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恨起設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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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三點鍾,紀南看見簡銀河的窗戶熄了燈。他的車裏也沒有燈。他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有一種與君同眠的感觸,微妙又真實。如果可能,他倒真的願意每天早晨醒來,枕邊有個簡銀河。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去醫院探病,她的虛弱、性感,讓他瞬間懂得,一個簡銀河,構成了他這三十多年來對女性的全部渴望。紀南閉上眼,就忽然感到身體深處的一陣輕微湧動他原來已經想她想到這種程度了?也許每天每夜都在想,隻是沒有在意。

    在女人麵前,他向來不懂得容忍,包括麵對簡銀河。他今晚來找她,是做好了忍氣吞聲的全部準備,如果她肯原諒他,他寧願承受一切。後來,紀南總是回想起這一晚,如果這晚她肯見他一麵,也許事情早已挽回。

    天光再次亮起來的時候,紀南從半夢半醒中睜開眼,下意識看了看那扇窗戶,居然又亮了燈。看來簡銀河必定是一夜未眠。

    “何苦呢,簡銀河。”他喃喃念了一句,才發覺心頭酸脹苦的是他自己。

    早餐鋪子和車流人流逐漸熱鬧了起來,各種噪聲在這清晨七點的老街區發著酵。不經意間,紀南看見一個穿著亞麻色連衣裙的身影匆匆走出了對麵小區大門。簡銀河?他下意識地就要拉開車門追上去,卻又收回了手。他承認自己在某些時候還是膽怯的,膽怯也害怕承擔。

    簡銀河單薄的身影穿過薄霧的街道,拐了個彎,消失在紀南的視線裏。

    紀南開車回公司,飛速辦了離職手續。恒中他是無法再待下去了,與汪培苓分手,以她的個性,他在公司外麵開的“小灶”也許很快會被老板知道。但也正是因為他有個“小灶”,否則簡銀河那幾百萬元的賠款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回到公寓,看到茶幾上放著一個信封,裏麵是汪培苓留下的鑰匙,還有一句話:“紀南,希望你回頭的時候,還能看見我。”在愛情麵前,她的驕傲和自尊隻允許維持一次兩次的哀求,她終於還是放棄了,盡管這放棄中還帶著點兒最後的哀求。

    紀南開了一瓶葡萄酒,喝進去,隻覺得沒有味道。躺在沙發上,不知不覺喝完兩瓶,連太陽穴都開始犯痛,他才察覺到時間已經很晚了。又是一天過去。

    他睜眼看著落地窗外,城市的燈火已經熱鬧了起來,他的眼皮卻越來越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了過去,再醒來是被門鈴的聲音吵醒的。

    他剛想坐起身,沉重的身體卻又倒在沙發上。他以為是汪培苓,就沒有再起身。門鈴卻再三地響起,他才不得不撐起身體去開門。他在去開門的路上差點兒摔倒兩次,昏沉沉地拉開門,看見門口站著的人,他的酒立刻醒了一大半。

    麵前的簡銀河一身單薄,亞麻裙子被夜雨淋過,狼狽地皺著,淩亂的頭發顯然已經被整理過了,腦後有一個倉促綰成的發髻,她垂著眼瞼,沒有看紀南。

    “你”他完全沒有料到她會主動來找他,而且還是如此落魄狼狽地來找他。這個瞬間,酒精在他體內飛快退去,他一時間感到身體和意識雙重空白。

    簡銀河抬眼看著紀南,他看見她眼裏帶著逆來順受的、認命般的溫柔,他心裏忽然一顫。他深吸一口氣,慶幸酒醒了大半,還不至於失態。“進來吧。”他說。

    簡銀河在那張紀南宿醉過的沙發裏坐下來的時候,被室內的古龍水和酒精混雜的味道刺激得胃部緊縮。在這一天裏,她隻喝過一碗粥,但不管是胃痛還是饑餓都已經麻木了,連悲憤和絕望都麻木了。跟簡樹峰通電話的時候,她還能在弟弟麵前裝作一臉輕鬆,剛掛斷電話,她就一陣酸軟,身心同時崩潰。她在很多時刻,都特別想去找鍾溪文,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她在困境麵前第一個想到的人總是鍾溪文。下午的時候,簡銀河乘車路過鍾溪文的公司,看見他正和兩個同事一起走出來,同行的還有秦穎。她想,她實在不該再去打擾他的生活,她應該逃避得幹幹淨淨。公交車開到了終點站,簡銀河恍悟般醒過來,她攔了一輛出租車來了紀南的公寓。

    這是她早就該做的決定。一個尚且年輕的女人,縱使一無所有,她還有年輕的麵孔和身體來替她抵擋。這是現在的她不得不麵對的事實。

    紀南泡了一杯綠茶放在簡銀河跟前,在她對麵坐了下來。她捧起茶杯,緩緩抬起眼看著他。他從她臉上看不到憤怒或是悲哀,有的隻是一股破釜沉舟過後的平靜。她被雨水清洗過的麵頰越發顯得小而淒涼,他本想說“要不要換一件衣服”,卻又咽了回去。他看著她一身蒼白,所有的情緒就都沒法說出口了。他紀南幾時變得這麽小心謹慎、畏首畏尾?

    簡銀河喝了一口茶,又把茶杯放回茶幾,“這茶很不錯。”

    他笑一笑,有點兒局促。奇怪,局促的是他。

    “你”簡銀河微微低下頭,不去看紀南,“你是不是在等著我來找你?”

    “沒有。”他實話實說,卻覺得自己是在解釋一樁罪責似的。他確實沒有在等她,也確實沒有為她設陷阱,更沒有等著她自動來接受某種交易。

    簡銀河捋了捋額前濕潤淩亂的頭發,輕聲說:“上次你幫我弟弟付清手術費和醫療費,我本來也該報答你。”

    她的聲音很冷淡,冷淡到有點兒輕佻。這虛弱的輕佻,讓紀南心裏猛地扯痛。

    “你誤會了。”紀南隻覺得酒精彌漫在大腦裏,擁堵得一片思緒淩亂。他實在不擅長解釋,更不擅長哄勸。

    “紀南,你做事情向來很自我,也相當有手段。我知道自己根本不值得你來專門為我設這樣一個局,但你就是設了我對你的動機不感興趣,我隻想知道,你接下來怎麽安排?”簡銀河說得十分輕鬆,仿佛在談一個不相幹的事件。

    紀南覺得心口有什麽東西哽住,也不知是怒氣還是委屈。她的態度讓他無所適從。他說:“銀河,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那是什麽樣子?意外?”簡銀河一笑,“還是進入正題吧如果我不找你,你也會找我的,是嗎?”

    他看著她,沒說話,表示默認。

    “談談你的條件。我都願意。”簡銀河又笑,笑得有點兒認命。她究竟有什麽,值得他這樣大費周折處心積慮地來陷害她?

    紀南心裏涼了下來。他最怕看到她的這種認命。然而他還有什麽可說的?解釋嗎?未免顯得虛偽。況且當時的確是他答應汪培苓,讓艾琳接手簡銀河的工作。他一時間覺得滿心悲涼。

    “銀河,我沒有條件。”他說完站起來去倒水喝。他並不是真的渴,隻是想借著這個動作讓自己平靜,他實在沒辦法再這樣麵對著她,麵對著一副蒼白麵孔、細瘦身軀,麵對著唯一能引起他滿心悲涼的女人。這種心疼,竟是他三十多年人生裏的頭一回:劇烈的、沉重的、無法排解又無法下咽的。

    紀南在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剛一轉身,就看見簡銀河站在餐廳的吧台邊,直盯著他。

    “紀南”她的聲音更輕了,輕得有點兒卑微。

    “你”紀南吃了一驚。

    簡銀河走到廚房門口,他這才看清她的眼睛紅腫著,有流過淚的痕跡。

    “銀河。”

    “紀南,說說你的條件吧。”簡銀河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哀求。她居然在哀求。有什麽辦法呢,老天還不準她垮,隻要不能垮,就得付出任何可能的代價。她原以為紀南會大方提出交換條件,她也做好了十二分的準備不論是床伴還是情人,她都做了十二分的準備。但此刻的他卻讓她害怕:也許他的確打算算計她,但臨時卻變了卦,也許她連某些可能的代價都沒有機會付出了。

    “紀南,我現在不管事情是不是你造成的我現在需要錢,太需要錢了不管你提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簡銀河沒有說完,淚水已經從她眼眶裏漫了出來。

    紀南頭一次看見簡銀河的眼淚,絕望的眼淚,讓他滿心悲涼。他放下手裏的水杯,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簡銀河的肩膀。在一瞬間,一個念頭閃過,令他心髒突地一顫。他本來想說不要任何條件,他願意幫她負責這次的賠償,但那個念頭閃過的時候,他脫口而出的卻是:“我的條件很簡單。”

    她立刻抬頭看著他,眼中清亮。

    紀南拿出一把鑰匙,“收下它。”他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卑劣。他在乘人之危。他對許多事情都可以毫不在乎,卻無法心安理得地對簡銀河做出任何一件有悖良心的事情。而現在,他做了。他已經做了最違背良心的事情。

    “這是?”簡銀河詫異。

    “這是我公寓的鑰匙。”

    她立刻明白了,也放了心。她微微一笑,“謝謝你。”

    這句“謝謝”著實堵了紀南的心,他心裏的疼是排山倒海般的,像被一隻枯瘦的手掌在握緊、按壓。她竟然為了這把鑰匙說謝謝,而且明知是一樁卑劣的交易,還那麽心甘情願、無怨無悔。他紀南從此別想洗白或翻身,在簡銀河這裏,他永遠都是那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且手段肮髒的男人。

    在拿出那把鑰匙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想要得到她已經到了一個怎樣的程度。這樣的程度足以讓他鋌而走險,寧願做一個卑鄙的罪人,也不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他已經分不清是太過深愛,還是太想得到。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已經犯了罪,永遠別想再清白。

    簡銀河收起鑰匙,問:“我什麽時候搬過去?”

    紀南轉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冰水,“隨時可以。”他的眼光躲著她,盡量維持著平靜。他又加上一句,“賠償金的事,我會盡快處理好”。他說完就覺得自己是在印證這場陰謀:先挖好陷阱,等簡銀河跳下來,東窗事發,然後等她主動送上門,最後完成一場交易這是一出多麽荒誕精巧的陰謀劇,連一點兒破綻都沒有。當然並不都是巧合,還有男人的**和野心。

    簡銀河點點頭,又說:“謝謝。我盡快搬過去。如果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她說完,黯然轉身。

    紀南閉上眼,長長舒了一口氣。等他再轉身回來,屋子裏已經沒有了簡銀河的身影。他走到客廳落地窗旁邊,遠遠看見簡銀河一身淒楚地在雨霧中穿行,她穿過小區的綠化帶,拐出門,就再也看不見了。淒楚,他看著她的時候,就隻想到這個詞。他本來可以做一個君子的,卻因為一瞬間的貪念,終於淪為小人。然而,要圈住一個不愛你的女人,也許做小人是唯一穩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