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無法再純潔下去了喵。”

    接下來的半小時裏，遭受了人生……貓生中第一次重大打擊的貓咪女友夏苗苗，一如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一樣，翻來覆去地念叨著這麽一句意義不明的台詞。

    按說以人類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情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問題就在於，對現在變成貓的女友來說，體溫計什麽的……尺寸果然還是超格了一些。

    所以，錯的並不是任何人，而是這個變得越來越汙的世界呢。

    這時的郝琦唯一能做的，就是輕輕撫摸她的背毛以示安慰，順便觀察她的身體有沒有異常。

    按照女獸醫所說的，很多貓在打針時都會出現過敏反應，所以，在打完疫苗後，她才會要求郝琦和貓咪女友繼續留在處置室裏觀察半小時。

    這樣一來，如果發現了過敏症狀的話，也可以第一時間補打脫敏針，避免嚴重過敏反應可能導致的生命危險。

    不過現在半小時的時間已經過去，看樣子，夏苗苗的身體顯然是屬於那種不會過敏的類型，這也讓一直擔心著的郝琦放心了許多。

    就在他準備起身出門去叫之前離開處置室的獸醫妹子時，房門打開，顯然是掐準了時間的女獸醫倒是適時歸來。

    “看樣子是沒有過敏了。”

    衝郝琦點點頭，獸醫妹子來到貓咪女友跟前，用手撥開她的背毛在之前打針的部位周圍看了看，又挑起女友的下巴看了看鼻子和眼睛，做出了肯定的結論。

    “記住，至少一個星期以內不要給貓洗澡，也不要帶貓外出或者接觸其它貓。”

    “啊……好的。”

    “另外，因為打了疫苗的關係，這一兩天貓的精神可能會不太好，諸如發熱之類的症狀或許會很明顯，不過，這都是正常現象，隻要照料好貓，供應清潔的食水就沒問題了。”

    “嗯，我知道了，真是謝謝你了……”

    “還有，因為是第一次打疫苗，所以記得三到四周後過來補強注射。”

    “哎？補……補牆？”

    看到郝琦一臉不解的模樣就知道他理解有誤，於是，女獸醫耐心地為他解釋起來。

    “就是為了確保貓三聯疫苗百分百生效，在貓第一次打疫苗後需要補打一針。”

    “原來如此……”

    郝琦這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本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脫離這個悲傷之地的夏苗苗，這時候卻猛一激靈地抬起了頭。

    “郝琦！我們不是來打狂犬疫苗的麽！”

    “啊……咳咳咳……”

    下意識地剛要回答就反應過來，隻能用幹咳來掩飾的郝琦，趁獸醫妹子這邊暫時沒注意到時，跑到夏苗苗身邊小聲解釋。

    “這個貓三聯就和我們小時候打的那個疫苗差不多，是預防貓的幾種危險病的疫苗……”

    “那狂犬疫苗呢？”

    “狂犬疫苗是狂犬疫苗，是單獨的……你看，醫生現在準備給你打的就是……”

    已經……不需要再多說什麽了。

    雖然在意識到自己處境的那一刻就已經準備逃走，可是，當被手持針頭的獸醫妹子輕描淡寫地用另一隻手捏住了後頸皮的那一瞬，夏苗苗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寧願相信人可以變貓，也不能相信男友那張破嘴！

    ****************

    如獸醫所說的那般，打針後的第二天，夏苗苗的精神就變得萎靡不振起來。

    “苗苗你沒事吧？不吃東西的話……稍微喝點水怎麽樣？”

    “不要你管……”

    貓咪這會兒正縮在沙發的角落裏，將自己委屈地團成了一個球。

    “反正人家現在已經是一隻廢貓了……”

    “……”

    明知道女友現在是在生自己的氣，郝琦對此也隻能表示無能為力。

    該開導的話該道歉的話從昨天到現在已經說了個遍，要說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切腹謝罪了？

    可問題是……他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在為她著想麽？

    坐到女友的身邊，郝琦伸手去想要摸摸她的頭，卻被貓咪氣呼呼地一爪子拍開。

    “郝琦！我再最後警告你一次！從現在開始，不！許！摸！我！的！頭！”

    “好好好……我不摸總行了吧。”

    本來隻是想要試試看女友的體溫如何，卻被如此強硬地拒絕，郝琦的心裏也沒來由地竄起一股火來。

    要說這幾天，他對變成貓咪的夏苗苗可謂體貼備至，不說有求必應，至少也是千依百順。

    可是，夏苗苗這幾天的脾氣可以說是愈發變本加厲，一開始好歹還能溝通，可從昨天回來到現在，幹脆就擺出這麽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來。

    “苗苗，我覺得我們需要談談了。”

    沉吟片刻，他試著向女友再度提出溝通的建議，可是……

    “不聽不聽不聽！反正我變成貓這件事不管怎麽想都是你的錯！你要是覺得現在的我討厭的話幹脆就把我丟到大街上讓我自生自滅算了……”

    貓咪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身體一輕，整隻貓一下子被男友提著到了他麵前。

    “夏苗苗！你可不可以不要說得這麽過分！”

    “到底……是誰過分啊！！”

    本來就還在氣頭上的貓咪，在意識到自己又被男友提著後頸皮時，終於徹底爆發了出來。

    “放開！”

    不知道從哪裏湧出的力量，讓她一下子扭動身體，反過來用前爪一下子抱住了郝琦的胳膊。然後兩隻後爪拚命踢蹬，試圖掙脫男友的掌握。

    “苗苗！”

    一時間完全忘記放開手的郝琦，怔怔地看著對自己的胳膊又蹬又咬的女友。

    手臂上傳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鑽心的劇痛，然而，比這疼痛更令郝琦難過的，則是夏苗苗此時的態度。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女友已經離自己而去，而現在自己麵前的這一隻，其實是真真正正的，野性難馴的貓咪。

    可是，就在他已經準備狠下心，用力將貓咪從自己的手上扯開之前，卻清楚地聽到了從貓咪小小的身體裏傳來的嗚咽聲。

    “嗚……嗚嗚……”

    夏苗苗她……哭了？

    突如其來的哭泣，讓郝琦的怒火一下子被澆熄——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手足無措了。

    在他的記憶裏，自己的女友夏苗苗雖然一直以來表現得相當溫柔，可是，卻也是那種格外堅強，而且樂天派的女孩子，自從兩人交往以來，哪怕碰到再困難，再難以解決的麻煩，她也從來沒有當著自己的麵哭過。

    可是，從變成貓開始的這些天內，她已經哭了好幾次——就算拋開前麵哭的原因和理由不提，至少現在，郝琦能感覺到，她是真真正正地因為傷心，因為委屈，因為無助而哭泣著。

    是自己……做錯了麽？

    從夏苗苗變成貓的那一天到現在，郝琦覺得，自己已經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可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

    作為當事人的夏苗苗，才是壓力最大的那一個。

    突然從人類變成了貓，擔心著有朝一日突然被人抓走研究解剖也好，或者再也變不回人，隻能在現實中做個失蹤人口，做一輩子貓也罷……

    對夏苗苗這樣年紀的女孩子而言，無論哪種可能，都是足以令一般人崩潰乃至發瘋的結果，可是，在這些天裏，夏苗苗卻極盡所能地讓自己表現得樂觀，甚至於一度讓郝琦以為，她已經完全適應了自己現在的狀態。

    可事實證明……就算是適應力再強，夏苗苗她……終歸也還是在意的。

    因為在意，所以才會對郝琦幫她清理身體和貓砂盆這件事一度表現得無比抵觸，因為在意，所以才會每次在郝琦有意無意中真的把她當成貓咪來對待時發脾氣，因為在意，所以才會對昨天打針時的遭遇耿耿於懷……

    而剛才，郝琦那種可以說是完全不理解女友心思的粗魯行為，終於成為了壓垮貓咪的最後一根稻草。

    『貓是一種很記仇的小動物。』

    看著仍舊咬住自己的手掌不放，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的貓咪女友，郝琦忽然想起了最近這些天一直反複聽到的話。

    因為心思細膩和敏感，所以無法接受來自最親近的人所帶來的“痛苦”，而在因此遭受了“痛苦”後，也會因為那是由自己心中認為最親近的人所帶來而傷心難過。

    夏苗苗不是貓，正因為如此……現在的她，才會比貓更加地敏感，正因為如此，郝琦每一次無意中給她的傷害，才會讓她更加地傷心和難以接受。

    是貓也好，是女友也罷……

    這二者，根本就是同樣感性的存在啊。

    “別哭了，苗苗……”

    顧不上手臂和手掌傳來的劇痛，郝琦心疼地將女友小小的身體揉進懷裏。

    “嗚……我就要哭……”

    感覺到男友動作中的溫柔和疼愛情緒，貓咪終於鬆開了嘴，抽抽搭搭地望了他一眼。

    “反正……嗚……反正你根本都不在意我的感受……”

    “是我不對，是我笨，是我不體貼……”

    這時候不管說什麽都沒有任何意義，郝琦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讓貓咪女友感受到自己的重視和在意。

    “不管你怎麽對我發脾氣都好，你隻要知道，我絕對，絕對不會因為你變成了貓就讓你離開我的身邊。”

    低下頭去，讓自己的額頭與夏苗苗的碰在一起，郝琦認真而深情地望著她那雙大大的眼睛。

    “我說過的，就算你真的沒法變回人，我也會養你一輩子。”

    “呸呸呸！烏鴉嘴……”老娘才不想一輩子當貓呢！而且貓那麽短命……”

    被郝琦這麽注視著的貓咪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體，然後故意凶巴巴地轉移了話題。

    “總之！不許你真的把人家當成貓來養！”

    “可苗苗你現在就是隻貓啊……”

    “這隻是表象！我說的是態度！態度一定要端正！”

    餘怒未消的夏苗苗甩了甩尾巴，眼珠骨碌碌一轉。

    “你看看別人家的貓，一個個的都是主子，你們這些個養貓的，最多就是奴才下仆鏟屎官……”

    “你剛才還說不讓把你當貓養……”

    郝琦小聲嘀咕了一句。

    “再說……我好歹也是你的男朋友……”

    “就因為你是男朋友，為人家稍微犧牲一下都不行麽！”

    “好好好……都依你，以後你就是我的女主子總成了吧？”

    “這還差不多……”

    聽到男友表決心，夏苗苗終於算是破涕為笑。

    “那你保證，以後不許隨便像是摸寵物一樣摸人家的頭！”

    “好！”

    “不許隨便揪人家的後頸皮！”

    “好好！”

    “不許再帶人家去打針！”

    “好好好……等等！隻有這件事不行！”

    於是，試圖借著這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來逃過一個月後那一記補強針的貓咪女友，最終隻能再度屈服在自己所親自委任的，盡職盡責的奴才、下仆、鏟屎官以及男朋友的強勢態度之下。

    這大概就是所謂……有得必有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