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凡很安靜的站在中西小學二樓樓梯口校長辦公室的門口，甚至都不曾抬眼看看臉上十分為難的梁校長和李老道。

    九月的陽光已經不像是七八月份一樣強烈，但是依然有一種燥熱感，讓李老道的額頭上全都是豆大的汗珠。

    “梁校長，這個事情真的還得請您通融一下。不凡這個孩子是我養大的不假，也是咱們中西村全體老少爺們一塊兒看著長大的，很老實很聽話，絕對是個聽話的乖孩子……”

    李老道今天沒有像是往常出門做法事的時候非常得瑟的甩動自己的那一柄拂塵，兩隻布滿了幹枯的皺紋的老手老老實實的垂在自己的大腿前麵，哀求道：“你看這孩子以前也沒有一個別的想法和要求，就是這幾天忽然說了一句想要上學。梁校長啊，人家誰家六七歲的孩子不都是亂七八糟的一堆願望，不是要這就是要那，你看看不凡這個孩子，唯一的願望就是上學，您看看……”

    梁校長摸著自己有點半禿的腦門說：“這個我知道，按照咱們國家規定，適齡兒童的確是都應該上學。你如果不讓他上，我都得找你動員，讓他上學。問題是……他才七歲啊，居然要直接上五年級，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李老道拍著胸脯說：“梁校長，這個你放心，我家不凡想要上五年級，那肯定是因為他前麵四年級的課程都會。你別看他才七歲，從四歲開始他就給我要書看，到現在再去書店買的書，我都看不懂了……”

    “你？我就不說你多深文化水平了……”

    梁校長訕訕一笑，瞅見自己辦公桌上一份文件下麵壓著的一份試題，上麵露出一行字：三年級數學模擬試題；就說：“這樣吧，我這裏有一份三年級的數學試題，就讓李不凡現場在這裏做一下，權當考試。隻要他能考個及格，我就讓他插班越級上三年級。老李啊，你也別給我爭，咱讓事實說話好不好？上級有個檢查組要來，我需要去校園裏轉轉……”

    李老道接過那套試題，遞到了李不凡的麵前，帶著喜出望外的神情跟著梁校長朝外走，遞上一支玉菊香煙，說：“梁校長真是大仁大義，愛惜人才啊……”

    “你看你這都用的什麽詞啊！”

    梁校長哭笑不得，說：“你讓李不凡來上學，也是對的。咱們現在是科技社會，你那套神神叨叨的東西，糊弄糊弄無知的老百姓還行，在外麵的社會上行不通了。以後還是得讓李不凡學習科學文化知識啊！”

    李老道訕訕笑道：“梁校長這話也不見得全對，想我道門傳承兩千年，那是有深厚底蘊的……”

    “不過——”

    李老道糾正一個事說：“梁校長，這可不是我想讓不凡來上學，是他自己說的。”

    “他自己說的？他不是……”

    梁校長愕然：“他開口說話了？”

    李老道挺挺胸脯，微笑道：“梁校長有所不知，在我道門經文多年熏陶之下，我家不凡終於開口說話了……”

    ………………………………

    李不凡開口說話，讓梁校長大吃一驚，那是有道理的。

    在中西村，被李老道收養的李不凡一直都是一個異類，以至於中西村的人都不得不用異樣的眼神審視著李不凡。

    中西村是鎮上遠近聞名的大村富村，東邊是煤礦，西邊是電廠，村北還有兩條鐵路經過，一條鐵路很短，僅僅連著煤礦和電廠，另外一條鐵路則是過境的長鐵路。

    大概是村東煤礦的產量不足以支撐電廠消耗的原因，電廠還會從外地購進大批的煤炭，所以中西村的很多人家家裏都買了解放牌的大卡車，專門給電廠送煤，久而久之，村子富了，各方麵的建設也就跟進了上來。

    在1987年的這個時間，這個村子之中有自己的柏油馬路跟國道相連，柏油馬路的兩邊還有自己的百貨大樓和新華書店，甚至縣城還專門開通了通往中西村的公交車。

    李不凡第一次出現在中西村的視野之中是1980年的時候，那條途經中西村的鐵道上出了一次嚴重的翻車事故，整列火車之上僅有的幾十個乘客不是當場死亡，就是救治不及時，死在了醫院的急救室，隻有李不凡這個剛出生的小男孩，被此前不久來到中西村道觀掛單的李老道從殘破的車廂之中救了出來。

    按說剛出生的孩子，那都是又哭又鬧不讓人安寧的，偏生這個李不凡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他不哭，也不鬧，甚至都不動，如果不是在他醒著的時候那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很有規律的眨動著，都讓人懷疑這個孩子也死掉了。

    一直到李不凡長到兩歲的時候，他才開始活動腿腳，到了他四歲的時候，他才轉動腦袋，開始觀望四周。

    中西村很多人都懷疑這個孩子是傻的，但是李老道自有一套說辭，認為這個孩子天生異象，此後必非凡人，所以村裏有人問起孩子的名字的時候，李老道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李不凡。

    有了名字的李不凡給很多人的感覺除了怪異還是怪異，這個出生之後一直沒出過聲的孩子一直都是不言不語的，即便是跟著李老道出去做法事的時候，也一直像是一個旁觀者，站在一邊觀望著一切，一聲不吭。

    隻有到了書店的時候，他才會用手勢將他想要的書指給李老道看。

    現如今，李老道所在的那座小小的道觀之中，有一間屋子是給李不凡的，而在這間屋子之中，除了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張床之外，其餘的地方擺放著的全都是李不凡的書。

    沒人知道這些書李不凡是不是都看過，盡管李老道四處聲稱這些書李不凡都看過了，不過道觀鄰居家一個高中生偶爾一次去李不凡的房間，發現裏麵有一些書，居然是使用非華夏語非英語編撰的時候，堅決的認定李不凡不可能看得懂這些書——他後來承認，他也看不懂。

    誰會相信高中生都看不懂的書，那時候還不足6歲的李不凡就能看懂呢？

    當然，不管別人怎麽看，李不凡自己都是沒意見的，因為他一直都沒有說過話，甚至於，不管是別人說出來什麽樣的對他的看法，他的目光都沒有注意過別人一下。

    在李不凡的眼睛裏，隻有那一屋子的書。

    現如今，李不凡居然開口說話了！

    梁校長撇撇嘴，想給李老道提個意見，說李不凡既然會說話了，就該教教李不凡講講禮貌，剛才網開一麵給你一份試卷考考試，那可不是白給的，換你一句“謝謝”總是該當的。

    不過看看這個以給人做法事為生的道士，梁校長還是果斷閉上了嘴。

    他並不認為李老道這樣的宣揚封建迷信的人懂得現代禮貌，就像他也不認為李不凡能夠通過考試一樣。

    ………………………………

    校長辦公室。

    李不凡站在梁校長的辦公桌前，麵前擺放著那份試卷，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梁校長的桌上掃了一圈，掠過了那支鋼筆，那支圓珠筆，最終把目光落在了那支還沒有削出筆尖的鉛筆上。

    鋼筆和圓珠筆他都見過，但是沒見別人怎麽用，倒是這種鉛筆他見鄰居家那個8歲的孫詩韻做作業的時候用過。

    不過，鉛筆不削是沒辦法寫字的，把這支鉛筆拿在手裏之後，李不凡又在梁校長的桌上掃了一圈，沒有找到孫詩韻使用的那種鉛筆刀，臉上不由得閃過一點點的猶豫。

    扭頭看了看校長辦公室的門是關著的，校長辦公室的窗戶外也沒有其他的什麽人影，李不凡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將鉛筆的一頭塞進了自己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之間。

    他知道鉛筆外麵這層皮是木頭的，隻要是將這一層木頭去除，露出筆尖來，那就能夠寫字了。

    但是校長辦公桌上既然沒有鉛筆刀，他也隻能是使用自己的方法讓木頭靠邊站，讓筆尖露出來。

    一縷縷輕微的煙氣在他右手捏住鉛筆的三根手指之間輕輕巧巧的升騰起來，伴隨著他左手的轉動，一點點發黑的木屑從他的手中飄落下去。

    轉眼之間，等著他的右手三根手指鬆開鉛筆頭的時候，鼻尖已經露了出來，而原本包裹在外麵的那一層木頭，卻是呈現出一個完美的圓錐斜麵。

    隻是略微發黑。

    在試卷上輕輕劃了一道，試了試，發現果然能夠寫字了，李不凡很滿意的輕輕點頭，然後把目光落在了試卷的第一題上：

    “2次函數的最小值是________”

    ………………………………

    在校園之中檢查衛生的梁校長被他老婆在學校門口的鐵柵欄門那邊喊過去之後沒半分鍾的時間，臉色就有點不怎麽自在了。

    李老道眼睜睜的看著梁校長的老婆伸長著胳膊一手指一手指的戳在梁校長的腦門上，把梁校長戳了一個大紅臉，就忍不住的扭頭偷笑。

    中西村的人幾乎都知道梁校長怕老婆，而且梁校長的老婆最不會給梁校長留麵子，不管是什麽場合，一言不合，對梁校長不是罵就是打；中西村的人對此早已經習以為常了，他李老道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扭開身子裝沒看見。誰讓現在求到梁校長的麵前了呢？

    他本來以為梁校長回來之後會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小聲咒罵自己的老婆，但是他沒想到梁校長滿臉通紅的對他說：“老李，對不住了，我今天無意中把我兒子初三的數學試題拿到學校來了，這不我兒子大上午的騎自行車回來拿了。你別急，李不凡肯定不會做，咱現在回去，我再給他換一套……”

    李老道心說你這不廢話嗎？李不凡再怎麽樣也隻是一個7歲的孩子，連小學都沒上過，怎麽可能會做初三的數學試題？

    兩個人急火火的回了校長辦公室，推門進去，正看到李不凡保持著出門前的姿勢站在辦公桌的前麵一動不動。

    “小家夥給憋壞了吧？對不起哈，是我把試題給弄錯了，你等一下，我立刻給你……”

    梁校長的老婆還在學校門口等著呢，梁校長抓起桌上的試題一邊給李不凡說著話，一邊向外走，話說了一半，人也僵在了李不凡的身邊。

    他看到，這一套試題居然全都有了答案，而他作為小學的校長，隨隨便便的一眼看上去，大致的就能判定，上麵幾道題的答案是對的。

    “這……這是你做的？”

    梁校長目瞪口呆。

    李不凡抬頭看看他，眼波如水，澄淨清明，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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