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湮沒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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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蘇將泡好的黃豆倒進豆漿機,注水至刻度線,打開開關。刀片開始嗡嗡地旋轉,在接下來的幾十分鍾裏它會將容器裏的黃豆絞碎均勻,製作出熱騰騰的豆漿。
他再一次檢查自己的隨身裝備。攝像球、手電、書、鐵尺。嗯,帶齊了,深吸一口氣,李蘇腳下的地麵自動翻轉讓出一條道路,整齊的樓梯筆直刺進深邃的黑暗。
他得意地吹了聲口哨,信步沿著樓梯下行,連手電都沒用,畢竟自己造的樓梯自己信得過。他慢慢地走在黑暗裏,身後空洞逐漸縮小直至內徑相當於成年人的拳頭,這根細長的管子作為通氣管。同時身前的花崗岩依次分開,他沿著細長的走廊逐漸向“冰窖”的核心靠攏。
最先遇到的是裝備部的“瓦特阿爾海姆”。這玩意像是一顆藏在地下的大洋蔥。剛開始李蘇還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繞過這玩意,但在貼著它的外壁走五分鍾後還是放棄了,開始直接在這洋蔥上打洞。
李蘇打亮手電筒,一邊走一邊欣賞著走廊的變化。走廊的材質在花崗岩、混凝土、活性炭和裝甲板之間切換,不同材質之間界限分明,倒也有些美輪美奐,像是螞蟻在巨大的恐龍化石裏挖洞穿行。
穿過瓦特阿爾海姆,李蘇對於冰窖的感知清晰了很多,他能明顯感覺到領域延伸向左下方時變得有些遲緩,看來副校長搞的那個煉金領域就在那裏了,李蘇稍微調整隧道方向,向著那個煉金領域靠了過去。
李蘇停下腳步。湮沒之井就在麵前半米厚的青銅牆壁之後,他能聽到牆壁後麵水銀流淌的聲音,看來自己是第一個到的。
李蘇原地坐下用手電照明,開始閱讀自帶的書來打發時間,馬爾克斯寫的《族長的秋天》。
李蘇邊讀邊吐槽老馬的不分段惡習,卻又隱隱被書上的文字所觸動。
用如今的話來說就是“馬爾克斯的英語老師一定死的很早。”這本《族長的秋天》邏輯異於常人語序不知所雲,像是在舞台上跳舞的瘋子,舉手投足之間完全沒有舞蹈該有的優雅和美麗,隻會讓人覺得奇詭和怪異。但是當你細細閱讀這些紛亂的文字時,卻又能感受到浸潤進字裏行間的迷茫與哀傷。
書才讀完幾十頁,第一個客人就到了。酒德麻衣靠在李蘇左邊的青銅壁上閉目養神,毫不介意地展示自己的好身材。
又過了一會兒,右邊的青銅壁忽然破碎,巨大的壓力將水“擠”了出來,黑影順水流出,主角登場。
夏彌取出兩根燃燒棒,擦亮之後將其中之一對空擲出。燃燒棒在空中劃出了巨大的弧線但並不能照亮湮沒之井的巨大穹頂。動能早早耗盡,燃燒棒在空中略微停頓便調轉方向開始下墜,最終熄滅在水銀裏。
但是夏彌已經在它熄滅之前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她高舉剩下的一根燃燒棒緩緩前行,口中發出低低的驚歎:“人類也能把‘煉金’這門技術推演到這樣的極致啊。”
“垃圾堆。”她忽然又開口了,這句話指的是煉金領域鎮壓著的藏品,似乎領域本身的瑰麗遠超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她的聲音裏竟然還有些惋惜,像是看見漁民用金魚叉捕魚。
她劃開自己的手腕,黏稠的血滴入深槽裏。血液比水銀還沉重,直接沉底,隨著溝槽蔓延開來,同時低沉的唱頌聲控製了整個空間,在這古老而偉大的言靈之下,流淌的血液居然泛出熔岩般的光澤,照亮了整個湮沒之井。
光忽然熄滅,所有深槽在同一瞬間騰起暗紅色的蒸汽,海量的水銀被瞬間蒸發。
煉金領域被摧毀,被封禁的空間重新恢複了自由,藏品們活了過來,以不同的方式。紛亂的聲音占領了這個地方,群魔亂舞。
“吵死了!”黑影嗬斥。
她的嗬斥如軍令般席卷,所到之處,藏品們都戰栗著重新沉默。
“你繼續演奏。”黑影指了指八音盒,“奏一支宏大的曲子,這應該是一場偉大的重逢。”
八音盒怪響了幾聲,大約是在調音,然後宏大的進行曲響徹整個空間,古鍾轟鳴般莊嚴。
夏彌緩步向前平靜地涉水而過,沸騰的液體絲毫不能傷害她。她登上水池中央的座圓形金屬祭壇,看著自己麵前的骸骨。
“又見麵了,我仍記得我們以鮮血為證的盟約,並誓言與你並肩作戰到鮮血流盡方停止,然而等我再一次看到你,你已經枯萎。”
她撫摸著骷髏:“你不會就這麽死了吧?這不是一個龍王該有的死法……讓我把你最後的束縛解開。”
但是康斯但丁已經死了啊,李蘇還記得昂熱在校董會麵前出示了用他的骸骨煉製的賢者之石。滿懷希望的女孩和早已死去的男孩麽?真是悲傷的故事。
麵前的青銅壁悄無聲息的分開,李蘇默默地看著中央的夏彌,沉雄的進行曲在耳邊回蕩。
夏彌解開了最後的束縛,深青色中透著斑駁的紅色的液體躁動著飛射,攀上十米的空中組成了逆長的水牆,夏彌鼓掌高聲吼叫,“站起來!康斯坦丁!”雄渾的進行曲在此一刻達到最強音,仿佛貝多芬的靈魂附體,《歡樂頌》的天國降臨。
環境愈加高亢,骨骸越顯得安靜,龍骨十字依然靜止,沒有流露出任何生命氣息。青色的水沫灑在骷髏上,像是一場忽如其來的細雨。
她默默地凝視著骷髏,很久之後,上前輕輕地懷抱著他,“康斯坦丁……原來你真的死了。”
“請為我們奏一曲悲歌。”黑影和骷髏臉頰相貼。
宏大的進行曲生生停止,至悲至涼的樂音從八音盒彎曲的銅管中溢出,酒德麻衣低聲吟唱。“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
夏彌扭頭,看向靠在牆上的酒德麻衣。
“哎呀,沒有打攪你的意思,隻是配合一下氣氛。”酒德麻衣輕笑著說。
夏彌沉默了一瞬,“酒德麻衣?”雖然在和她說話,但夏彌的視線卻已收回,重新凝視著懷裏的康斯但丁。
“嗨!我居然這麽有名?”隨著一記響指,燈光從空中射下。酒德麻衣懷抱雙手,懶懶散散地站在光束裏,一身漆黑的緊身衣,兩柄直刀貼著大腿捆好,長發束成高高的馬尾。“我來祭奠一個朋友,你來幹什麽?”
“偷東西囉。藏著龍骨十字的湮沒之井,誰不想進來看看?隻不過這裏的壁壘太森嚴,盲目闖進來會被抓包的。但不知怎麽了,壁壘忽然部分失效。就好像糧庫大門的鎖脫落了,我們這些老鼠當然一擁而入囉。祭奠朋友?你隻是來偷東西的老鼠而已,我是第一隻,你是第二隻,”酒德麻衣忽然扭頭,望向側麵的黑暗中,“他是第三隻。”
帕西繞過轉角,走進湮沒之井。
“真有意思,還缺一個人就可以湊齊一桌麻將。”夏彌說。
“有的有的,打麻將人夠。”她的背後有人說話,還高高地舉起手。
“幸會哦,諸位。”酒德麻衣擊掌,各有一盞射燈打在另三個黑影身上。
這是大家暴露真麵目的一刻,殺機凝聚如利箭上弦。
弓弦忽然鬆弛了,因為最後那個人。雖然身上的肌肉和其他人一樣充滿攻擊性,但他頭套著的紅色紙袋上那位老爺子熟悉的笑容仍然給滿場的殺機裏平添了幾分溫馨,氣氛居然顯得有些融洽。
“我說你能專業一點麽?”酒德麻衣“撲哧”一聲笑了。
“非要穿正裝麽?”肯德基先生指指帕西,“像他一樣?”
帕西穿著淺灰色的正裝,佛羅倫薩白襯衣,係著銀灰色的領巾。
“給大家介紹一下,”肯德基先生說,“這位是調查組的秘書,帕西·加圖索先生。”
“叫我帕西就可以。”帕西淡淡地說。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賊你真是彬彬有禮,早知道有你這樣的人我就會穿晚禮服來了。”酒德麻衣笑。
“不,這裏的人中隻有我不是賊。這所學院中的一切都屬於校董會所有,龍骨十字也一樣。我被校董會授權監督管理校產,視察自己的財產,我當然不需要鬼鬼祟祟。”帕西淡淡地說。
“好義正辭嚴啊,”酒德麻衣笑嘻嘻的,“可看你鞋子上的泥土,你好像不是從迎賓通道進來的哦,難道是穿越了所謂的‘花園’?”
帕西看了看自己那雙精致的意大利皮鞋,它們被有機汙泥裹得嚴嚴實實。“是的,很難走。”
“看樣子你是遊泳進來了?那些鯊魚沒有擋你的路麽?”酒德麻衣轉向龍骨旁的黑影。
“它們都睡了。”
“帕西先生你在看什麽呢?”酒德麻衣注意到了正在東張西望的帕西。
“本來還以為會有其他人來這裏的。”帕西收回四下張望的目光。
“哦?是誰能讓我們的秘書給出如此高的評價呢?”酒德麻衣笑著問。
帕西沉思了片刻,說了出來:“我們那位神秘的a級。”
氣氛沉默了一瞬,帕西說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他們都調用過己方的資源去查過他的來曆,可是一無所獲。更令人驚訝這個神秘的男人並沒有隱藏自己的行蹤,反而過得坦坦蕩蕩,似乎他真的失憶了。
在牆後圍觀的李蘇心裏已經開始罵娘,馬德在場的各位不是有手眼通天的“權”就是有改天換地的“力”,本來這幾方都不會交換信息還隻是把他懷疑成其他勢力的人,現在他孤家寡人的身份徹底暴露了。
“很可惜,看來賊就隻有我們了。人齊了還不開始麽?”酒德麻衣說,“在座的都會打麻將麽?”
“懂的懂的,吃住上家看緊下家盯死對家。”肯德基先生很篤定地說。他說著就緩步後退,退到了相對安全的位置。這顯然是個雞賊的家夥。
令人不安的空氣波動來自帕西。沒有人聽見他念誦言靈,但領域已經被激發。
隻有酒德麻衣還是懶洋洋的,刀柄都不摸,懷抱雙手。
“我說,你的位置看起來是最差的,打麻將應該坐在桌子周圍,這樣才公平,而你坐在桌子的正中間。”酒德麻衣對龍骨旁的黑影說,“你最容易奪走龍骨,但我們都會先進攻你,你要不要也退後一些?”
“對,她這是要坐莊!”肯德基先生說。
可黑影根本連看都懶得看他們,低頭輕輕撫摸龍骨:“麻將是公平的遊戲,但殺戮不是,它不是遊戲,不好玩。在握著權與力的人麵前,根本沒有勢均力敵的戰鬥,你們這樣的弱者隻能螻蟻般死去!”
“呀嘞呀嘞,這是要秒殺我們三個麽?”酒德麻衣嘴裏說得輕鬆,卻悄悄地打了一個寒噤。
“你唱歌很好,我很喜歡。‘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黑影輕聲說,“你們這些可悲的、追求幻影的人啊。”
她的話音落定,喪鍾齊鳴!
看到這裏李蘇伸手將攝像球嵌在麵前的空洞裏,轉身離開。接下來就不用留在這裏了,他來這裏的原因其實是為了確定肯德基先生的身份,在他的領域裏芬格爾頭上的紙袋並不能擋住他的感知。
廚房裏的豆漿還等著他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