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大了。紐約上空，青黑兩色的雲團旋轉得越來越快。亮白的電弧在雲層間閃耀，不時有雷霆從其中劈落，劃破蒼穹直墜地麵，這景象猶如末日降臨。

    有那麽一會兒，雨停了，風駐了。兩個雲團不再旋轉，電弧在其間引而不發。整個天地都安靜了下來。就像一首激昂的進行曲演奏到中途，突然靜默下來。

    一種令人窒息的不安在整座城市中蔓延，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壓抑和恐怖。住宅區裏的窗戶打開了，辦公樓中的窗簾被一一拉開，路人們紛紛駐足，所有人都抬頭仰望。

    這時候，人們似乎聽到了一聲來自遠古的驚雷。

    一道光束從青黑兩色雲團的中心閃耀，繼而迅速擴大，一團蘑菇雲隨之騰起。肆虐的電蛇一齊垂落，像巨樹的根須填滿天空。

    雷聲隆隆，在人心神中回蕩。片刻之後，一圈勁風以蘑菇雲為起始，刮過紐約全境。青黑兩色的雲團被勁風吹散，漸漸消失。等到那團蘑菇雲逐漸升騰，天空終於回歸蔚藍，它像一塊幹淨剔透的藍寶石，沒有一絲瑕疵。

    兩個小點從空中墜下，降落在曼哈頓北部的街區之中。

    這兩人正是艾斯和織。

    經過這場蒼穹之戰，兩人的精神都十分萎靡，各自都負了不輕的傷。

    鮮血從織的嘴角滑落，她原本佝僂的身軀顯得更加蒼老。

    艾斯一身華服變得破爛，淩亂的頭發遮住了左眼，氣質愈發陰鷙。兩相比較之下，似乎是他略占上風。

    果然，在爵爺與羅公子詢問的目光中，艾斯先開口了。

    “婆婆的能力本不適於單打獨鬥，能發揮出這樣的戰力已經讓我很吃驚了。”

    織左手中凝聚出一塊方帕，擦掉了嘴角的鮮血。

    “戰鬥本就沒有所謂的公平。老太婆輸了，侯爵想要如何處置？”

    道格·斯諾沉默不語，織這種級數的強者不可輕辱。可他之前已經放過狠話，除了羅公子外，其餘人等都要送回養魂艙。

    他不開口，其他人就靜靜等待著。艾斯上前一步，與爵爺並肩。

    “我好久沒有打得這麽盡興了，總覺得不夠過癮。不如婆婆再接我一招如何？”他說得隱晦，但也不難理解。這一招絕不簡單，接下來自然可以放織與羅滄海一起離開。接不下來，織自然就得回歸養魂艙去休眠24小時，說不定還得受些傷。

    羅滄海聞言擋在織的身前，隻是不等他開口，織已經打斷：“我同意。”

    這一次兩人沒再騰空，眾人退到百米之外，緊張注視著這最後一招。

    艾斯的神情難得地嚴肅起來，他周身氣勢翻騰，如淵如海。艾斯握拳，一股青色的氣流旋繞在他右臂之上，那氣流中斑斑點點，夾雜其間的竟是一串串細小而漆黑的立方體。他竟然引發了“數字亂流”。這種東西往往隻在將要陷入永眠的身軀附近出現，代表的是被樂土世界排斥的存在。

    “數字亂流”是樂土中最危險的東西，它會從根本上抹去事物存在的痕跡。敢於去觸碰它們的人動輒靈魂受創，嚴重時將會陷入永眠。

    這一招當真是毫不留情啊。

    織沒有像艾斯那樣將氣勢毫無保留地爆發出來。她拇指與食指相抵，狀如拈花，雙手其間有神芒流動。織的雙手陡然分開，她指尖拈著一根線，雙手各執一端。這條線金光燦燦，霞蒸霧繞，讓人見之忘俗。織將這跟金線擎於右掌，那線條竟自發活動了起來，一頭紮入織的掌心消失不見。

    織擺出接招的架勢，高喝一聲：“請！”這聲音中氣十足，再也沒有垂垂老矣的感覺。

    艾斯聞言長嘯，他在地上踩出七步，每出一步，氣勢就攀升一分。七步踏完，他已經光霞滿身，一拳送出。

    織同樣送出右拳，正麵迎上。

    兩人拳鋒相撞，無聲無息。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現場一片肅靜，落針可聞。艾斯與織保持著擊拳的姿勢，都沒有移動，他們周身完好無損，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但誰都知道，這一拳不簡單，他們都屏住了呼吸，睜大了眼睛，等待著結果。

    “咳—”織左手掩嘴，從兩人拳鋒接觸的位置開始，她的右臂開始消融，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開始是拳頭，繼而手臂，肩膀，右半邊身軀，那恐怖的空洞一直延伸到織的脖頸，之後停滯不前。

    在織的臂骨上，一條金色的絲線纏繞而上，它順著臂骨上溯，繞過肩胛與鎖骨，在脖頸處打下一個結。這條線阻擋了那股可怕的侵蝕。

    艾斯眼中寒芒一閃而過，流露出讚賞的神色。“承讓！”

    織不說話，她喚出隨身終端，重置了虛擬身軀。肉身得到修複，她的背駝得愈發明顯，身材也更加佝僂。

    她接下了艾斯的全力一擊。

    羅滄海第一次露出笑容，他迫不及待地朝著織走去。

    艾斯帶頭，眾人都禮節性得鼓起掌來。

    侯爵沒有鼓掌，他接到了一個電話，與人輕聲交談了幾句，才真正放下心來。

    “羅賢侄，海岸線那邊的戰鬥也結束了。那位東方劍客擊敗了四位同階高手，最後被萊恩所殺。剩餘的那些人也已經全部回歸養魂艙。賢侄在紐約的事情已經辦完，不如我派人送你們回去？”

    羅滄海點頭。侯爵一番話雖然說得客氣，他卻沒有資格拒絕。

    不多時，一架武裝直升機已經降落在附近的樓頂。侯爵、艾斯、夜俠還有另一位紫級神念師一起護送羅滄海跟織前往出入境管理中心。說是護送，實則押送，一路上眾人都沒有說話，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羅滄海偶爾會抬腕看一眼隨身終端，十幾分鍾轉瞬即逝，他始終沒有收到安仁傑或者亞當斯的消息。

    道格·斯諾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由一笑：“賢侄你是在等增援過來的三位高手嗎？海岸線那小子從我這裏借了兩位紫級神念師去圍堵他們，這會兒那三人恐怕已經死在哪個角落裏了吧？”

    他猜的雖然不對，到底也差不多。

    羅滄海眼睛眯了起來，也不管侯爵在場，幹脆發作起來。

    “織，你還有餘力嗎？”

    “我不打緊，少爺有什麽吩咐？”

    “這次來紐約，我最恨的就是那個海岸線的小子。你幫我收了他！”

    “我曾經在他脖子上下過戒環，想要下降頭不難，但要收他性命，今天怕是做不到了。”

    “那就下個最惡毒的降頭在他身上！先讓他付出代價，日後我再取他狗頭。”

    羅滄海豁出去了，當著眾人的麵要害蘇徹。侯爵聽了他的話皺起眉頭，最終也沒有製止，畢竟蘇徹隻是“海岸線”的人，屬於弗蘭奇的手下，跟自己無關。羅公子既然對他恨之入骨，也沒必要駁他麵子。

    織不去理會眾人，她將一根紅線持在手中，雙手合十閉目念誦起來。那是一種奇怪的方言，樂土中竟沒有對應的數據庫，因而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麽。當織念誦的時候，一絲一縷的黑氣從她掌心中逸出，納入紅線裏。那是一篇冗長的禱文，織足足念了十分鍾，之後，她雙手各持紅線的一端，右手首先鬆開，這跟紅線立即向東麵飛出，它不斷伸展，直至沒入虛空了無蹤跡。

    片刻之後，織睜開了眼睛。

    “成了。降頭的一端已經連上了那個小子。”她端詳著左手中的線頭，“至於這一端嘛，隨便它飛去哪裏好了。”

    這樣說著，織鬆開了左手，那條紅線被冷風一吹立即飛走，消失在茫茫天際之中。

    直升機很快來到出入境管理中心，道格·斯諾一直看到羅滄海辦完登記才目送著他離開。

    分別之前，侯爵親熱地拍著羅公子的肩膀。

    “回家代我向令尊問好。改日要是有空歡迎你們爺倆來紐約做客。”這話說得熱情，實際上卻是在炫耀和敲打：我們才是紐約的主人，想要來這裏有所圖謀，也得看我答不答應。

    “多謝關照！”羅滄海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跨洋傳送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