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時明媚如初的夏日陽光裏，十二歲的少年雲翼與翟海苔緩緩走出聖殿的大廳。

    在大廳外的玄武門下，翟海苔向雲翼簡單地囑咐了幾句之後，讓他獨自返回悉熟小築，她則反身走入了聖殿裏。

    翟海苔走到殿主的身邊，沒有轉身去看一眼雲翼猶豫著離去的身影，說道：“殿主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有什麽事情麽？”殿主深深地看了一眼翟海苔，隨她來到大廳樓梯旁邊的角落，淡淡地開口問道。

    翟海苔微微沉吟了一下，說道：“殿主大人，您也是神風學院畢業的吧？我記得好像在學院裏見過您。”

    “哦？原來是師妹啊，嗬嗬。”殿主對她客氣地笑了一下，並沒有和翟海苔敘舊的意圖，淡淡地說道：“翟姑娘，有什麽事情，你就直說吧。”

    翟海苔本是心高氣傲的人，哪裏做過這種奉承的事情，不過想起來艾薇兒臨行前對她的囑托，心裏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知道雲翼的事情……”

    殿主開口說道：“雲翼的事情，還是需要先調查一下，不過卻不是我們查。”

    “不是你們查？”翟海苔脫口而出說道，“那是誰查？”

    “這件事情，我準備上報總殿，讓上麵派人來查。”殿主見翟海苔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於是繼續解釋說道，“怎麽，想不明白麽，翟姑娘？以為這點小事，怎麽我還要大費周章地上報總殿？”

    翟海苔沉默了一下，並不反駁地默認了。

    殿主停頓了片刻，正色說道：“真的隻是小事麽？翟姑娘，你以為什麽是大事？你別看艾裏克城是什麽神風大陸十城之一，而我又是聖殿在艾裏克城分殿的殿主，可就算是我死了，對上麵來說，都隻是屁大點事情，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是，隻要沾染上暗黑屬性的事情，哪怕隻沾染上一絲，都沒有小事，而是頂天的大事。”

    翟海苔看著殿主臉上的嚴肅神情，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點了點頭，然後問道：“那，雲翼他，會被怎麽……處置？”

    殿主想了想，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猜，出於聖殿對暗黑屬性這件事的謹小慎微，那少年估計會被……”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的眼中精光閃爍，手上則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這……”翟海苔一臉震驚的神色，有些不敢相信，說道，“這麽嚴重麽？”

    殿主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嗯。而且，師妹，我跟你說些交淺言深的話，你聽聽就算了。聖殿到時候會考慮到自己的形象，並不會公布這件事，隻會偷偷的處理掉那個叫雲翼的少年，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聖殿這些年，不知道已經做了多少次了。”

    殿主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著翟海苔，反而是仰頭望天，夏日的上午陽光明媚，天地間一片光明氣息，他的嘴角反而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麽？可是在見識到這些陰暗、卑鄙的事情之後，讓他再如何相信聖殿，甚至是如何相信這個世界上的光明？

    “光明，嘿嘿，光明，你讓光明之下再無黑暗，可是，你又比黑暗見得光多少？”在艾裏克城權勢通天的殿主喃喃說道。

    翟海苔低下頭去，不知道殿主為什麽會跟他說這些“交淺言深”的話，僅僅是有感而發麽？她的心裏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為雲翼的命運感到擔憂，她沉默了半晌，才平複了心情開口問道：“就，沒有別的結果了麽？”

    殿主說道：“也不是沒有，除非有奇跡出現。”

    翟海苔問道：“奇跡？”

    “嗯。”殿主點了點頭，說道，“除非，這個少年的身份確實清白的，而且有真正的大人物保下他，才不會被殺掉。”

    翟海苔雖然知道那對於一個艾裏克城裏的普通少年來說隻是奇跡，依然問道：“如果奇跡真的出現的話，他會被怎麽處置呢？”

    殿主淡淡地說道：“他會被戴上禁魔手鏈，終生不能再使用魔法。”

    翟海苔緊緊皺著眉頭說道：“最好的結局，才隻是被戴上禁魔手鏈麽？”

    殿主冷笑了一下，說道：“怎麽，不知足麽？這麽多年裏，全大陸被查出來的黑暗屬性的人裏，有多少的王公貴族，苦苦哀求著聖殿，想被戴上禁魔手鏈。可翟姑娘，你知道麽，這十年來，被戴上禁魔手鏈的人，一共才隻有七個。”

    隻有七個？翟海苔被當場震懾住，要知道，暗黑屬性雖然稀少，但在很久以前的那場聖戰之前，暗黑屬性同水、火、風等屬性一樣，都是最基礎的屬性，隻是在那場聖戰之後，才被大陸第一勢力聖殿所封殺。

    可這十年來，即便保守估計，覺醒後是暗黑屬性的人，百萬總該有了吧？

    翟海苔咽了一口唾沫，才試探地問道：“那，除了這七個，其他的……”

    殿主看了她一眼，陰陽怪氣地笑著：“哼哼。”

    翟海苔站在原地，心中久久不能夠平靜，許久之後才重重歎息了一聲，似乎是在為包括雲翼在內的那些人感到惋惜。

    “希望雲翼他，能夠得到命運的眷顧吧。”翟海苔如是說道。

    命運的眷顧？殿主微微一怔，愣在那裏，沒有說些什麽。

    “顧眷。”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兩個人轉過身去。

    在躺椅上躺著的老人陸離從陰影裏走了過來，喊了一聲殿主的名字：顧眷。

    顧眷？翟海苔心裏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沒有想道眼前這個已經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曾經在學院裏有過數麵之緣的師哥，居然有個如此文雅的名字。

    “尊敬的冕下。”兩人向回歸故裏，已經不再於聖殿中身居高位的老人躬身行禮道。

    “免禮吧。”老人淡淡地說了一聲，“顧眷，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就當沒聽到過，可是希望你，不要讓我再聽到第二次。”

    在艾裏克城裏身居聖殿分殿的殿主的顧眷全無牽掛，天不怕地不怕，反問著說道：“怎麽，敢做，就不能讓人說麽？”

    陸離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一樣深，他看了一眼眼前的顧眷，搖了搖頭，說道：“顧眷啊，我最近在讀一本書，裏麵有這麽一句話說的很好：有些事兒不上稱沒有四兩重，可要上了稱，一千斤都打不住。”

    顧眷輕笑著說道：“小人已經很多年沒讀過書了，冕下，您老人家說的話太過於深奧，請恕我難以理解。”

    陸離深深地看了一眼顧眷，說道：“可惜了，真是可惜，當年有踏雪尋梅之稱的顧眷，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

    顧眷淡淡地說道：“我如今貴為大陸第一勢力在艾裏克城的分殿的一殿之主，榮華富貴唾手可得，怎麽叫如此境地呢？”

    “一殿之主？榮華富貴？”陸離搖了搖頭，笑著說道：“虛負淩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事到如今，你落得這種境地，能說服你自己麽？你若看得開一點，即便是在聖殿的總殿裏，都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旁邊站著的翟海苔並不敢開口插話，隻是低著頭聽著兩個人的交談，她隻知道陸離是聖殿裏退下來的大人物，卻沒有想到，陸離對那個叫顧眷的殿主的評價，居然如此之高麽？

    隻聽見顧眷在回憶了往昔一瞬間之後，喃喃地說道：“踏雪尋梅麽？可惜，踏雪尋梅，回首時已是天盡頭，我早已經迷路，再沒路可走了。”

    陸離輕輕說道：“你的心胸和眼光都夠了，匡世經緯，胸懷天下，可惜在格局上，你較站在這個世界最頂峰的那幾個人，還差那麽一點。雖然隻差那麽一點，但對你來說，卻是最致命的一點。”

    顧眷沉默了一下，並不接話，隻是在心裏，忽然就想起來了，最喜歡的那個詩人，在自殺之前，寫的最後一首詩，裏麵那句悲傷、絕望的詩句：“大風從東刮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麽意思？”

    光明，在見到了這些陰暗的事情之後，讓我如何再相信你，又讓我如何再上下求索？

    現在我已經變得什麽都可以接受，但已經不再相信了。

    “可惜了，真的可惜了。”老人陸離步履蹣跚，緩緩朝著樓梯的方向走去，說道，“放心吧，那個叫雲翼的孩子，他的命我保下了，最多就是被戴上禁魔手鏈而已。”

    待到老人漸漸走遠，翟海苔才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猛的抬起頭來，卻又鬆了一口氣。至少，雲翼他性命無憂，也算是給艾薇兒有了交代。

    翟海苔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微微發胖的中年男子，她曾經的師兄，如今穿著一身的華服，雖然貴為一殿之主，卻並不像那些王公貴族一般有氣勢，隻是像一個暴發戶一樣，但翟海苔絕不敢在心裏小覷這個人。

    “匡世經緯，胸懷天下，虛負淩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翟海苔清楚的聽到，剛才尊貴的冕下大人用的是這樣的字眼，來形容這個即便在聖殿一座城市的偏殿裏，仍舊不能服眾的中年男子。

    顧眷淡淡地看了一眼身邊低著頭的翟海苔，淡淡地說道：“別愣著了，翟姑娘，趕緊回家吧。有空我會去你的小築裏和師妹你再聚的。”

    翟海苔這才回過神來，看著遠處依舊排著的隊伍，那些少年少女和他們的父母就這麽站在那裏，臉上不敢露出任何不滿的神色，即便是魔法師大人寧卓和尊貴的殿主大人曾經就雲翼的事情聊了很久的天，也讓他們等了這麽久。

    看著那些市民眼中露出的敬畏的眼光，又想起剛才殿主顧眷向他說的那一番話，每年覺醒後，和雲翼一樣，那麽多的暗黑屬性的孩子們，都被聖殿無情的處死了麽？

    聖殿？翟海苔心中微微有些異樣，神色有些恍惚地發著呆。

    而殿主大人顧眷麵無表情地朝著大廳外走去，穿過玄武門，向玄武大街的街頭走去。

    不顧路上遇到的潮水一般的行人在看到他之後的躬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