所籠罩、仿佛化為了鬥獸場的廣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