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天下棋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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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和尚說:“正是。”

    高方林滿懷狐疑的走進大殿後麵的院子裏,一個老和尚正在閉目養神,陽光溫熙的照在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神秘的光澤。高方林沒有出聲,他怕打擾老和尚。良久,老和尚張開眼,慢慢的說:“施主就是暖心居主人?”

    高方林心裏忽然明白:他等待的不是自己。

    高方林說:“小生非暖心居主人。路過的窮酸而已。”

    和尚轉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嗯,果然不是暖心居的人。不過,施主與佛門很有緣啊。”

    高方林說:“從何說起?”

    老和尚說:“從前,五台山中有一個頭陀,法名悟正,道號孤峰。他原是一個有名諸生。隻因性帶善根,當其在繈褓之中不住的咿咿晤晤就像學生背書一般。父母不解其故。有個行腳僧上門抄化,見了丫鬟抱在手中的他,似啼非啼似笑非笑。僧人細聽之,說他念的是《楞嚴大藏真經》,此子乃高僧轉世。就回他父母乞為弟子。父母以為妖言,不信。後來大了,教他讀書,過目成誦。但對功名之事看的很淡,屢次棄儒學佛,被父母痛懲而止。不得已出來應試。一試便及第。可是不想為官,無奈父母壓力,勉強為之,及至父母亡後,他待二年服闕,將萬金家產盡散與族人。自己縫一個大皮袋,盛了木魚經藏等物,落去頭發,竟入山修行。知道者稱為孤峰長老,不知道的隻叫他做皮布袋和尚。”

    高方林笑道:“師傅覺得我就是這個布袋和尚否?”

    老和尚說:“像矣。”

    高方林說:“布袋和尚與眾不同啊。”

    老和尚說:“不是與眾不同,是與眾僧不同,他的佛門中,不但酒**邪之事戒得甚堅。就於僧家本等事業之中也有三戒。”

    高方林說:“哪三戒?

    老和尚說:“那三戒是:不募緣,不講經,不住名山。人問他為什麽不募緣,他道:學佛之事大抵要從苦行入門。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使饑寒之慮日迫。饑寒之慮日迫則**之念不生,**之念不生則穢濁日去,清靜日來。久之自然成佛。若還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終日靠著施主拿來供養。腹飽則思閑步,體暖則爰安眠。閑步而見可欲,安眠即成夢想。無論學佛不成,種種入地獄之事不求而自至矣。我所以自食其力,戒不募緣。人問他為甚麽不講經,他道:經懺上的言語是佛菩薩說出來的,除非是佛菩薩才解得出。其餘俗口講經,尤如癡人說夢。昔陶淵明讀書不求甚解。夫以中國之人讀中國之書,尚且不敢求甚解,況以中國之人讀外國之書,而再妄加翻譯乎?我不敢求為菩薩之功臣,但免為佛菩薩之罪人而已。以此知愚守拙,戒不講經。人又問何不住名山,他道:修行之人須要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天下可欲之事不獨聲色貨利。就是適體之清風,娛情之皎月,悅耳之禽鳥,可口之薇蕨,一切可愛可戀者皆是可欲。一居勝地,便有山靈水怪引我尋詩,月姊風姨攪人入定,所以如名山讀書者學業不成,如名山學道者名根難淨。況且哪一處名山沒有燒香的女子隨喜的仕官?我所以撇了名刹來住荒山,不過要使耳目之前無可沽滯的意思。問者深服其言,以為從古高僧所未發。他因有此三戒,不求名而名日彰。遠近之人發心皈依者甚眾,他卻不肯輕收弟子,要察他果有善根絕無塵念者,方才剃度。略有一毫信不過,便拒絕不收。所以出家多年,徒弟甚少,獨自一個在山澗之旁構幾間第屋,耕田而食,吸泉而飲。”

    高方林兩眼看著老和尚,炯炯有神。這時,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好個三戒和尚。”

    高方林轉身一看,竟然是個熟人。你猜是誰?就是去年高方林還是李石原貌時,在去洛陽城路上遇到的小伊的那個手把美玉的哥哥。當時兩人還大論圍棋之最高境界。

    現在李石已經易容為高方林,高方林想:他應該認不出來了。

    老和尚說:“暖心居主人?”

    來人說:“正是。師傅看看我與佛有緣否?”

    老和尚閉上眼,慢慢的轉過身去,還在那束溫熙的陽光下靜靜的享受著,院子變得安靜,小蟲在地上爬行的聲音都傳來高方林的耳膜中。

    良久,老和尚慢慢的說:“天下不平,施主何以成佛?”

    那個男子嘻嘻笑道:“師傅就直說我與佛無緣就是啦,何必推說天下不平?難道天下不平,人人都不當和尚啦?”

    高方林笑了,他知道這個暖心居主人是個很有獨特理念的人,他的下棋觀念的就很與眾不同。

    門外的小和尚端來棋盤,放在院子中間,高方林心想:原來這兩人約好在此下棋的。

    他很想看看小伊的哥哥的棋力——小伊當時說是天下第一棋手啊。

    兩人的棋下得很慢很慢,沒有定式,隨心而下,序盤一過,不到七八十手,老和尚就明顯落了下風了。暖心居主人棋力果然驚人的高。

    高方林自忖:我和他下,混戰之力差他很遠,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他比棲霞精舍那個老和尚的棋力還高,如果他懂得跟下之法——(就是你一手,我就在你對麵一手同樣方位的,到中間時再廝殺,那時棋力強弱就分明了)。

    高方林的棋力強,就強在定式上。中盤纏鬥的棋力並不強。他是後世的人集體研究出的定式熟記胸中之人。就是持著有李昌鎬吳清源武宮正樹大竹英雄聶衛平等等的棋譜定式,一來就把對手逼到手忙腳亂的地步,無往而不勝。原以為,拿著那些定式就能天下無敵了。現在看來,那個時代圍棋高人還是有的。

    老和尚慢慢的沉入靜定的境界了。高方林看著盤中局勢,竟然是與現在混亂的天下局勢一樣的詭異——從老和尚的方向看去,上方為北,下方為南,左為西,右為東,現在大龍被困在中間,除了東麵還有空位,其餘的路已死。

    老和尚眼睛看著暖心居主人,靜靜的說:“此局可是必輸了啊。”

    暖心居主人也在沉思,不語。

    高方林說:“未必是死局,關鍵在東麵。”

    此語一出,老和尚與暖心居主人頓時大驚:“你知道我們說的是什麽嗎?”

    高方林說:“天下時局也。你們在探討天下大勢。”

    暖心居主人問道:“敢問出路在何方?”

    高方林指著棋盤右麵說:“東麵就是棋筋所在。”

    兩人異口同聲:“通州?”

    高方林說:“對。表麵上看,南北夾擊著中腹的棋,可是分開看也可以另外一個解釋啊。”

    暖心居主人說:“願聞其詳。”

    高方林說:“不知兄台站在那個方麵的立場說話?”

    暖心居主人笑了:“洛陽。”

    高方林也猜到他是洛陽的了,因為小伊上次就說洛陽有家。他放心的說:“那我就鬥膽胡言亂語一番吧。其實最危險的是常家軍和張家軍。”

    老和尚閉上了眼睛,開始入定。暖心居主人也笑了:“可是現在明擺著的是南北東都指向中間的洛陽啊。”

    高方林說:“時機而已。你看-----常家軍張家軍的位置,他們其實處在最危險的位置------如果南麵徐溫與北麵洛陽的力量加上東麵通州以及西麵楚王的力量夾擊他們,他們連喘氣的地方都沒有。你為何總把洛陽擺在被人魚肉的位置?你要知道,那可是天下第一的許顯將軍的隊伍,鐵軍啊。他的位置能南襲常家軍張家軍,北據燕趙,東吃渤海郡,西進長安城。你們總覺得被人夾擊著,換個思維,就是他圍著人家了。”

    暖心居主人眼睛一亮,老和尚也張開眼睛,一時目光如炬。暖心居主人說:“請問先生,計將安出?”

    高方林說:“毫不猶豫的聯合徐溫、楚國以及通州的力量。在敵人發動前幹掉他。”

    暖心居主人撫掌笑道:“兄台的想法與舍妹一摸一樣,哈哈哈。緣分啊。”

    高方林脫口而出:“小伊姑娘也是這樣想的?”

    此話一出,暖心居主人睜大眼睛,定定的看著高方林,一股暖暖的氣息籠罩著院子裏棋盤方圓一丈許的地方,清涼的春天,高方林卻感到有些熱了,暖心居主人說:“兄台認識舍妹?”

    高方林淡定的說:“與之下過棋。一麵之緣。”

    暖心居主人笑了:“小兄弟,我記得你是誰了。哈哈哈。好。把我說的棋局如戰局用到如火純青了。不錯,比上次的上次的什麽踏雪尋梅好多了。小兄弟幹嘛易容成這個樣子?”

    高方林也笑了。看看旁邊入定般的老和尚。暖心居主人說:“這是我先師的朋友,先師吩咐過,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就來問他。自己人。”

    高方林說:“我現在是皇上的老師啊。樣子太年輕,太傅不信任我。所以扮的老成些,混口飯吃。嘻嘻。”

    暖心居主人說:“原來如此。兄台來自何處?”

    高方林說:“通州。”

    暖心居主人看著高方林:“如果沒有猜錯,兄台應該叫李石吧?”

    高方林笑道:“對。”

    暖心居主人哈哈大笑:“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好。在下許顯。”

    老和尚笑了:“棋局的筋果然在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