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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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在荒原上,我曾經豪情萬丈,不可一世,來到秀水鎮之後,我才知道自己這個大俠做得很不合格。雖然武功尚算高強,卻沒有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甚至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握不了,處處受製,時時提心吊膽。天下再沒有像我這麽窩囊的大俠了。

    按萬方成的說法,我現在在江湖上無人不知,也算名揚天下,可是,江湖上有幾個人能叫得出我的名字?在別人的嘴中,提到我時大概都用“傻小子”代替,語氣中還充斥著不滿和不屑,沒有畏懼,更談不上什麽尊敬。

    假如許多年以後,有人酸腐無聊書寫江湖史,提到目前秀水鎮上這場巨大的江湖風波,筆下會怎麽評價我?不知生卒年月,沒有真實姓名,帶著把鐵劍學人做大俠,卻像個乞丐或傻子,沒幹過什麽正經事。惟一的亮點也許是:與幾個女孩子有過感情糾葛。

    可惜,這些感情破事被人八卦的價值不大,因為我歸根結底不是什麽大俠或梟雄。從根本上說,我就是被人從地上隨意揀起的一塊石頭,扔進池水中,激起了幾圈漣漪,平息之後,沒人關注那塊石頭的來攏去脈。

    這就是我與江湖的關係,可有可無,不由自主。也許所謂的江湖史根本就不會出現我這個人,誰願意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筆墨?

    當然,目前為止,這場江湖風波還未平息,說什麽都為時尚早,我究竟能在其中起什麽作用,還很難定論。我之所以預先說泄氣話,其實是心底沒什麽自信,希望這些江湖破事早點結束。

    如果闖蕩江湖成就大俠,每天要經曆如此的煎熬,還不如回到荒原上去與鳥獸蟲蛇為伍。江湖就不應該是我呆的地方。所謂的陰謀,風波,霸主,正派,邪惡,規則,道德,一切屁事又與我何幹?

    這幾天裏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遭遇了幾個身份不明的女孩子,有了幾次心神激蕩的親吻,一度讓我沉醉,著迷,舍生忘死。

    我覺得,無論在什麽地方混日子,一切都可以無關緊要,而女孩子必不可少。

    可我又發現,在與女人的關係上麵,我雖然充滿渴望,卻仍然是那麽的不由自主。不能設定何時發生,無法預知幾時消失,不可隱藏,無從阻擋,永遠不是平行線,像團亂麻或蛛網,重重疊疊,將你束縛在其中,無能為力,卻又不能聽天由命。你必須掙紮,踢騰,各方安撫,永無休止。

    你背負了一切罪過,還不能懺悔,更不能後退。負罪前行,就是你胡亂享受愛情滋潤之後應得的懲罰。

    我說的不是過去,更不是將來,而是現在。就在這個危機重重的黑屋子裏,我麵對三個女孩子,就像遭遇三個絕頂高手的圍攻,陷入混亂和危機當中。費盡心思把葉欣說服,讓她和朱玲隔開,以為這一下不但平息了兩個女孩之間的爭端,還有機會讓大家活著離開,既與朱玲生死相依,又使得自己與葉欣的隱秘之情不露痕跡。

    有那麽一刻,我曾為自己思慮周全的計劃洋洋自得。如果阿紅不出現,事情就會向我預料的方向發展。

    旁邊吊著的是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與我無關,更無損於我的計劃。可她偏偏就是與我有親密關係的阿紅。

    她兩天前被聚鷹幫抓去,導致我剛才的布局忽略了她,甚或忘記了她。她為何會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這個問題,看來在此地是無法深入仔細地探究了,我必須麵對她的質問,平息她的憤怒或悲傷。

    要命的是,我沒信心能做到這一點。

    我仍然手指著力,緊緊抓住朱玲身下的鐵網,如此下去支撐不了多久,就算身上沒傷,我也不能無限期地保持這個姿態。

    阿紅剛才一直無聲無息,不知道她是真暈過去了,還是故意不出聲,靜聽我們的談話。現在,她在鐵網中翻了個身,麵對著我,微弱的燭光裏,我卻能清晰地看到她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態,目光暗含憤怒,像把利劍,射在我身上隱隱作痛。

    我這一跳,沒有觸動萬方成的精妙機關,卻點燃了阿紅心中的怒火。

    阿紅冷笑道:“王大俠,你一共有幾條命?之前承諾過與我生死與共,現在又答應與這位姑娘生死相依。還有房間裏那個小女孩,如果我沒猜錯,你們兩人也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吧?你是不是也想與她同生共死?”

    我強笑道:“命我隻有一條,而且又帶傷又中毒,活不了多久。我希望的是,你們三個能活著出去,我死在這裏。”

    朱玲在上麵翻身質問:“你真的跟那小妖精不清不楚?你也太讓我失望了吧?”

    阿紅冷笑:“現在才知道要失望?你跟他不清不楚的時候,就沒想過我的感受嗎?”

    朱玲歎道:“有些事情不由自主就發生了。”

    阿紅說:“那邊的小女孩,也可以用這句話來搪塞你和我。”

    朱玲在上麵用腳蹬了一下,問我:“王大哥,你說,到底與那小妖精是怎麽回事?”

    我本想死不認賬,先讓她們平息了再說,別把事情攪成一鍋亂粥。但轉念一想,死不認賬就得編造各種謊言為自己開脫,如此一來,為人就太不誠實了,雖然我不算是大俠,也不能靠欺騙玩弄幾個女孩子。而且,現在隨便說一句謊話,都會或明或暗地傷害其中一個或幾個。這跟在江湖上以武功隨意殺人,也沒什麽區別。

    我每一次都抵製不住誘惑,把持不住感情,守不住承諾,這首先可以歸結為我對女性有一種莫名的崇拜心理,然後就是源於自己感情上的幼稚和任性。如果再輔以謊言,就變成人品有問題了。

    這一步,我王大俠絕對不能邁出去,否則以後可能萬劫不複。

    但是,我如果全說實話,承認與葉欣在那間狹小的房間裏,有過情不自禁的相擁、接吻,而且還發生了兩次,恐怕我立即就要萬劫不複。

    朱玲舍生跳下陷阱,隻為了見我一麵,如果她知道自己跳下來的那一刻,我正與另外一個女孩子親熱,不知會憤怒悲傷到何種程度,能幹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實在是難以預料。

    況且,旁邊還有一個神秘現身的阿紅,她估計也是為了救我或見我,而落到這個地步。

    我隻好向朱玲說:“葉欣是派來的,你應該知道她的為人和個性。”

    這話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從哪個方向理解都可以。如果朱玲心理上傾向於相信我,那麽這話就像是在否認,如果對我疑心太重,也可以看作我承認與葉欣的關係。我覺得,要是朱玲和阿紅還想活著離開,可能會因這話不再糾纏下去了,畢竟這個是非之地危險重重,現在也不是厘清男女關係的時候。

    隻可惜,這是我一廂情願或自作聰明的想法,兩個女孩子沒什麽理性,也不在乎什麽場合,更不管事情的輕重緩急。對於感情之事,一旦鑽進去,就非得弄個一清二楚。

    首先發難的是阿紅,她冷笑道:

    “王大俠,在我看來,這位葉欣小姑娘的為人和個性,似乎你更熟悉一些。因為,她脾氣壞到敢於頂撞和嘲諷她的主人,對你卻含情脈脈、百依百順。”

    我爭辯:“我一共才見過她兩回,怎麽可能熟悉她的個性和為人?還有,所謂的含情脈脈百依百順,隻是你先入為主的想法吧?隔這麽遠,燭光又如此昏暗,你是怎麽看出她在我旁邊含情脈脈的?”

    阿紅笑道:“含情脈脈脈這種事,不是用眼睛看出來的,而是感覺到的。就像野外的狐狸,你還沒看到它的身影,老遠就能聞到騷味。至於說見過兩回不熟,是你王大俠在強詞奪理,我和你隻見過兩回對不對?據我所知,你跟你上麵那位姑娘,也是在見第二回的時候一拍即合的吧?”

    我平常自負口才,現在終於理屈詞窮。本想爭辯幾句,然後想法子把話題引向如何逃生,看來是徒勞,這種事情永遠理不清,越掙紮越混亂,最好的辦法隻能是閉嘴。我這麽想著,便不再說話,感覺手指泛酸,越來越麻木,於是努力向上攀爬。

    阿紅的話剛停,朱玲又接上了:“葉欣個性我清楚得很,她從小做事就不擇手段,不顧後果,經常有出人意料的舉動。所以,她說刺你一劍我相信,脫光衣服誘惑你我也信。”

    阿紅笑道:“這小姑娘雖然還沒長成,也算是個美人胚子,王大俠,你豔福不淺呐。”

    我嘟嚷:“我重傷在身,能幹出啥事來?這能算豔福嗎?我看是種折磨。”

    阿紅冷笑:“要不是重傷在身,你可能啥都幹了吧?聽你口氣,好像還心有不甘啊。王大俠,你就知足吧,不管怎麽說,這位小美女的**,也讓你先睹為快了。”

    我不知該怎麽接話,雙手雙腳隻顧往上攀,終於爬到朱玲旁邊,手腳都能借力,比剛才的姿勢舒服多了,而且,與朱玲隻有一網之隔,她在裏我在外。

    我看到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低頭不願看我,輕聲說:

    “王大哥,那天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傷得比現在還重吧?”

    這話說得隱晦,卻並不難理解。以阿紅的聰明機靈,當然聽得出,我在重傷之下仍然與朱玲親熱,現在傷勢複原了幾分,怎麽就不能再與葉欣親熱?也許,在阿紅的想象裏,發生過的事更加深入,認為我什麽都幹了,否則,怎麽會一個不顧性命跳下來見你,另一個為你不惜與主人翻臉?

    所以,無論如何,阿紅與朱玲都不會相信,我能抵擋住葉欣的**誘惑,在這一點上,她們兩人算是同病相憐了。

    她們所不知道的是,實際情況比她們想象的曲折得多,我開初確實沒有接近葉欣的**,而且理由是心中有了她們兩個人,可是,這道防線,我並沒有守到最後。更糟糕的是,淪陷的時候,我還帶點竊喜,甚至可以說甘之如飴,最後還戀戀不舍,找不到一絲被迫或受誘惑的因子。

    解釋是多餘的,而且永遠也解釋不清。我耷拉著腦袋不說話,就像個受審的罪犯,事實俱在,無從辯駁,隻求以良好的認罪態度獲得一絲輕判的機會。

    阿紅繼續冷笑,說話也提高了聲音,明顯比剛才更為憤怒了:“王大俠,現在大家都被困住了,生還的希望恐怕很小,死亡又不知何時才能來臨,左右無事,你就講講跟那位小姑娘的風流故事吧,一是為了解悶,二是讓我們都死個明白。”

    我急得臉上發燒,訕訕地說:“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