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過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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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不是要殺我滅口吧?不然為什麽要帶我來這種地方?這裏是寂靜嶺麽?”琴乃沒有放下還環在李蘇脖子上的手,待在他的懷裏四下張望。。
剛過中午她就被李蘇叫了出來,對方直接帶她上了長途汽車,一臉神秘,二人跟著汽車顛簸了許久。好不容易下車後李蘇又牽著她直奔一堵不起眼的圍牆,讓她十分茫然。當她還以為這堵牆是類似於9又3/4站台的設定時李蘇突然直接抱起她沿著旁邊的雜物堆跳過圍牆,踏入這片雜草叢生的、荒無人煙的、破敗的廢墟。
“不,這隻是一片普通的廢墟而已,這算是......我的愛好吧。”李蘇輕輕放下琴乃,抬頭眺望眼前這片已經廢棄了的建築群,緩緩前行。
距離他們最近的是一塊指示牌。指示牌的造型類似於隨處可見的路牌,表麵的黃漆已經剝落得七七八八。指示牌本身也已經彎曲了,但上麵紅色的“1病區”三個大字仍然清晰可見。
“你的愛好是探險?”琴乃慢慢跟在李蘇身後,鞋跟落在長滿植物的地磚上,發不出一點聲音。
“對於我們來說這種強度算探險嗎?”李蘇回頭牽住她的手。“小心腳下。我的愛好是探索城市的廢墟。說探索......不完全對。”李蘇遲疑了一下。“應該說是我很喜歡這種氛圍吧。”
“你的愛好真特殊。”琴乃吐槽。
“嗯。”李蘇坦然地承認了。“每一座廢墟背後都是一段故事。這裏的故事你想聽嗎?”
“嗯。”琴乃跟著他走進一間病房,沿著牆角緩緩行走。
“這裏曾經是一座醫院,叫做,小湯山非典醫院。”李蘇頓了頓,緩緩念出那個已經被遺忘了許久的名字,琴乃感覺空氣微微一震,似乎這個名字喚醒了土地裏的神靈。
“2003年中國爆發了‘非典’,短時間內患者人數激增到了幾乎不可控製的程度,為了收容激增的患者,中央征用小湯山醫院並進行了緊急改建,這座7天7夜趕建而成的占地2.5萬平方米的臨時建築曾被世界衛生組織專家稱之為:‘世界醫療史上的奇跡’。”
李蘇停下腳步,輕輕撫摸著麵前的牆壁,牆壁連石灰都沒有塗抹能夠想象當年這份修建任務的緊急。麵前的牆上似乎用漿糊貼著一張對開的紙,發黃的紙張已經被撕得七零八落了。上半部分是紛紛亂亂的名字,名字的大小、筆跡的粗細和寫字的方向都完全不同,看來是很多人依次寫上去的,現在隻能勉強認出幾個,“陳曉霞”“王磊”“楊潤安”......最下麵是一行細了很多也娟秀了很多的字跡,已經不再完整:“商務專業01,02級所有同學——”
琴乃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到了那些文字,同樣明白了那是什麽,呆呆地看著它出神。
李蘇伸手輕輕按在那行字上閉上了眼睛,逝去的故事仿佛在眼前重演,他輕輕說出了那個故事。
“非典剛剛爆發,坊間都還隻知道是一種怪病的時候,三個大學生被發現患病了,被安排進這間病房。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他們的咳嗽越來越重了,咳得正難受的時候穿著全套防化服的護士走了進來,遞給他們一個包裹。聽不清護士說了什麽,隻能從包裹的標簽上看出它來自母校。三人拆開包裹,發現了放在最上麵的疊好的白紙。三人滿心疑惑地打開,看到了裏麵的內容。雖然知道這是學校統一的安排同學們未必是發自真心的,但這一紙問候還是帶給了他們求生的信心。他們高興地要來漿糊,在護士的幫助下把這張紙貼在牆上,就連身上的痛苦好像都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後來呢?”琴乃聽得入神,輕聲詢問。
“不知道,或許治好了最終和同學們在學校裏團圓,或許......死在了這裏。”
“不知道?那你怎麽知道之前那些的?”琴乃從故事裏清醒過來,驚訝地問。
“靠一些蛛絲馬跡以及推測。”
“嗯?”琴乃細細打量了一圈這間不算大的病房,最終還是放棄似的搖了搖頭。“看不出來,能解釋一下嗎?”
“你說哪部分?”
“所有,先從怎麽看出他們發病的時間開始吧。”
“病房必然是嚴密消毒後重複使用的,不可能一次性用完就丟。即便如此這張紙撕掉的手法非常粗暴而且重點是‘撕過了’而不是‘撕幹淨’,說明這不是最後的收尾工作而是為了趕快迎接下一個患者騰出床位,負責打掃的護士隻是簡單的抓了一把,畢竟消毒後有沒有這張紙都是一樣的。換句話說情況緊急到已有的床位都不夠,那必然是最初爆發的時候。”
“那麽怎麽看出他們的人數和年級的呢?”琴乃問。
“首先是位置。”李蘇比劃了一下寬度,“病房裏有四張床,這張紙隻貼在這三張床的中間位置,說明他們隻有三個人。”
“但也有可能其他學生被安排到別的房間了不是嗎?”琴乃問。
“對啊,所以我描述的是這間病房裏的情況。”李蘇繼續沿著牆根行走。“上午是因為當時各個醫院的習慣就是每天早上由門衛通知病人家屬取包裹,這裏沒有改變的理由。認為是包裹而不僅僅是一封信的原因是一般探視病人都會選擇買點禮物而不是空手去,這樣顯得更有誠意。即使是不能見麵的探視也是一樣的。統一安排是因為這裏提到‘全體同學’,僅僅是學生的自發行為的話是聚不起那麽多人的,更何況是在非典最嚴重的時期。”李蘇回頭,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了,李君好厲害。”琴乃仰頭看著高出她許多的李蘇,輕輕鼓掌。
“謝謝。”李蘇伸手握住她柔軟冰涼的小手,牽著她走出病房。“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二人在廢棄的醫院裏漫步,目光所及之處隻有廢墟和廢棄物。看起來這裏不僅修建得匆忙撤離得也很匆忙,絕大多數的醫療器械都被棄置在了原處。幾乎所有的大門都開著,木門被風吹得微微晃動,鏽蝕的鉸鏈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似乎下一刻就會衝出防護完全腳步匆忙的醫生或護士。
大部分的病房都很糟糕,鐵製的床架孤獨地生鏽,旁邊是一個個十字架般矗立的不鏽鋼輸液架,像是一支支插在地上的長矛,曾經就是它們陪在病人身邊,像是老邁的將軍的武器,不離不棄。
棉被、枕頭和其他許多雜物被胡亂的丟在地上,仔細看還能分辨出一些呼吸器、防毒麵具、糖皮質激素的棕褐色藥瓶和空空的注射器,它們靜靜地躺在這裏,無聲地述說著這片土地的回憶。圍牆上漆出的“眾誌成城”已經有些斑駁,顯得淒涼而孤寂。
再往前是庫房,鐵架子上整整齊齊地排放著當時的設備。設備表麵早已布滿灰塵看不清原來的作用,隻留側麵鉚釘固定的金屬銘牌能證明它們立下的汗馬功勞,旁邊的貨架上是一些還沒被拆封的資源,上麵的“援助小湯山專用物資”幾個字還清晰可見。
這個地方似乎永遠地停留在了醫生和護士們離去的日子,某些桌子上還有杯蓋被打開的搪瓷水杯,似乎醫生隻是去上了個廁所很快就會回來,隻是如今水已經蒸發幹淨,杯子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這裏是時間的斷層,仿佛能聽見麵色焦急的病人拉扯著醫生的防化服問“我一定沒事一定沒事的對吧醫生”;能看見被治愈的人們興奮地在門口手舞足蹈和看著逝者被推進焚化爐時醫生臉上的沉重和歎息;能聞到曾經彌漫於此久久不散的消毒水的味道;能感受到人們遺留在此的,不可見不可聞卻又真實存在的悲歡離合。
走完一遍已經半晚,二人手牽著手站在各病區中間那寬敞的空地上,靜靜地看著夕陽緩緩下沉。
“你喜歡這種地方嗎?”李蘇繞到琴乃身後,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還不錯。”夕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染了一層溫暖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