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既愛且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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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過後,上京的天氣轉暖。

    荻花苑的梅花還未謝盡,玉溪端著藥進園便看到坐在花樹下的女子,陽光透過花枝在她身上投下迷離而朦朧的光暈,遠遠望去恍若遺世出塵的神女,高貴而優雅。

    “表小姐,該喝藥了。”

    楚蕎靜靜地坐在那裏,手中抱著一隻檀木盒子,盒中放著一束幹枯多年的梅花。

    玉溪看著不由鼻頭一酸,那是表小姐離京初冬,她臨走時說,“冬天快來了,上京的梅花也快開了吧。”

    次日一夜風雪,梅花綻放。

    謙謙如玉的少年折了第一束初綻的梅花,冒雪追了一天一夜將它送到她的手中。

    “表小姐,把藥喝了吧,不顧著自己,也該想想你腹中的孩子。”玉溪端著藥,上前勸道。

    那日,她倒在寧王府外被送回來便被診出懷了身孕,邵容不想未婚先孕的流言壞了她的名聲,便不準荻花苑上下向外透露一個字。

    楚蕎斂目合上手中的檀木盒,她本以為在安陽的一個月相處,他們都已彼此身心相付,卻不料短短數十日成了今天的局麵。

    “表小姐,你與鳳少爺這麽多年的情份,不是說變就變的,也許他有他的難處,你不知道而已,等將來孩子出世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玉溪溫聲勸道。

    楚蕎扯出一絲蒼白的笑,“但願是吧。”

    相較於荻花苑的清冷安靜,寶月樓卻是熱鬧非凡,上京城中的世家女子紛紛前來向這位新封的寶鏡郡主道賀,燕皇和晁太後賞賜的珍寶更是讓人目不暇接。

    尹寶鏡將一幹人等送出府,回到寶月樓讓丫環侍從們退下,方才朝貼身親信問道,“可查出古怪了?”

    “這幾日三夫人不準人出入荻花獲,表小姐的飲食起居都由玉溪親自照料,我觀察了幾日沒發現什麽異樣,不過帶回了些她每天煎藥之後的藥渣。”說話間,她將一個小紙包拿了出來。

    “紅參,當歸,白術”尹寶鏡聞著藥味一一辯別,喃喃道,“這些都是保胎之藥,難道”

    “表小姐是有孕了,咱們不如告訴太後”

    “誰也別說。”尹寶鏡打斷她的話,壓低聲音道,“去把那個人找回來。”

    那丫環愣了愣,而後點了點頭。

    尹寶鏡眼底漸漸泛起神秘陰冷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栗,“楚蕎,後天的大婚,我一定讓你終身難忘死無葬身之地!”

    大婚當日,滿心歡喜來參加婚禮的沁兒和失戀傷心的白二爺在上京街頭不期而遇,一人一鼠聽到寧王悔婚另娶本不相信,可是一到尹府看到蒼白憔悴的楚蕎便知傳言是真,當即氣得火冒三丈,轉頭就要去寧王府算賬。

    “沁兒,你幹什麽?”楚蕎皺著眉叫住她。

    沁兒和爬在肩頭的白二爺相互一望,惡狠狠地道,“去宰了那對狗男女。”

    “沁兒。”楚蕎麵色一沉,攔住她,說道,“這裏不是西域苗疆,你若是闖了禍,我不一定救得了你。”

    “明明是你出生入死才換了他一條命,如今這功勞被尹家人占了,又是加官,又是進封,現在竟然連你男人也要搶,你忍得了,我可看不下去。”沁兒看著她,又是氣惱,又是心疼。

    白二爺覺得這是趁虛而入的好機會,連忙理了理身上的袍子,縱身跳到楚蕎肩頭,表白道,“跟爺走吧。”

    楚蕎看著一人一鼠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

    “謝謝你們能來。”她揚起一抹笑,認真說道,“他是鳳寧瀾,是我等了十年要嫁的人,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雖然現在我們不如從前,但我相信,他有他的難處,相信總有一天,我們能重歸於好。”

    孩子?!

    白二爺如遭雷劈,倍受打擊地黯然離去。

    楚蕎搖頭失笑,道,“沁兒,你去找找它,等婚禮結束,你們到寧王府找我。”

    “好吧。”沁兒無奈撇撇嘴,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隻錦盒,“這是父王和母妃讓我帶來賀禮。”

    楚蕎打開錦盒,登時一愣,“這不是”

    這是極其稀有的暖玉,是大宛王族給公主的陪嫁之禮。

    沁兒將暖玉扳指戴到她手上,含笑說道,“雖然你不能做我的嫂子,父王已經派了使臣上書大燕皇帝陛下,您是以大宛公主的身份和親大燕,這裏再有誰敢欺負你,便是辱沒我大宛王族。”

    “沁兒。”楚蕎不由抱住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女,她親人早逝,可又何其幸運,遇到了這麽多真誠待她的人。

    沁兒離開荻花苑去找受了刺激的白二爺,寧王迎親的隊伍已經進了尹府,楚蕎戴上鳳冠,由邵容扶著上了花轎。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朝著皇宮而去,轎外鼓樂宣天,楚蕎靜座轎內,不安地轉動著手上的暖玉扳指。

    她在害怕,害怕這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堅執,害怕他的愛早已離她而去。

    宮門在望,突地人群中一人衝了出來攔住隊伍,負責大婚事宜的大內總管單喜一揚手,京武衛上前擒住來人。

    “大膽刁民,誤了寧王大婚吉時,小心你的腦袋!”

    那人卻是全然不顧,衝著花轎嘶聲吼道,“楚蕎,你這個負情薄幸的女人,你說好與我一世相守,怎麽可以另嫁他人?”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圍觀百姓忍不住小聲議論,“聽說楚側妃離京多年,原來在外早有了人了,怎麽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嫁給寧王?”

    “當年小小年紀就勾引人,逼得鳳家跟尹家小姐退婚,離京數年,又在外勾搭了別的男人,不足為奇。”

    “可憐寧王,還沒成親就被扣了這麽大的綠帽子。”

    不堪入耳的議論,越來越多。

    負責大婚事宜的大內總管單喜回頭望了望麵色鐵青的寧王,吩咐人入宮稟報,並將攔轎之人押入皇宮,連忙指揮迎親隊伍前行入宮。

    這畢竟是聖旨賜婚,還得交由皇帝親自定奪才行。

    大殿之內,帝王震怒,身著藍衣的攔轎男子瑟瑟發抖地跪著,眾大臣看著進殿的新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楚側妃,這裏跪著的是你何人?”燕皇沉聲問道。

    楚蕎看都未看,淡淡回道,“毫無關係之人。”

    “毫無關係?”那人一臉悲痛地轉頭望她,“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相好多時,你竟然說毫無關係?”

    “大膽狂徒,陛下太後麵前,你還敢這般口出狂言汙我表姐清白。”尹寶鏡上前喝道。

    “我今日來,原就沒想活著回去,便是拚了這條命,我也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另嫁他人。”那人一臉的信誓旦旦。

    楚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緩步上前,“既然你我相好多時,那麽,你我何時何地相識?”

    “我家原在西域經商,你我三年前在大宛相識。”

    “那我生辰何時?”

    “我我記不得了。”那人冷汗涔涔,麵前女子的目光那樣犀利迫人,讓他不敢直視。

    “一句三年前你與我相識,就說與我相好多年?”楚蕎冷聲喝道。

    “還有”那人目光閃爍,瞥見女子手上的玉扳指,截然說道,“你手上的扳指是我家傳之物,也是你我的訂情之物。”

    楚蕎隻覺好笑,還未開口,賓客間一人便已站了出來,“皇帝陛下,此人純屬誣陷。”

    “哦?”燕皇眉眼微沉,“使者如何知道?”

    “本使前來大燕,一為恭賀寧王新婚之喜,二為上承國書,楚蕎已為我王收為義女,今是以大宛公主伊蘭楚蕎身份和親大燕,沒想到竟遭奸人如此誣蔑。”大宛使臣義憤填膺,望向那人喝道,“公主三年前根本不在大宛境內,你如何與她相識相好,公主所戴暖玉扳指乃我大宛王公主陪嫁之禮,如何成了你家傳之物,簡直一派胡言。”

    楚蕎暗自鬆了口氣,卻被一道猝然而至勁風擊中穴道,軟軟地倒了下去,尹寶鏡連忙扶住她,一臉慌張地叫,“表姐,表姐你怎麽樣了,曹禦醫快過來看看。”

    楚蕎望著她眼底深藏的冷笑,知道了她的算計,卻無力起身反抗。

    曹禦醫上前搭上她的脈搏,神色變得異常沉重,而後回道,“回陛下,太後,楚側妃她是是”

    “到底是什麽?”晁太後不耐煩地問道。

    “楚側妃是動了胎氣。”

    一語仿若平地驚雷,誰人不知寧王近幾年一直遠征在外,楚側妃身在帝京卻有了身孕,這個孩子又是從何而來?

    “曹禦醫,這樣誣人清白的話,你怎可亂說?”尹寶鏡一副護著她的樣子,出口的每一句話,卻是把事情推向更嚴重的方向。

    曹禦醫跪地,朝高座之上的燕皇和太後道,“為臣入禦醫苑二十年多年,這樣的脈象怎麽會斷錯?”

    尹寶鏡一臉的不可置信,喃喃道,“表姐兩個月前還到過安陽,我還帶寧王去見她,隻是當時沒見著,她便走了,她怎麽可能”

    她的話是在為楚蕎辯解,卻也在告訴所有人,她肚子的孩子根本不是寧王的骨肉。

    一時間,眾人嘩然。

    “原來早就跟人有染,珠胎暗結,竟然還敢帶著野種嫁給寧王?真不要臉。”

    “這樣的奸夫淫婦,該抓起來大火燒死。”

    “這出來的才一個,在關外不知還勾引了多少男人,說不定大宛那幾個王子都在其中,不然大宛怎麽這麽袒護她。”

    大宛使臣氣得麵色鐵青,卻又不知如何反駁,焦急地望向虛弱不堪的楚蕎。

    “夠了!”寧王厲聲喝道。

    楚蕎一動不動,定定地望著背對而立的鳳寧瀾,他們怎麽說,怎麽想,她並不在意,她在意的隻有他,這個孩子是誰的,他最清楚。

    晁太後鳳眸冷寒,厲聲道,“陛下可憐你癡心一片,你竟做出如此傷風敗德之事,來人,把這不知廉恥的賤婦拖下去,同她腹中的孽種一同杖斃!”

    “是。”

    然而,得令上前的宮人還未碰到她的衣角,便被猝然而至的一道寒光血濺大殿,眾人心驚膽顫地望向殿外

    白衣清冷的男子緩緩而來,清雋精致的容顏,完美得不可思議,一雙鳳目冷然如天湖之水,瀲灩不染鉛華,眼下一點紅色的淚痣又平添幾分妖嬈,如仙似魅,直讓滿園春光爛漫的麗景刹那間黯然失色。

    眾人震驚,而後恐懼,已然明了他的顯赫身份。

    這就是大燕人人談之色變的宸親王燕祈然。

    隨著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大殿陷入詭異的沉寂,眾大臣更是成了驚弓之鳥一般,大氣都不敢出。

    隻是一向行蹤詭秘的宸親王,就連當年冊封大禮也未曾露麵,為何會突然出現在寧王的婚禮之上?

    他徑自走到楚蕎麵前,低眉微笑,“你還真是不聽話,做了本王的女人,你還想嫁給誰?”

    這聲音有種讓她恐懼的熟悉。

    他低頭,冰涼的唇擦過她的耳廓,聲音溫柔而殘忍,“難道你忘了,兩個月前”

    兩個月前,就是這個聲音在她耳邊纏綿細語,溫柔繾綣。

    楚蕎麵上血色緩緩褪盡,全身不可抑製的微微顫抖,那些曾經的珍視的幸福與甜蜜,瞬間變成了惡夢。

    “祈然,寧王大婚之禮,你這是來做什麽?”燕皇沉聲道。

    “方才不是說要把奸夫淫婦一起燒死嗎?”燕祈然微微一笑,掃一眼滿殿賓客,說道,“本王就是那個奸夫。”

    話音一落,方才議論的一幹人等,頓時個個麵如死灰,冷汗涔涔。

    這些年多少如花女子送入王府,卻沒有一個活著出來,人人都道宸親王不近女色,如今,他竟然看上了寧王的側妃,還這般大張旗鼓的搶親。

    “走吧。”燕祈然溫柔地握住她冰涼的手。

    她如觸蛇蠍般避開,顫抖著搖頭,“我不認識你我不跟你走。”

    “不認識?”他笑,突然一伸手攬住她的腰往懷中一帶,聲音溫柔如魔魅:“之前你可是夜夜婉轉承歡,如今肚子裏還有我的孩子,你說認不認識?”

    “是你是你冒充了他?”她聲音嘶啞顫抖,低不可聞。

    他輕輕一笑,低聲道,“我可從來沒承認我是他,我給過你機會選擇,也給過你機會後悔,不是嗎?”

    “王爺給的機會就是這樣逼迫人嗎?”楚蕎怒極反笑。

    “本王看上的女人,從來沒有放手的道理。”他麵無波瀾,絲毫沒有破壞人幸福的愧色,“不管你願不願意,這一輩子,你能嫁的人隻有我!”

    “我不想做的事,誰也休想逼我去做,大不了一死。”她冷冷迎上他的目光,決然說道。

    “是嗎?”他笑得溫文爾雅,“本王會做第一個。”

    他解下身上的白狐裘披到她身上,細心係好帶子,低聲說道,“你可以不跟我走,那我就隻有拿回我自己的東西。”

    楚蕎霍然抬頭,驚惶而恐懼地望向笑容溫柔的男子。

    他在威脅她,以鳳寧瀾的性命威脅她。

    她自以為一切天衣無縫,卻不知自己自始至終都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走吧!”他拉起她,朝殿外走去。

    突地,一隻手拉住了她另一隻手,久久沉默的男人說道,“宸親王這是要帶走本王的側妃不成?”

    燕祈然回頭,鳳眸微眯,“十天前,寧王不是還要退婚,今日怎麽又舍不得了?”

    “你不能帶他走。”鳳寧瀾沉聲說道。

    燕祈然望了望楚蕎,說道,“即便寧王你想戴這綠帽子,本王也不想讓自己的妻兒進你的家門。”

    滿堂賓客看著兩人,一個是手握重兵的寧王,一個是權傾天下的皇子,竟為了一個女人針鋒相對。

    燕皇起身走近,壓低聲音道,“祈然,你到底要幹什麽?”

    “皇帝陛下問得真奇怪?”燕祈然麵帶譏誚,側頭笑道,“難道是要本王置自己的妻兒於不顧嗎?我可不是你。”

    燕皇麵色微變,眼底一閃而逝痛楚之色,沉吟許久,說道,“她不願跟你走,你何必強人所難?”

    楚蕎回頭望著一身喜袍的男子,她等了十年回來嫁給他,她是多麽想做他的妻子,與他攜手一生,可是現在

    她拿七星蓮救了鳳寧瀾,她不答應走,他就會取他性命,這個人,一向說到做到。

    “我跟他走。”她收斂起所有情緒,平靜說道。

    “楚蕎!”鳳寧瀾劍眉緊蹙,緊緊抓著她的手。

    尹寶鏡怔怔地望著他,她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不願意娶楚蕎,卻又要為了她卻得罪人人都避如蛇蠍的宸親王?

    楚蕎抽回手,頭也不回地走出大殿,她可以委屈自己,可以向這個魔鬼親王低頭,可是卻舍不得讓他受一絲危險。

    燕祈然滿意一笑,掃了一眼眾賓客,道,“瀧一,既然有些人不會說話,那就永遠不要說話了。”

    “是。”殿外的黑衣侍衛如風一般卷入殿內,片刻之後賓客慘叫之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