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接觸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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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順風。”
李蘇扭頭,目光從機票移到說話的人身上。一直走在旁邊的楚子航停下了腳步,前麵就是安檢通道了。今天來送行的楚子航還是那一身從見麵開始就沒換過的衣服,黑色西裝西褲配白襯衣,葬禮上的標準裝扮,好像他從來沒有什麽其他衣服似的。李蘇向他點點頭,瞟了一眼他身後的背包。他記得楚子航出發前把自己的筆記本和幾套換洗衣服裝了進去。
“又有任務?”原因並不難猜。
“嗯,要坐船出海。,yamal號。”楚子航說。
“沒聽說過。不過這麽快就接任務,不考慮休息一下?度個假什麽的。”
“沒這個打算。”
“算了,也祝你一路順風。”
“謝謝,我先走了。”
李蘇沒有動。他目送楚子航走出飛機場,消失在燦爛的陽光中。之後他調整了一下背帶的長短,排到了長長的安檢隊伍的最後麵。
剛剛取出一直戴在身上的耳機,他的注意力就和大廳裏其他人一樣,被一位突然出現的老人吸引了。這是一位稱得上莊重典雅的老先生,卻和這個地方不太搭調。老先生穿著猩紅色的禮服和漿的很筆挺的黑色西褲,衣服用金線勾邊,黃銅色的紐扣顯眼卻又不太過出彩,每枚紐扣上都雕刻了繁複的花紋。他雪白卻仍然茂密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嘴角帶著讓人心裏一暖的笑意,活像一個從歐洲老電影裏走出來的紳士。
老先生的步子相當穩健,似乎層層褶皺的皮膚下仍是一具年輕人的身體。他沿著長長的隊伍行走直到隊伍盡頭,最後停到了李蘇身邊。
“尊敬的李蘇先生,您是我們英國航空公司的尊貴客人,並不需要在這裏浪費時間,請跟我來。”老人緩緩鞠躬。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完全沒有印象。”李蘇愣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位老人家是衝自己來的,艾瑪老爺子你這麽大年紀了怎麽搞這出?是什麽整蠱節目嗎?啥玩意兒啊?
“沒有錯,就是李蘇先生。”老人恭恭敬敬地遞上了一張燙金的卡片。李蘇雖然辨認不出這張卡片的真偽,但對方鐵了心要讓他走一趟他還是看出來了的。他在腦海裏回憶了一下《唐頓莊園》中幾位主角的氣派,微微調整自己的姿態,向這位老先生緩緩點頭。
“那,請跟我來。”老先生轉身,走上了鮮豔如血的紅地毯,在前麵帶路,李蘇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麵,把玩著手裏那張暗金色的卡片。
走進貼著“貴賓室”的房間,老人鞠了個躬後便一言不發地站在門邊了。李蘇摸摸荷包取出一張五十歐的鈔票遞給老人,繞過了有點像中式建築裏“風水牆”的結構,大廳的全貌便呈現在眼前了。沒有想象中被屏風分隔開的錯落的圓桌,寬闊的貴賓室裏隻有十三把高背的牛皮椅,其中十二把坐著精神抖擻的年輕人。他們每個人的食指上都是一枚銀色的戒指,粗重樸實,戒麵遍布紛繁的家徽。
李蘇行走的腳步停下了。他緩緩掃視著整齊看向自己的年輕人們,表情木然,心裏卻掀起驚濤駭浪。
“別緊張,親愛的李蘇先生。”坐在最前麵的人起身。那是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女孩,或者說是女人,她和李蘇以往見到過的姑娘們都不太一樣。
龍血賦予了混血種勝於純血人類的容貌,這對於卡塞爾學院的女學生們本是最好的禮物,可事實上大多數人都對此不太上心。畢竟在這裏實力和血統才是唯一的評分標準,你打扮得再花枝招展都比不過能雙持ak開火,能為隊友保駕護航的主兒。
所以卡塞爾的女同學們平時都會簡單地打扮一下,但多數都以淡妝為主,來掩蓋熬夜複習留下的黑眼圈或是訓練留下的擦傷什麽的,簡單樸素,像是沾上晨間露水的山薔薇。可這個女孩不一樣。李蘇能確定對方和自己年歲差不了多少,可他竟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和年齡不相稱莊重和典雅,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年輕的軀體裏盤踞著古老的靈魂。
“我們隻是想和你交個朋友。相信你從你的老師昂熱那裏聽說過我們,我們不屬於秘黨但我們屬於混血種,龍族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她一開口便是流利純正的中文,完全沒有大多數外國人那種奇怪的口音,不去看她那典型的歐洲人麵孔的話你甚至會覺得她是你從小認識的什麽鄰家女孩。
“聽說過,其他的混血種家族是麽,你們想和我交個朋友?”
“對,交個朋友。”她笑著重複了一遍,“我們一直都很尊敬戰鬥在最前線的混血種們,尊敬你們的信念和勇氣。”
“為什麽是我?加圖索家的凱撒不會與你們為伍,那路明非呢?楚子航呢?一個是s級一個是超a級,我和他們相比可要差上不少。”李蘇問。
“路明非還有些不夠格。雖然他是幾十年來出現的唯一一個s級,可至今為止他都沒有什麽太過出色的表現。你們中國人說:‘無功不受祿’,不是麽?”
“至於楚子航,他確實很強大,可他隻是一個熱衷於複仇的瘋子——哦,我對您的朋友沒有惡意——我們並非鄙夷他,而是擔心他的複仇之火會灼傷我們,我們畏懼他。”她忽然流露出惋惜的神色:“出於我個人,我建議您嚐試幫助他走出過去的陰影,否則,他很有可能會先燒死自己,不是麽?朋友來得如此不易,我們都很珍惜自己的朋友。”
“現在可以明白我們的善意了嗎?李蘇先生,我們是真心想和你交個朋友。”原本就站在李蘇一邊的她挽住了李蘇的一隻胳膊,帶著李蘇走向那間空著的扶手椅。一切都是那麽順其自然,好像是他主動挽著年輕的女伴,來這裏赴一場盛大的舞會。
剛在那張空椅子上坐穩,她已經抽出冰桶裏的香檳給李蘇斟了一杯。李蘇接過那杯淡金色的酒液抿了一口,緩緩搖頭。“雖然不認識但能嚐出是好酒,給我喝真是牛嚼牡丹。對了,怎麽稱呼?”
“戈黛娃,戈黛娃·卡杜索。”
“哦,戈黛娃小姐。我還是有些不明白,你們的‘朋友’包含些什麽?”
“沒想到李蘇先生這麽直接啊。”戈黛娃掩嘴輕笑。“我還以為你們中國人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呢。”
“水和蜜都是物質,我隻是關心物質是什麽。”李蘇淡淡地說。
“這些我們可以慢慢聊,在此之前,我們的一位朋友有些話想說。”戈黛娃坐回了自己的那張椅子上,端起香檳。
年輕人中的一位清了清嗓子,從牛皮椅上起身,鞠了一躬。
“在一開始,希望你能幫我向你的老師傳達一下我的歉意,我很抱歉,我不應該對他的同伴失敬。長年累月的教育讓我麻木於書本上一連串的數字,忘記了每個數字後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我希望能對尊敬的昂熱校長作出補償,但我也清楚沒什麽能夠挽回我對死者的不敬。可至少請讓我保證,我保證從此以後,我會尊敬每一個死在戰場上的人。”
“我會傳達到的。”李蘇緩緩點頭。
“接下來就讓我們談談大家都很感興趣的部分吧。”戈黛娃接過話頭,笑容親切。“李蘇先生,知道尼伯龍根計劃嗎?”
“尼伯龍根計劃?不知道。”李蘇裝傻。
“簡單的說,這是一份人為創造龍王的計劃,在遠古時期的四大君王之外,締造屬於我們混血種的‘混血君主’。借助煉金技術強化血統,突破混血種的極限,突破現有的理論,甚至勝過龍王!”戈黛娃的聲音忽然提高,像是聖女在讚頌勇者屠龍的偉績。“現在我們是朋友了,我們會攜帶巨額資金加入秘黨,以每個家族的名義。雖然我們單個家族無法與加圖索家這個龐然大物相提並論,但當我們團結在一起時,我們將會掌握秘黨的話語權!那時我們將會全力推舉你為尼伯龍根計劃的候選人,你將比所有人,都要強大!”
“哦,聽起來真棒。”李蘇點頭。
“當然,我們也明白李蘇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這種東西對於李蘇先生或許有吸引力,但並非李蘇先生所追求的。我明白,李蘇先生有一個遠大的夢想,締造一個和平的世界。不是國家間和平的世界,而是每個人之間和平的世界。我也知道,李蘇先生一直痛苦於人類為了利益而互相傾碾,一直痛苦與美好的東西不斷被惡人所毀去。這一點上,我們也是一樣的,我們甚至還提供過一些小小的幫助。”
“哦,我怎麽不知道?”李蘇有些感興趣。
“‘芝加哥論壇報’是我的家族,卡杜索家族的產業。我們在收到李蘇先生的u盤後原原本本地公開了其中的內容,即使聯邦政府在不斷向我們施壓,我們也沒有刪去哪怕一個字。”戈黛娃遞過來一份報紙,李蘇不用看也能猜得出其中的內容。
“哦,那真是謝謝你們了。”
“這隻是一個表示,表示我們和李蘇先生有著一樣的目標,我們是同一種人。”戈黛娃緩緩搖頭。“在我們徹底葬送龍族以後,我們會共享權利,沒有哪隻手會單獨攥住權柄,而那時李蘇先生也會分享到一份同等的權利。你可以修改法律讓它更公平更合理讓每一個惡人都得到應有的懲罰,你也可以調整甚至重構現有的國家機器,讓其中的蛀蟲無所遁形。我們會一起構建起一個全新的時代,一個真正偉大,而非用人民的鮮血來證明其偉大的時代。”
“真正偉大的時代......麽?”李蘇雙眼有些迷蒙。“那我需要付出些什麽?”
“什麽都不需要。”
“什麽都不需要?”
“是的。”戈黛娃神色誠懇。“我說過,我們是同一種人,我們有共同的目標。當然,或許也需要你付出一些東西吧。比如,繼續戰鬥在混血種與龍族之間的最前線;比如,在葬送龍族後,仍保留著這顆赤誠的心,而非變成另一條惡龍。”
“也就是說,我隻需要繼續現在的樣子,然後就可以獲得這一切?”
“是的。”戈黛娃點頭。她的表情很嚴肅,好像在參加自己的婚禮。
“這真是,真是一個恢弘的,”李蘇緩緩放下手中的高腳杯。“棺材啊。”
“李蘇先生?”戈黛娃皺眉。“我不太明白。”
“共享權利?”李蘇輕笑,“隻怕我答應之後就會失去一切吧。修改法律?我隻有一票,怎麽和你們抗衡?”
“我說過,這是一個商討的過程。”戈黛娃表情嚴肅。“我們可以重新劃定界限。李蘇先生一人掌握過半票數,甚至您決定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希望你能拋棄對我們的成見,這也是大家能做朋友的前提。”
“別開玩笑了,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哪怕我接受尼伯龍根計劃,成為你說的什麽‘混血君主’,我也不可能全知全能。即使新世界的秘黨變成我的一言堂,但隻要信息來源掌握在你們手上,我就永遠是你們的提線木偶。”
“可別說你們不會這麽做,你們已經這樣做過無數次了。”李蘇冷冷地看了麵前的女孩一眼,摸出手機。“看似是為了避免貧富分化的高額遺產稅,實際上卻成了階級固化的最好工具。家族傳承的富商們用慈善基金不用交出一分稅款,而那些靠技術等本領獲取高薪的人們永遠無法通過幾代人的努力來躋身名門。看似是為了所有人的快樂教育,可公立學校以快樂為目標的平民們讀完書後不知道愛因斯坦不知道麥克斯韋隻能從事端盤子等毫無技術的服務性工作,而努力的你們永遠把持著社會的金字塔頂端。”李蘇把手機屏幕麵向戈黛娃。“我花了半分鍾,查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實,真的很有趣。身價800億美金的巴菲特,去年隻交了185萬的稅款。伊頓公學等服務於權貴的私立學校不足英國所有中學的7%,其餘都是公立學校,可畢業後能考入牛津等高等學府的學生他們占了超過一半。”
“除此之外呢,還要我再說一些東西嗎,戈黛娃小姐?比如介紹信製度?比如政治獻金?比如價格高昂的粗糧蔬菜和價格低廉的垃圾食品?還需要我舉更多例子嗎?比如同樣是你家族旗下的腎上腺素筆?六百美元一隻,你在國會上熱淚盈眶地發言,說為了孩子們的健康應該每個學校都配一隻。啊,平民們認為你是在為他們發聲,親切地稱你為美利堅的貞德。可結果呢?這東西造價不足10美元!多少稅金流進了你們的腰包!”
李蘇把那張卡片扔到戈黛娃麵前,拍拍屁股起身。“你們掌權了,你們控製一切,而這就是你們創造的世界。現在你還好意思說你和我有同一個目標?代表正義的法律成為了你們的工具,代表需求的快樂成為了你們的工具,代表人性的憐憫也成為了你們的工具。一切都是你們的工具,讓你們製造出了一個對於自己而言完美的世界,自己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世界。這樣的你們,和太古龍族有什麽區別?”
“而這,不是我想要的。”李蘇走到門口,回頭瞥了一眼身後衣冠楚楚的年輕人們。無聲的領域覆蓋住了所有人,一瞬間他們隻感覺到了數十倍的重力附加到了自己身上。原本光線晦暗的房間被點亮了,點亮房間的是十幾對燦金色的瞳孔,他們體內的龍血開始沸騰,以抵抗作用在自己身上的言靈。重力讓他們陷進了柔軟的靠背椅裏,精美的木質扶手出現一道道裂紋。
“另外,戈黛娃小姐你打扮的很漂亮,但這美貌要作為武器的話對我而言還不夠格。”領域消失。李蘇拍了拍一直站在門邊的那個老人的肩膀,走出房間,在身後關上了門。虛脫的年輕人們躺在椅子裏大口地喘著氣,汗水已經浸濕了每個人的衣服。
“他竟然敢對我們所有人動手?”其中一個年輕人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一瞬間後那個表情又轉變成了畏懼。“這是......王權?!他的言靈不是無塵之地嗎?他怎麽可能對我們使用?”
房間裏的其他人大都還沉浸在劫後餘生的慶幸中,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原本站在門口的老先生緩步向他們,之前看起來他隻是一個年紀較大的服務生,可他站在這群年輕人中間時,似乎他才是他們的領袖。
“擦擦汗。”老人取出口袋裏的手帕遞給戈黛娃,歎了口氣。“看來昂熱的學生對我們抱有更大的不滿啊,力量還不弱,竟然能壓製所有新一代的領袖。你怎麽看?”
戈黛娃接過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眼眸裏出現沉思的神色。“他可能並沒有那麽強大,之所以他剛才完全碾壓我們,這也和先手以及言靈的特性有很大的關係。‘王權’之下我們無法頌唱咒文,自然不能用言靈反抗,僅憑混血種的體魄來抵抗言靈的後果顯然是能夠預料的。另外,雖然他對於我們表現出了很大的敵意,但我建議繼續和他接觸,繼續表達我們的善意。”
“為什麽?”另外一個年輕人有些不解。“他幾乎把我們當做仇人,為什麽要籠絡一個仇敵?”
“因為利益足夠。”戈黛娃笑了。雖然衣服被浸濕讓她顯得有些狼狽,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美。她看向發問的那個人。“約翰,你覺得他的力量有多強?”
“雖然也有我們無法使用言靈的原因。”約翰的表情有些凝重。“但我們的血統都不低,要做到這一點的話......至少,至少是s級的佼佼者,但還不夠。”
“確實還不夠。”戈黛娃拾起了那張被李蘇扔下的卡片,指尖劃過卡麵上金色的名字“su li”。“那你覺得他和四大龍王相比怎麽樣?”
“龍王秒殺他吧?即使是s級龍血比例也不可能超過50%,在龍王眼中他仍是殘缺的。”
“對,按照正常推測來說龍王可以秒殺他,而他們是戰場上的最前鋒,他們還會麵對兩次龍王。即使有風暴魚雷、天譴之類的武器加成,他死在戰爭中的概率仍然是極高的。可你發現了嗎?他一直沒有提到有關於對龍王作戰的事,從始至終,他所有的質疑都在‘戰後一起構建新世界’這個問題上,他根本不擔心自己會死。”
“萬一.......他本身就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呢?”
“確實,他是個沒有身份的人,社會上的‘他’就像嬰兒一樣淺薄,如果是一年前,我也會認同你的看法。可別忘了我們資料中提到的,他交往了一個女朋友。他這種人無法斬斷自己搭起的橋梁。”
“那麽......”這個推論被否定了,約翰想到了另一個更加驚悚的可能性。
“對。他很有可能握有能擊殺龍王或至少平級的底牌。也就是說,他很可能是一位......無冕之王!”
戈黛娃的舌頭舔過紅豔如櫻桃的嘴唇,靠在扶手椅上一隻手支起自己漂亮的臉蛋。
“這讓我......很有興趣呢。”她的眼神像是盯著獵物的獵人,或者是等待昆蟲踏入網中,高高舉起大螯的蜘蛛。
黑寡婦蜘蛛。
看到戈黛娃這個表情的年輕人們都隻覺得脊背發冷,腦海裏隻有這一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