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東窗事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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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樹峰的腦部腫瘤手術很成功。簡銀河在病房照顧了幾天,再回到公司,發現辦公室的氣氛跟以往不一樣。同事看她的眼光似乎都帶點兒異樣。她很早就聽到過辦公室的各種流言,有流傳她跟紀南曖昧的,有流傳她作為小三要介入別人感情的。八卦這種事,尤其是辦公室八卦,大家向來都在私底下津津樂道,簡銀河也沒有心思在意這些,更沒有精力去為自己辯白。

    蔣雲妮倒是始終站在她這一邊,“銀河,聽說你家裏出了點兒事情,沒有大問題吧?”

    “已經過去了。”她笑笑。

    “最近,你不知道,”蔣雲妮伏在她旁邊,放低了聲音,“董事長千金可是盯上你了。”

    “怎麽?”

    “最近常常看到汪培苓往我們設計部這邊走動呢,估計是聽了些流言,過來盯著紀總的。”蔣雲妮拍拍簡銀河的肩膀,“不過,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可能那麽糊塗。再說了,你對暴君的意見那麽大,怎麽可能跟他”

    “雲妮,謝謝你提醒。”

    “這種事,大家傳來傳去跟真的似的,不過我覺得你內心強大,能應付。”

    簡銀河不以為意地笑道:“隨他們傳去吧。”她想起來,今天要找艾琳討論一部分圖紙的情況。不知道為什麽,平湖曉月的項目,紀南安排了艾琳也參與部分室內設計,是臨時加進來的。艾琳自工作以來,能力天賦都不大見長,現在仍然在實習期,根本沒法單獨負責一部分室內設計。她跟他理論過,但他沒有聽。他一向不會做這種不周全的事,這回是怎麽了?

    那天在電話裏,簡銀河據理力爭:“艾琳還在實習期,一直是在學習階段,她根本沒有做過這方麵的設計,你不能讓她承擔這個項目。”

    紀南的態度堅決,“這裏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她隻負責一部分室內設計,大頭還是你負責。”

    “既然你安排我做項目負責人,我就必須為這個項目負責,況且室內設計也不是艾琳拿手的。如果你安排的人是蔣雲妮,我倒沒有任何怨言。”

    紀南有點兒不耐煩地對她說:“這件事就這麽定了,出了紕漏我負責。”

    不論簡銀河抬出什麽理由,他都硬生生地把她頂回去,最後扔給她一句話:“別再給我找麻煩!”

    簡銀河沒有辦法,隻好接受安排。

    紀南倒不是真的想安排艾琳跟這個項目。那晚在汪培苓家裏的一場不愉快惹怒了她,也得罪了汪太太,讓他仿佛欠了人情似的,不是欠她的情,而是欠了汪董事長的情。後來汪培苓說要照顧同學的妹妹,讓艾琳參與平湖曉月的項目,他也就答應了。負責人還是簡銀河,艾琳隻參與一部分設計。

    而紀南對簡銀河的照顧是眾人皆知的。大家很願意把事情想象成他們最感興趣的樣子:上司和下屬的關係曖昧不清,一段三角戀狗血劇情,主角之一還是公司老總的千金。簡銀河隨他們去想象,她實在沒有餘力應付那麽多了。

    下午,公司的接待小妹過來告訴簡銀河:“休息室有人找你。”

    簡銀河走進休息室,居然見到了一身皮草大衣端坐在沙發裏的杜雲珠。

    “簡小姐,你好。”杜雲珠很大方地站起身,請簡銀河在她旁邊坐下來。

    “您好。”

    杜雲珠說:“今天來,沒有特別的事,就是路過,順便過來問候一聲。”

    簡銀河實在不喜歡杜雲珠拐彎抹角、聲東擊西的個性。她沒有回話,轉身去倒來兩杯茶放在茶幾上,才在杜雲珠對麵坐了下來。

    “簡小姐。”杜雲珠從頭至尾都這樣稱呼她,既表明距離,又製造生分。她問:“你在這裏工作多久了?”

    “半年多了。”

    “還習慣嗎?”

    “挺好的。”

    “哦。”杜雲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裏離溪文他們公司倒是不遠。”

    “公交車也就六七站路,是不遠。”

    “你去過溪文的公司吧?”杜雲珠總算步入正題。

    簡銀河點點頭,“嗯。”

    “這麽說”杜雲珠停頓一下,似乎在措辭,“這麽說,你們還是一直有聯係?”

    “聯係得不多。”簡銀河實話實說。

    杜雲珠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但嘴角和眉眼卻還是上揚著,這就顯得她的笑容既吃力又勉強。簡銀河實在是她不待見的那一類女孩子。這女孩子傲骨清高,自以為是,渾身的清貧更是她這輩子沒見過的。她放下茶杯,正色道:“簡小姐,恕我直言。”

    “您說。”

    “你跟溪文,還是不要再有瓜葛了吧。”

    “您這是什麽意思?”她和他本來也沒什麽瓜葛。瓜葛都埋在她心裏,不在麵子上,也就算不得瓜葛了。

    杜雲珠冷笑一聲,“我還以為簡小姐夠坦白,夠聰明。我早跟你說過,你跟溪文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們沒有可能在一起。”

    “我們根本什麽也沒有。”她早就看清了情勢,她也明白她跟鍾溪文之間的感情就隻能當作回憶當作紀念,她更是主動保持距離,沒想到杜雲珠卻依舊不依不饒。她忍耐著怒氣對杜雲珠說:“是您過慮了。”

    “簡小姐,你如果明明白白跟我說你要繼續糾纏溪文,我倒還不至於這麽看不起你!”杜雲珠站起來,她一腔怒氣,卻始終還保持著她尊貴高傲的派頭。

    “您這是什麽意思!”簡銀河也怒了,“我跟溪文早就結束了。您憑什麽這麽講?”

    “溪文不承認,我卻清楚得很。”杜雲珠說,“我托人問了,你弟弟最近出了點兒事,想必是溪文幫你交的手術費吧?據說是公司幫忙墊付的,簡直是笑話。有哪間公司會對員工這麽好?我隻想說,你既然接受了這筆錢,我們也不要你還,隻請你以後跟溪文一刀兩斷,不要再糾纏不清,我就謝天謝地了。”

    一席話說得簡銀河目瞪口呆,她萬萬沒有想到強悍潑辣的鍾太太竟然會強悍潑辣到這種程度,一連串毫無理由的猜想和“請求”實在是子虛烏有。想必還請了私人偵探吧?簡直是可笑至極。簡銀河既無奈又氣憤,“我想,您的確是多慮了。我弟弟的手術費跟溪文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真的?”杜雲珠顯然不信。

    “我犯不著跟您撒謊。”

    “簡小姐,不管你有沒有說謊。我隻要求你今後不要再跟溪文來往。你們根本不適合。”杜雲珠冷言冷語,卻已是放低了姿態的。她清楚兒子的個性,他們母子之間很少有分歧,唯獨在簡銀河的事情上鬧過很多不愉快。麵對簡銀河的事情,溪文總是心軟。她是過來人,需要替兒子嚴格把好關,絕對不能在婚姻大事上有絲毫馬虎。

    “不用您要求,我跟溪文不會再有什麽牽扯。”簡銀河說。

    “我是為溪文好,也是為你好。簡小姐,希望你好自為之!”杜雲珠說完,就走出了休息室。

    簡銀河重新在沙發裏坐下來,突然感到渾身疲倦。她雙手掩麵,深深吐出一口氣。跟溪文之間的種種,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比如那天在醫院裏的擁抱,明明就還跟以前的感覺一模一樣,隻不過兩人之間隔了一段長長的現實,要回去已經不是那麽容易了。杜雲珠一手造成了今天的局麵,她是負責任的母親,為了兒子憂心忡忡的母親,所以她為了兒子,製造了一些誤會和傷害。

    回想起來,很多事都像極了八點檔泡沫劇的情節,簡銀河連氣都氣不起來了。

    “銀河姐?”艾琳在門口叫她,“紀總召集大家開會,你快過來吧。”

    “好。”簡銀河無力地應了一聲。還有一堆工作等著她,她已經沒有空暇再為其他的事情煩惱。

    結束了一整天的忙碌,簡銀河發覺自己感冒了。初春的晚上寒氣逼人,這個季節幾乎人人患流感。她從前身體一直沒有出過毛病,連感冒都很少。最近因為樹峰的病,透支了體力和情緒,病痛也就見縫插針地來了。

    混混沌沌地回到公寓,簡銀河吃了兩顆藥準備打發過去,但是坐在電腦前看圖紙的時候,她越發覺得眼花,暈乎乎的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深夜,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口蒸籠,沉重地向外散著熱氣。她摸摸自己的額頭,像是燒得不輕。她撐起身子去衝了一大杯咖啡,喝了下去,卻更覺腦門發脹,她隻好躺進被窩裏,祈禱著自己過一夜就能好。

    天亮的時候,簡銀河睜開眼,感覺整個身體輕飄飄的,沒法挪動。她渾身酸軟地躺在床上,隻剩下迷迷糊糊的意識。

    羽青上班前敲了敲她的房門,“銀河,再不起床就遲到啦!”見裏麵沒動靜,羽青推門進屋,才發現簡銀河病得不輕。她把手放在她額頭上的時候,嚇了一跳,“怎麽這麽燙!簡銀河,我送你去醫院!”

    “我先請個假”簡銀河吃力地拿出手機,撥通了紀南的電話。

    “紀總我有點兒發燒,跟你請個假行嗎”

    這氣若遊絲的聲音讓紀南心裏一緊,“嚴不嚴重?”

    “打個針,休息休息就好了不會耽誤太久的”

    “哎呀簡銀河,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逞強!”羽青搶過簡銀河手裏的手機,“紀南嗎?我是施羽青,簡銀河的朋友,上次在醫院我們見過的。簡銀河發高燒病得很嚴重,現在我送她去醫院,跟你說一聲,她可能有幾天不能去上班了。”

    “那麻煩你照顧好她。”

    “你放心吧。”麻煩她?似乎有一種她替他照顧簡銀河的意味?電話那頭的紀南顯然有點兒擔憂。她聽得出來。

    羽青擱下手機,身旁的簡銀河還在虛弱地喘著氣。她換上平底鞋,就扶起簡銀河下樓去攔出租車。

    簡銀河在出租車上就昏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是在醫院了。

    窗外是一片清寒的陽光,映著屋子裏牆壁和天花板的雪白,像冬天。病房裏還有幾個其他的病人,各色的藥水味、咳嗽聲、喘息聲使這間病房顯得既喧鬧又淒涼。

    簡銀河突然想起她那一大堆工作。這會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趕忙坐起來想打電話。剛一起身,就發現胸口悶得厲害,她隻好又躺回去。伸手摸索了一會兒,終於在枕頭下找到了手機。

    她撥通紀南的電話。

    “銀河,”他聲音有些疲憊,“你還好吧?”

    “好多了。”她剛一出聲,就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怎麽樣?嚴不嚴重?”

    “沒什麽,”她平息了一下,“紀總,我會盡快去上班。”

    “你還是先養好身體吧。”

    “謝謝。”

    放下手機,她一頭倒在床上,那陣昏天暗地的眩暈又回來了。她沒有發高燒的經驗,不知道高燒會這麽折磨人。

    不知又睡了多久,再醒來,就看到羽青坐在病床邊削蘋果。

    “你睡了一整天。”羽青停下手裏的活兒,“好點兒了嗎?”

    簡銀河抬頭望了望窗外,天已經黑了,病房裏比白天安靜了許多,“羽青,現在幾點?”

    “怎麽了?”

    “說好今天去看樹峰的。”簡銀河邊說邊撐起身子。

    “我說你呀,都自身難保了。”羽青把她按回被窩裏,“你還不知道吧,你都燒成肺炎了,至少要住院一個多星期才行。我下午去看了樹峰,那小子精神得很。他問你怎麽沒來,我說你姐姐小感冒了一下,又加班,在家休息呢。他就說讓你這幾天都別去了,好好休息。”

    “謝謝你,羽青。”

    羽青削好蘋果遞給簡銀河,簡銀河搖搖頭,她就自己吃了起來,“對了簡銀河,下午你老板給我打過電話。”

    簡銀河一陣詫異,“紀南?”

    “是啊。上次他幫樹峰付手術費的時候,我給他留了聯係方式。”羽青嘴裏的蘋果咬得嘎嘎響,“他挺惦記你的,還打電話問我你在哪間醫院。”

    “你告訴他了?”

    “讓他來看看你也好啊。你都高燒得肺炎住院了,上司來關心一下是應該的。說不定還多給你幾天帶薪假。”羽青一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樣子,全然不顧簡銀河要跟紀南劃清界限的心情。她解決完一個蘋果,又問:“銀河,你睡了那麽久,餓不餓?要不我去給你買碗粥。”

    “謝謝你,不用了。”

    “那好吧。”羽青一點兒都不客氣,“你打著葡萄糖點滴,估計也不餓。醫生告訴我說你不能隨便吃東西。我明天煮點兒白粥給你送過來。”

    羽青又坐了一會兒,就說要回去睡覺。她剛走出病房,就在門口停下了。

    簡銀河聽到她說:“是你啊!”

    “你好。”這是紀南的聲音。

    羽青在門口跟紀南講了兩句禮貌性的寒暄話就離開了,然後簡銀河聽見紀南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趕緊背對著病房的門,閉上了眼睛。

    紀南拉上了病床的布簾,坐在剛才羽青的那個位置,他身上淺淡的清寒味道和古龍水香氣朝病床彌漫過來。簡銀河閉著眼,都能感覺到他的目光緊緊停在她的側臉上。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肩膀和小半個側臉。

    “你好點兒了嗎?”他低聲說。看樣子他知道她在裝睡。

    簡銀河不動,閉著眼,隻覺得氣氛局促。

    紀南沒再說話。靜默間隙,聽得見隔床輕聲的談話,還有小孩子入睡後翻身的悉率聲。床邊的台燈開著,正好照在簡銀河臉上,他看見她蒼白臉上的細小絨毛,還有柔軟的發梢,在這虛弱的病房和燈光下,竟有點兒虛弱的美感和性感。他的手不自覺地伸向她的麵頰,輕輕撥開她臉上的一點兒碎發。他的動作很輕,發梢掠過她眼睫的時候,他看見她睫毛眨動了幾下。

    “醒了?”他說。

    簡銀河睜開眼睛,微微把身子轉過來一點兒,叫了一聲“紀總”。如果不是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她還打算繼續裝睡下去。

    “累了吧。”紀南的語氣出奇的溫存,配合著房間裏的暗夜流光,他們相互間的姿態和空氣都顯得曖昧。

    “過兩天就好了。”簡銀河努力想打破這曖昧的氣氛,“真不好意思,又耽誤工作進度了。”

    “身體要緊。等你出院,那些工作還是你的,我不會給你特殊照顧。”他說著看了看手表,“不早了,你要不要早點兒休息?”

    “謝謝。”簡銀河得了大赦一般。

    “那就不打攪你了。”紀南起身剛掀開床簾,身體停滯了一下,又返身坐了回去。

    “銀河。”他聽見自己喑啞的聲音對著她床頭的台燈飄了出來。其實他沒什麽可說的,隻是舍不得這氣氛。眼下,她的柔弱蒼白,病房裏略帶暖意的燈光,以及這被布簾隔起來的曖昧小空間,使得這個夜晚變得柔軟又貼心。在他看來是難得的,沒有了往日她處處回避他的那股僵硬冷淡,此刻的一小段時間和空間,是他最接近她的時候。也是他三十四年人生裏,在一個女人麵前,難得感到柔軟貼心的時分。

    簡銀河的目光遊移在別處,像是在下逐客令。

    這個時候,隔床的談話聲消失了,他們這個小空間裏又多了一絲詭異的安靜。這一刻的安靜,像有一雙不知好歹的手,撓得他心癢。他的手順理成章地找到了她的。他手心碰觸到她手背的一刹那,她條件反射地躲開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兩秒,才收回來。

    “為什麽總是躲著我?”幾乎是表白的一句話,從紀南口中說出來,沒有半點兒臉紅,居然像是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