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臨淵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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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臨淵侯府。

    早晨,還不需要鬧鍾叫醒自己,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整夜的臨淵侯,小侯爺高永夏的親生父親高青竹看了一眼天色,決定索性不睡了。

    高青竹穿著白色的睡衣和布拖鞋,臉色有些憔悴,在二樓臥室的窗前,來來回回踱步了許久之後,亦始終難以驅散走,纏綿在心中的那份不安與焦慮。

    高青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戒了大煙許多年的他,此時真的想破戒再找來一根抽上一抽,卻知道家裏不會找得到這種東西的,但心裏想抽一根大煙的欲望越來越強烈,就像是已經燎了原的火一樣,燒的他心裏格外的難受。

    窗外,天空中濃濃的烏雲遮住太陽,厚重得像是隨時要化成一場急切的陣雨灑落人間。陽光竭盡全力才能勉強穿過雲層,世界與往日相比顯得有些微暗。

    高青竹看見路過的風吹動院子裏種植的大樹的枝椏,仿佛那陣風可以穿過眼前的玻璃繞到他的周圍,令穿著長袖睡衣的他感到身體有些發涼,完全不像是一個夏日。

    “永夏。”高青竹忍不住念了一句,眉頭皺的更緊了,然後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忽然看見不遠處蹲著兩個年輕的男性仆人正在低著頭吃早餐,偶爾會抬頭往他的房間看過來。他所居住的這幢樓的所有玻璃都是特製的,不管外麵的天氣、陽光如何,都無法看到屋裏的情景。

    所以並不需要擔心這些下人能從他的表情中,推測出主人的心境。

    他在認真仔細的思索著,捫心自問。

    難免的,又會想起小侯爺高永夏來,畢竟就隻有他這麽一個兒子,怎能不為他打算呢?

    高青竹從來對那番“男孩窮養,女孩富養”的理論嗤之以鼻,從高永夏出生以來就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委屈,即便是他不願意在魔法班裏呆著,非要去鬥氣班裏找那個叫陳錚的老師去拜師,引起了不知道多少的軒然大波,臨淵侯也從沒對此說過一句反對的話。

    這世間並不是所有的父愛,都是嚴厲的。

    和整個沒合眼的夜裏一樣,兒子成長的許多瞬間又都開始在腦海裏閃過,像播放幻燈片一樣。當通訊器的鈴聲響起來的時候,高青竹才從思緒裏緩過神來,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機械手表,六點五十分。

    通訊器上顯示,聯係人叫白漠,是多年前他還沒成家時結識的一位兄弟,亦是令他這一晚整夜難眠的那個人。

    高青竹拿起通訊器,淡淡的說道:“白漠。”

    那頭的白漠說道:“侯爺,您考慮的怎麽樣了?”

    高青竹歎了一口氣,對這位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並不有所隱瞞,說道:“還沒想好。”

    白漠點了點頭,想起那個天賜水身的女孩,居然和悉熟小駐的老板娘翟海苔相識,不由說道:“確實,誰能想的到,一個小客棧的老板娘,居然是神風學院畢業的正統魔法師。”

    高青竹抬頭瞥了一眼陰暗的天色,說道:“對啊,這事難就難在這裏,就算是一個再普通的人,能沾上神風學院的邊,都讓人不敢招惹。神風學院,唉,神風學院。”

    白漠附和著說道:“對呀,畢竟是大陸第一學院,屹立大陸一千多年不倒的存在啊。”他聽見通訊器對麵是一陣沉默,知道臨淵侯高青竹仍是在猶豫不決,不由試探地問道:“侯爺,要不然綁架的事情,咱們就算了吧?”

    “算了?”高青竹聽到白漠的話,微微愣了一下,想起來每當高永夏提起那個女孩時的飛揚神采,立即反駁說道,“不行,不能就這麽算了,讓我再想一想。”

    通訊器裏一陣的沉默,連對麵的人的呼吸聲都聽不到,白漠甚至有幾次懷疑的檢查是不是臨淵侯已經掛斷了。

    過了許久,高青竹才又開口問道:“那個陳錚的真實身份,你調查清楚了沒有?”

    白漠回答說道:“還沒有,從全大陸的所有城市裏,都查不到這個人的真實來曆,也沒有他的任何生平事跡,這個人就好像是憑空出現的。”

    高青竹對此有些不滿,說道:“憑空出現?這個人難道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麽?從禁魔手鏈這方麵入手,也查不到麽?”

    白漠搖了搖頭,說道:“查不到。聖殿那裏近十年來關於禁魔手鏈的記錄,我們都仔細的查過,隻有七個人,沒有和陳錚相符的記錄。”

    高青竹沒等他說完,就憤怒地插嘴說道:“近十年的查不到,那就查近二十年的,近三十年的記錄。另外,你也可以去青檸魔法師學院那邊查查,看看他是怎麽當上鬥氣班的老師的。本侯可不能讓永夏拜了個來曆不明的老師。”

    白漠隻能回答說道:“好的,我立即去查。另外,這個叫陳錚的人,好像和悉熟小駐的老板娘翟海苔認識。”

    “好像?”

    白漠說道:“悉熟小駐和青檸魔法師學院都在朱雀大街,挨得挺近的,這個叫陳錚的人偶爾會去悉熟小駐的大堂裏喝上幾杯酒。從您讓我開始調查陳錚開始,他一共才去了一次,中間隻是和翟海苔說了幾句閑話,所以倒是不太清楚兩個人是不是認識。”

    高青竹抬起左手撫了撫額頭,暗歎這個世界上的人際關係,還真的是一個有一個的圓圈。他又細細想了一下,低聲向白漠說道:“綁架宇婷那丫頭的事情,還是按照計劃進行吧。畢竟隻是演一場戲而已,出不了什麽大亂子。”

    “是。”

    高青竹仔細吩咐白漠說道:“記住,做事的時候隱秘一些,除了我們倆,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和我有關係。”

    白漠畢恭畢敬地說道:“這個侯爺您請放心,就算是對踩點和行動的手下我也沒透漏半點風聲,隻是告訴他們有人出高價錢買這個有天賜水身的女孩。”

    高青竹臉上神色稍緩,說道:“你辦事,我一向都是放心的。等這件事情的風波過去了,你也別這麽在外麵像個小混混一樣的飄來蕩去了,直接來侯府裏謀一份差事,順便還可以幫我照看永夏那孩子。”

    白漠聞言,驚喜地說道:“多謝侯爺。”

    掛掉通訊器之後,高青竹站在落地窗前,仰首凝視著天空中低垂的濃濃烏雲,心中微微泛起一些波瀾。

    少年時,也曾經雄心壯誌地立下誓言,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隻可惜事與願違,今生終究還是做了許多違心的事情。

    綁架一個十二歲的女孩的事情,用陰險狡詐,心狠手辣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隻是如果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再加上之後的一些其他的計劃,永夏和那個叫宇婷的女孩之間的關係,應該就會更進一步。

    那些陰暗的見不得光的醜事,是他臨淵侯高青竹做的,那又怎樣?

    誰知道?

    當年他不過是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他的父親給他起名叫做“青竹”,其中的寓意取自於“君子如竹,爭風逐露,卻心中有節”。

    立誌出鄉關之時,他的心中充滿豪氣,帶著一腔的熱血和憤世嫉俗,獨闖雪原帝國的都城洛水城。

    這世間的哪個男子,在年少的時候,沒想過要成為“天下奇男子,平生以氣義撼當世”?但在殘酷的現實和命運麵前,茫然四顧的高青竹低下曾經高昂的頭顱,做了第一次的妥協。

    為了富貴榮華,一步登天,他娶了雪原帝國當朝帝王謝遲的親妹妹謝雨泓為妻,那個對學富五車的他一見傾心的長公主。

    封臨淵侯,世襲罔替。

    隻不過是拋棄了那個已經在家鄉苦苦等待了他七年,將來也許會繼續等下去的那個青梅竹馬,僅此而已。

    這個世界,哪有那麽多的從一而終,白頭偕老,山無棱,天地合?

    之後又陸續做了些違心的錯事,往往都是一開始極其細微的偏差,有時天意,有時腦熱,有時身不由己。

    那個曾經的天真少年,早已經被湮沒在了曆史的長河裏,再也找不到了。

    高青竹在回首往昔的時候,偶爾也會感歎一句:“回不去了。”不知道他說的是回不到過去,還是回不到鄉關。

    人生怎能隻如初見?

    同一時刻的朱雀大街,起的極早的翟海苔和雲翼兩個人在忙完了早上的活之後,終於可以坐下來休息一下。兩人隨意找了一張桌子,對坐著一邊閑聊,一邊吃著翟海苔親自下廚做的美味早餐。

    早餐不是十分的豐盛,隻有麵包、煎蛋、包子和豆漿,和提供給居住的客人的早餐並沒什麽兩樣,卻做的十分的香甜可口。

    雲翼和翟海苔聊起了聖殿的法師覺醒,低下頭去喝了一口豆漿,抬頭的時候餘光看到客棧的門口好像有一個人影立在那裏。

    仔細看的時候,是一個英俊的少年,在發現雲翼的目光之後,立即躲閃開去,從視線被遮擋住的地方匆匆離開了。

    但僅僅就是那一眼,雲翼還是認出了他的身份。

    “高永夏?”雲翼喃喃的說道,他怎麽會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