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愛的倉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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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銀河這才看清紀南的臉,他像是有好幾天不眠不休,眼裏的血絲多得嚇人,胡須長了些,有一點兒落魄的味道。
“謝謝你。”簡銀河說。
紀南看著她,眉頭仍舊是微微皺著。“以後,不要再對自己這麽馬虎,連病了都不知道。”他說。
她在他眼裏看出他的心疼,忽然有種愧對於他的感覺。她要拿什麽回報他的心疼呢?恐怕她拿不出任何。
紀南默默坐了一會兒,他心裏其實有很多話,但是在她麵前沉默慣了,就什麽也說不出來。良久,他說:“我回去幫你拿幾件衣服。”
她抬頭看著他,眼中帶著些許感激。
“好好休息吧。”他幫她關上了門。
走到外麵,他發現是淩晨了。算上前一晚,他已經是連續兩個晚上不眠不休。以前年輕的時候還能硬扛,現在容易疲憊,累得不知不覺。
昨晚他本來去醫院看完父親,想打電話叫簡銀河出來吃飯,電話撥過去,一直沒有人接,他一下子慌了神,飛車回到家裏,就看見倒在沙發邊的簡銀河。他抱起她的時候,發覺她整個身體輕得讓他意外。她一向倔強,痛到臉色慘白、嘴唇發紫也不吭一聲。他抱著她,隻見她的冷汗涔涔,濕了他的襯衣。他在焦灼中,有一陣生怕失去她的恐慌。到了醫院,醫生說是闌尾炎的時候,他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真的很難想象,一旦失去父親,再失去簡銀河,他的世界裏還剩下什麽。
再回來醫院的時候,簡銀河已經睡著了。紀南在病床邊坐下來,幫她掖好被子。床頭的燈光昏黃,在她臉上拉長睫毛的影子,長睫毛蓋住臥蠶,她睡得像個孩子。他想起剛才她清醒過來看他的眼神,他感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冥冥之中竟然有種重新開始的可能。
她病著的時候完全沒有了平日的韌性,鬆懈下來整個人有一種女性的天然柔弱。很多女人用她們的女性柔弱來抓住男人,簡銀河從來沒有。她在他麵前向來是冷淡的、默然的,甚至還帶點兒強悍與潑辣,他有時候也說不上她有什麽與眾不同的,隻是覺得遇上她很難得,僅此而已。遇到她之前,他心裏是空的,遇到之後,正好等她來填倉。
紀南不自覺地伸手撫上她的額頭,感到心跳加速,忽然有想吻她的**。他的手撫過她的臉頰,輕輕捧住,就在他要低頭湊上去的一瞬間,她忽然醒了,半睜著眼睛迷蒙地看著他。
“對不起,吵醒你了。”他收回手,局促地說。
簡銀河定睛一看,立刻明白怎麽回事,於是虛弱地笑了笑,掩飾尷尬氣氛。“還沒走?”她問。
“幫你送了點兒東西過來。”紀南指指旁邊的一個旅行袋。
“謝謝。”
“傷口疼不疼?”
“不疼。”
“餓不餓?”他覺得自己很羅唆。
簡銀河搖搖頭,“不用管我,你先回去吧。”
“等你睡著了吧。”他靜靜地看著她,“我不放心。”
簡銀河覺得心裏有什麽突地掉下來,讓她感到一陣手足無措。紀南向來不善表達,但在這個有點兒曖昧的空間裏,他的眼神卻很大膽,她幾乎不敢看。
“紀南,之前我誤解你了。很抱歉。”
“沒關係。”
“我已經欠了你很多。”她最不想的就是這樣。
“是我欠你的。”他其實還一直懷有罪惡感。
“天下沒有免費午餐,”簡銀河抬眼看了看他,苦澀一笑,“其實是公平的。”與他的交易,她早就把它看作一種必然。
“對不起。”
“其實我該謝謝你,否則現在說不定我正在吃官司。”簡銀河一臉豁達。
紀南黯然一笑,“你一向什麽都要自己扛住。這是最讓人不放心的。”
他的語氣,儼然把她當作一個孩子,她不知怎麽去回應他這樣的表白和勸慰。又是一陣沉默,簡銀河把眼光轉向窗簾。外麵的天光已經微亮,像是淩晨了。
“回去休息吧。你還要照顧你爸。”她其實想一個人靜一靜。
紀南微微點頭,“那你好好睡一覺。”他剛要轉身,卻又遲疑了一下,那句一直想說的話就自然而然出口了,“之前讓你搬到我那裏,除了我的私心其實,我很想照顧你。”
他說完就轉身出了門。
簡銀河望著窗口欲亮未亮的天光,了無睡意。似乎就在一夜之間,那個剛愎陰險、冷漠自私的紀南不見了,站在她麵前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認真地把她放在心底,讓她措手不及的男人。
出院的第二天,簡銀河接到鍾溪文打來的電話。
他直截了當地說:“銀河,我得見你。”
她隱隱感到什麽事情的發生,“溪文?”
“我得見見你!”
“我記得我都跟你說清楚了。”
“你騙我!”他的聲音裏似有怒火。
“溪文”她立刻明白了一大半。
“我去羽青的酒吧喝酒,她喝多了兩杯,全告訴我了!簡銀河你為什麽要這樣?”
“溪文,我沒有其他的選擇。”
“我呢?”溪文的聲音發顫,“銀河,你太不愛惜自己了,總是什麽都自己扛”
簡銀河握著手機聽筒,心裏發慌,半天講不出話來,一出口就發現自己已經哽咽了,“溪文,我”
“你馬上從那個人的房子裏搬出來!我不想看到你這樣虐待自己!”
簡銀河的眼淚滾落到手機上,滿心刺痛。她不能去麵對溪文,她走的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沒有辦法回頭。
“對不起,溪文。”她說完就掛了電話。
溪文的電話一個又一個不厭其煩地打進來,她一個也不接。她到底還是認清現實的人,也早已明白即便與溪文在一起,也是以他背叛家庭為代價,而且他們的婚姻注定要在環境的打磨中慢慢褪色。相比走進一場現實的悲劇,她寧願永遠保持一份雋永的距離。
住在楓林綠都的日子,簡銀河覺得自己像是預支了很多的時間,預支了很多的精神,這樣過下去,她的生活,還稱得上生活嗎?與紀南的關係,讓她慢慢背負了一些歉疚,她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他。與鍾溪文,她更不敢去想,仿佛已經是很遠的一樁往事了,隻是往事生生地多出一排利刺,時常來刺她的心。
這天下午,簡銀河意外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稱自己是一個設計工作室,看過她的作品,想問她有沒有興趣去上班。她聽說過這個工作室,不大,卻算得上優良,於是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傍晚,她還在準備第二天上班的資料,紀南回來了,還帶了一束百合。
她打開房門,看到捧著一束百合的他,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他走進來把百合放在房間窗台上,對她說:“路過花店,順便買了一束。”
“謝謝。”
“要去麵試?”他看見她準備的一遝材料。
“是明天去上班。”
“那恭喜了。”
“謝謝。”
“晚上我煲湯。”
“嗯?”
“就當慶祝你找到新工作。”
“謝謝。”
“不用對我說那麽多謝謝。”他說完轉身出了房門。
簡銀河收拾好資料下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她看見紀南在廚房做飯,屋子裏滿是香氣。她還是頭一次看見這樣的紀南。她忽然發覺,原來紀南也會給人一種溫暖感。但他和溪文,到底是不一樣的。對於溪文,她太想照顧他了,他讓她窩心。而對於紀南,她總在不自覺地逃避他給的溫暖。
紀南的表情很專注,一隻手握著湯勺,不時攪動著砂鍋。
“再等五分鍾。”他轉過頭對她說了一句。
不一會兒,紀南把煲好的湯放在餐桌上,原來是一鍋烏雞湯。他盛好一碗放在簡銀河麵前,“嚐嚐看。”
“謝謝。”簡銀河始終很客氣。
“我說過,不要再跟我講這兩個字。”他又沙文主義起來。
簡銀河淡淡一笑,低頭去喝湯。在湯水入口的一瞬間,她居然被徹底驚到了。“很好喝。”她讚道。
紀南給自己盛了一碗,“這湯,還是跟我爸學煲的。我小的時候他總是煲給我喝,很多年了。”
“你爸他好些了嗎?”
“情況時好時壞。”紀南停下手裏的勺子,眉心漸漸蹙緊。
氣氛忽然變得沉重。簡銀河沒再說什麽。
接下來兩人都無話。默默喝完湯,紀南對簡銀河說:“最近多陪我去醫院看看他。”
“嗯。”簡銀河點頭。
“我爸很惦記你,說銀河怎麽好幾天沒見,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我告訴他,說你這幾天有事,過幾天再去看他。”
“我住院的時候,就應該給他打電話的。”簡銀河莫名地歉疚。她自認虧欠他,現在即便是扮演女朋友而已,也該在他父親麵前認認真真地扮演下去。她太知道失去父親的苦了,他正在失去他父親,所以更需要她。
“沒關係。”他忽然有一點兒欣慰。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動聲色地發生變化,仿佛終於從“已經結束”走向某種“開始”。
簡銀河看看窗外,“不早了,我還得去準備資料。明天第一天上班。”
“我也去收拾收拾我的胡子你覺不覺得看著很邋遢?”他忽然自嘲起來。
“還好。”其實是挺邋遢的。
他走上樓梯的時候,又轉過來對簡銀河說:“這是我第一次給女人做飯。”
簡銀河手裏的碗筷停在半空。紀南總是在隨便一個時機就對她“表明心意”,也越發不像當初那個從不輕易表達自己的紀南了。但烏雞湯的確是好喝的,這點得承認。
簡銀河回到房間裏,看著那束百合發怔。在看到艾琳那封郵件之前,她還可以用默然和無視來對待他,可是現在呢?她欠了他太多,不僅是金錢上的,更是情感上的。紀南的不求回報讓她越來越不知所措。剛搬來這裏的時候,她是滿心悲涼的,現在,她卻不得不承認,他的溫暖正越來越多地將她包裹,她推都推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