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之國 第四章 情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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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晚飯,隨著時間推移,街麵上的人越來越少,店鋪陸陸續續的上了門板,得閑樓裏除了一樓還有一兩桌散客,二樓就剩他倆了,福伯不願理道士,道士自說自話了一陣也覺的沒什麽意思,便靠在窗邊漫無目的的四下觀望,整個包廂鴉雀無聲。

    一直熬到鼓打三更,福伯帶著道士急匆匆下樓來,叫醒趴在櫃上睡覺的小夥計開了門板,兩人一前一後直奔鄭家,為了掩人耳目,避開大道,繞過正門,七拐八拐來到了後門,福伯輕輕一推,嘎吱聲響,小門應聲而開,福伯先探頭仔細觀察一番,除了偏房外,皆是漆黑一片,這才將道士引進來,回手插好門,兩人高抬腿輕邁步,走到偏房外。

    福伯站在門外,先拿耳朵往裏聽,裏麵似乎有陣陣歎氣聲,聽聲音好像是鄭老爺,用手輕輕敲了敲,隻聽三姨太緊張的問:誰?

    :三姨太,是我,人請來了。

    話剛說完,門開了一條縫,三姨太一臉警惕的露出頭,上下左右看了半天,才說:快請道爺裏麵說話。

    道士點點頭,一伸手撥拉開福伯,邁步進屋,福伯緊隨其後也準備進去,三姨太堵在門口說:得了,沒你事了,回去睡吧。說完拿出幾個銀洋遞給福伯,嘎巴一聲,把門關上了。

    福伯拿著錢,心裏說不出的憋屈,轉身走了沒幾步,回頭朝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其實他也不知道這一口究竟是啐那騙人的道士?三姨太?亦或是他自己。

    鄭老爺坐在圓桌旁,將眼前這個道士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隻見他三十開外的年歲,黑瘦的臉上一對老鼠眼滴溜亂轉,配上兩撇稀疏的狗油胡,怎麽看活像大耗子成精,說不出的猥瑣,一身道袍補丁套著補丁,沾著一片片的油泥,滿是破洞的十方鞋裏白襪已經成了地道的黑襪,左腳露小腳趾,右腳露大腳指,長長的頭發結了綹子,仿佛獅子的鬃毛一般四散乍立著,渾身上下飄出一股股酸臭味。

    三姨太站在旁邊捂著鼻子心裏嗔恨福伯,埋怨他怎麽不先帶著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鄭老爺一看這打扮,心裏便有些瞧不起他,但麵上依舊表現的恭敬有禮,先是請道士落了坐,又吩咐三姨太端茶倒水。

    兩人寒暄之後,鄭老爺問:不知道爺如何稱呼?又在何處修行?

    道士放下茶碗,嘿嘿一笑說:行啦,你知道我叫啥也沒用,我呢,四處雲遊,沒個準地方,咱先說價啊,你們家這個事不簡單,五十個大洋,不二價。

    鄭老爺一聽這話,心中一沉,暗想:這是個騙子啊,三姨太看走眼了吧?還說什麽世外高人,他要是高人,街邊卦攤上的豈不個個都是活神仙。

    三姨太看鄭老爺臉上變顏變色,就已經明白了八九分,自己心裏也怕真找錯了人,便急忙說:道爺,隻要您肯出手相救,錢不是問題。

    道士嘿嘿一樂,點點頭說:好,那我先來問,你們鄭家是要後還是要錢?

    這話說的鄭老爺和三姨太一愣,三姨太忙問:什麽意思?請道爺明示。

    :明示?你們鄭家傷天害理的事幹的還少嗎?否則門口為什麽會擺窮奇?

    :道爺,您看錯了吧,那可是一對如假包換的漢白玉獅子。鄭老爺故作鎮定的反駁道。

    道士一聽,嘴角一挑,皮笑肉不笑的說:我說的是那裏麵。

    鄭老爺聞言,手裏的茶碗咣當一聲掉在桌上,頭上不由自主的滲出了汗,三姨太趕忙拿手帕擦他身上的茶水,道士端著茶碗,好似沒事人一般,輕輕吹著茶,細細咂摸滋味。

    鄭老爺打開三姨太的手,往前一探身子,盯著道士說:當著真人不說假話,不錯,那獅子裏麵確實藏著窮奇,但卻也是為了生計,沒辦法而為之。

    :哼,沒辦法?你勾結土匪,劫殺其他馬幫是沒辦法?你壟斷鹽市,抬高鹽價也是沒辦法?你奴役童工開荒種茶也是沒辦法?行啦,不用在我這裝慈悲了,我隻是為錢而來,你給錢,我辦事,以後各走各的,互不相幹。

    鄭老爺聽完,一拍桌子站起身,指著道士問: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你那點事在川南誰人不知?就一句話,你要錢還是要子嗣?

    鄭老爺愣了半天,跌回到椅子上,低頭不語,三姨太在一旁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沉默良久,鄭老爺抬頭問:要錢怎麽說?要子嗣又怎麽說?

    :要錢就別想有子嗣,你門口的窮奇太惡,來投胎的嬰靈都還不夠它倆塞牙縫的,砸了窮奇,子嗣自來,不過恐會災禍不斷,畢竟你作惡太多,不積陰德,即便人不尋仇,老天也遲早會報應。

    這番話說完,鄭老爺再度陷入了沉思,三姨太眼巴巴看著幹著急,道士卻翹著二郎腿,悠然自得的吹著茶,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鄭老爺沉默良久,扶著桌子慢慢站起身,轉身朝窗戶旁的花梨書案走去,沒走兩步突然一個趔趄,若不是三姨太手疾眼快扶住他,險些摔倒在地,剛剛還精神矍鑠的一個人,轉眼之間好似一下老了幾十歲。

    鄭老爺推開三姨太的手,顫顫巍巍走到書案旁,書案上放著一隻犀皮髹漆小匣,鄭老爺打開小匣,從裏麵拿出一個紅色的紙卷,道士斜著眼看著,嘴角微微上揚,臉上現出一種大功告成的得意之色,三姨太卻是拿出手帕,轉過身悄悄擦眼淚。

    鄭老爺拿著紙卷走回桌前,往道士麵前一推:這裏是一封銀洋,整一百元,多出的五十元權當是給道長的茶水錢,還請道長對今日所說之事千萬保密。

    道士喜笑顏開的拿過紙卷,往懷裏一揣,嘴裏不住的應承著:不勞您多囑咐,保密之事自是當然,自是當然。

    收好錢,他在道袍寬大的衣袖裏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一個小紙包,放在桌上推到鄭老爺麵前,俯下身壓低聲音說:這藥一定要在三月初三當天晚上子時行房前半個時辰內服用,不可早也不可晚,切記。

    至於門口的窮奇像,本月初五正午時分,把它埋到城外,埋的越遠越好,正所謂趨三避五,本月初五是諸事不宜的日子,卻正適合送凶神,埋的時候千萬不要把窮奇從獅子肚裏挖出來,要連獅子一同埋下。

    本月十五,請漢白玉送子麒麟一對,擺在大門前,一定要在卯時之後,午時之前安放到位,不要鳴鑼放炮,等到夜裏子時,吩咐下人朝大門外扔糖果,多多益善。每天如此,一直扔到下月初一,萬不可間斷。

    說完站起身,從袖子裏拿出幾張黃紙和一根禿了毛的筆,看了看筆尖上的朱砂紅,蘸了桌上灑出的茶水,在黃紙上龍飛鳳舞的畫起符,畫完之後又把黃符折成八角形,遞給三姨太:這符你壓在枕頭下,什麽時候有了身孕再拿出來燒掉,切記,一定要在得知有孕後的三天內將其拿到院中燒掉,否則功虧一簣。

    道士說完,看看外麵的天,起身鞠躬抱拳:鄭老爺,貧道這就告辭,今日之事,定會嚴守秘密,一字不漏,今後你我各不相幹,願府上早添貴子,人丁興旺。

    鄭老爺無精打采的點點頭問:道長可都交代清了?

    :交代清了。

    :好,那我也不便強留。說著從腰上摘下一個二錢酒盅大小的銀色小鈴鐺,拔出堵在裏麵的棉絮,輕輕一搖,叮鈴叮鈴的響聲清脆無比,聽的人心裏一驚,在這萬籟寂靜的夜裏顯的格外響亮,卻又不顯吵鬧。

    鄭老爺隻搖了一下,便重新堵好鈴鐺,別在腰裏,等了片刻,外麵有人輕輕敲門,一個男人在外麵甕聲甕氣的問:老爺,您找我?

    :阿四,你幫我送道長出門。

    :哎。

    鄭老爺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士點點頭,微笑著打開門,隻見外麵站著一個矮胖的男人,男人拎著燈籠頭前帶路,兩人一前一後直奔後門。

    鄭老爺依照道士所言,一一做來,果然,第二年五月初五端陽節,三姨太一早起來就茶飯不思,找來大夫一看,被告知已有兩月身孕,這可不得了,鄭家上下頓時把三姨太當成神佛一般供了起來,每天僅燕窩、海參,蟲草,花膠各種補品從早吃到晚,甲魚、雞湯更是如日常喝水一般,直吃的三姨太仿佛吹氣球,不到一個月,就胖出之前兩倍還多。

    十月懷胎,轉年的正月初六,三姨太生下一男嬰,取名鄭誌成,鄭老爺是老來得子,對其十分寵溺,剛會開口說話,便請來先生,教其唐詩宋詞,四書五經,十四五歲時,又從重慶請來新式老師,專門學習西文和洋史,以開闊視野。

    這鄭誌成也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對鄭老爺言聽計從,全然不像個富家出身的紈絝子弟,說來也怪,自從鄭誌成出生,鄭家的生意居然越來越好,馬幫規模擴大了好幾倍,茶園和鹽井也是蒸蒸日上,供不應求,甚至私下還做起了槍火和煙土生意,真可謂是財源滾滾,日進鬥金。

    道士當年所說的破財如今看來毫無征兆,鄭老爺以為道士隻是為了多要錢而故弄玄虛,卻不知一場飛來橫禍,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