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我們等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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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奎夫婦與盧氏正在堂屋內無言對視,閨女本就長得醜,再經曆這定親不成之事,當日又有好多人看到崔銘撲下來,這往後可怎麽辦。然而,比起往後,眼前也是一個困局。

    正為難之際,管家說王縣伯和太子上門拜訪,激動得盧家三人都快哭了。王玨此人向來主意多、本事大,若她來幫忙勸說盧大娘子,沒準能比旁人來說有用。

    故此,兩方見禮後,盧家三人灼灼地盯著王玨看。王玨則是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說來很是尷尬,事情到今日局麵也有她的過錯。

    房遺愛一路將腦袋窩在馬周頸窩處,到了舅舅家,更不好意思露臉了。盧氏對自己的搗蛋兒子還是很了解的,她過去欲拍拍房遺愛的後背說道:“怎麽,到了舅舅家都不給長輩見禮嗎?”

    “嗚嗚,外甥見過舅舅。”房遺愛露出一張小花臉,雙眼紅得跟兔子似的。

    見外甥如此,盧奎連忙從馬周手上接過房遺愛,“你不用自責,此事是經過我首肯,你才敢去做,如何能怪你呢。我本有自己的考量,沒想到那崔銘竟因才華過於傲氣,崔氏宗族的教育也不過如此了。”

    盧氏接話道:“大哥勿生氣,這樣的人,咱家閨女不嫁他也是好事。”說完連忙招待客人們到堂屋入座,而後迫不及待地看著王玨說道:“多謝王縣伯特意趕來,薈兒那孩子關屋裏不出來,我是沒了法子,可否勞煩您幫忙勸導一二。”

    王玨就是為此事而來,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我正有此意,勞煩伯母帶路。”

    客人剛進門就求人辦事兒,盧奎有點過意不去,但到底是擔心閨女,他老臉一紅還是什麽都沒說。盧氏給王玨、周齊和武照帶路,郎君們則留在堂屋與盧奎聊天,至於他們的主要話題,自然是變著法兒地譴責崔氏。

    譴責完崔銘還不忘崔智賢,主要內容就是此人太過廢物,王老大一家的滅門案找不到凶手,倆老頭被打的事也不敢查,待有機會必然要教訓他一二。聽得連李承乾都讚同他師兄們的言論,盧奎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百家派弟子連罵人都了得,解氣呀!

    再說盧氏帶著王玨師徒一路行到盧薈房門外,隔著房門就能聽到屋內的哭泣聲和侍女們安慰的言語。王玨輕歎息,弄得人家好好的閨女成了這樣,實在太過意不去。

    有件事她倒挺好奇,房遺愛這小子一貫不跟自己客套,若盧薈的容貌有失,房遺愛為何不跟自己求藥。就算不是長斑或胎記,讓她變白總能做到的,俗話說得好,一白遮百醜嘛。

    盧氏推開房門,王玨帶著心裏的疑問跟著走入房中。初見房內跪坐於榻上的娘子,百家派三個女師徒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盧薈的容貌震住了。這個娘子的麵上沒有想象的中的斑點或痘印,相反她的皮膚白皙嫩潤,體形也是豐滿又不顯得臃腫。然而,她真的真的太醜了。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有人是五官單拿出來很正常,組合到一張臉上卻顯得別扭。盧薈則是五官完全沒法兒看,組合到一起更難看。回憶著盧奎夫婦的容貌,這簡直可以稱為基因突變了。

    盧薈見盧氏帶著外人進屋,連忙擦幹眼淚起身。王玨讚揚著在心裏認同,古代女子可不像她這種現代葩,發生在盧薈身上的事情對娘子們來說簡直太可怕。她雖先前有輕生的念頭,剛才也是一直在哭泣,但是見到旁人能迅速調整自己,可見盧家的教育非常不錯。當然,盧氏這種在古代少見的女權主義者,直接被王玨忽略了。

    侍女們很有眼色地往屋外退去,盧氏說道:“你表弟過來看你,將他的老師也請來了。喏,這就是你一直稱讚的王縣伯,還不快來見禮。”

    盧薈聞言雙目放光,比她前些日子看崔銘的眼神還恐怖,嚇得王玨強忍著沒往後退幾步。這個小娘子怎麽回事,不會是看上咱這張帥臉了吧。見盧薈隻是那麽盯著自己猛瞧,王玨不知該說什麽好,她開始在內心走神yy。

    盧氏很無語,若早知道王縣伯還能治療感情傷害,她就囑咐管家請王縣伯而不是叫兒子過來了。總不能一直這樣吧,盧氏輕咳一聲說道:“咱們坐下說吧,我給你們沏茶。”

    聽得盧氏之言,盧薈才驚覺自己失態,她低下頭麵色微紅,隨著盧氏往她院裏的小會客屋走。王玨也是鬆了一口氣,雖然她很自戀,但是被人這麽直勾勾看著也夠尷尬的。

    王玨坐定後開始組織語言,若直接提起被退婚的事情反倒揭人瘡疤,還是從別處切入話題為好。這種話題真不用現找,原主的經曆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王玨迅速將表情調節到哀傷狀,看得盧氏心裏顫巍巍,這樣的場景讓她想到武德九年王玨在孔家忽悠人的樣子。

    “因我出生月餘有老道說我命中帶坎,阿娘自小對我異常嬌慣。雖生在農家,然而我被拐之前卻連重活都沒做過。記得那年我被賣去草原衝喜,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成日被那家人非打即罵。若不是想著留條命回去,好解了家裏人的擔憂,我早就輕生了。

    九年間,我每次逃跑都會被捉回去再遭到毒打,但我被打後依然會逃,我相信隻要一直去做,除非我命喪草原,不然早晚有一日能逃出去。人在遇到困境的時候,如果你自己的內心都沒有希望,那就真的完了。

    衝喜的郎君到底沒挺過去,我被那買家打半死扔了出去。當時我渾身是血地躺在草地上,然而心裏卻異常暢快,哪怕身上痛得要死,哪怕若真的沒人來救我,我絕挺不過兩日,但我依然暢快,因為自由了。

    人生是個很神奇的詞匯,它神奇在無可預料。便是我這樣的玄學大師,也無法看準每個人、每件事。當我躺在草地上,準備享受最後的自由,然後就這樣死去的時候,老師路過救了我。

    這個世界上除了人生,還有另一個神奇的詞匯-知識。跟老師學習後,我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想象著曾經的自己,就像那掉入井底的青蛙一樣,抬頭隻能看得到那麽大快藍天,便以為天真的就是那樣了。

    越是學習,越覺得自己懂得少,越能感受到人類與廣闊天地相比的渺茫,越覺得短暫的生命實在是不夠用。思及被拐前的生活,我的腦中無不是躲懶淘氣,就那樣浪費著生命。

    待我歸家後,家人很為我的遭遇難過,阿娘更是為我今後的生活擔憂。這世間對女子的看法,最好是嫁得好人家,又有孝順兒女才算完滿。然而,比起這些,我卻有著自己的追求。

    我有那樣的遭遇,並不在姻緣上奢求。待我的名聲慢慢傳播開來,又有別有所圖者屢次提親,這世間最難得的就是真心二字。不能求,隻能等待緣分的降臨,故此我從不為此著急。

    遺愛是我的愛徒,屢次聽他提起,自己有個溫柔的表姐。今日聽得你的遭遇,冒昧來訪還請見諒。我實在見不得娘子為郎君輕生,若要死,何不死得有價值一點。便是為你爹娘擋一刀,亦不枉費他們將你苦心教導著養大成人。

    容貌本天定,不要覺得不公平,這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你沒有一副好容貌,有人也在抱怨自己沒有你這樣的好出身。便是剛結束的科考也是如此,大家考同一道題目,必然會有人擅長有人不擅長。大家都想靠著讀書出人頭地,然而有人聰慧到過目不忘,有人要日背多次才能記住一首詩,此就是不公。

    人常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你不似農家女,想來是讀過書的,莫要被姻緣二字困住。女子想出頭,不靠容貌與家室的方法多著呢。人呐,若想活得好,就要努力成為被人羨慕嫉妒恨的那一個。

    看看我旁邊這兩個,她們就算此生不嫁,將來也不會有人敢說三道四。至於他們若瞧上哪個郎君,有智慧的靠智慧,有武力的靠武力。想要得到,隻要你本事夠大,就算去搶也沒人敢說什麽。

    我問你,那隻有一麵之緣的崔家郎就那麽招人喜歡?你哭是為他,還是畏懼人言,或是因為容貌帶來的坎坷?”

    王玨說了很長一段話,話落趕緊猛喝茶。盧薈則是一直仔細聽著,盧氏見她的眼睛越來越明亮,內心升起希望來。

    “我畏懼人言,覺得這樣活著給宗族抹黑,不如死掉還能落個好名聲,也省得同宗待嫁娘子受我牽連。我憤恨,除了容貌我什麽都有,卻因它屢屢受挫。然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怎能怪崔郎君。更不能怨爹娘,就像王縣伯所說,我的生活是很多人求不來的。”

    盧氏方才聽王玨的訴說,眼圈已是通紅。再聽侄女說出心裏話,眼淚早就不受控製的流了出來。還以為這孩子是在鬧脾氣,原來亦是為家人考慮。

    王玨聽到盧薈的話,對她的好感又增加幾分,她試探著說道:“你的考慮也能理解,但是輕生不是挽回劣勢的唯一途徑。能活著給族裏帶來榮光,為什麽還要選擇死呢?我對你很是喜愛,然而我們百家派也有自己的門規,必要經過明年的考試才能入門。入得我派,哪個還敢對你說三道四,誰能怪你阻了前程?隻是,需靠真本事考過才做數,我不會因遺愛而優待於你。”

    盧薈聞言激動得流下眼淚,這樣的哭泣不似方才的悲哀慟哭,而是充滿希望的淚水。她定定地看著王玨,說道:“明年開春我必去南山。”

    王玨輕頷首,由於守孝不好在人家久留,她對著盧氏作揖道:“如此,我先離去了。”又看向盧薈,“咱們明年見。”

    一直未說話的周齊與武照在離去時一齊說道:“盧娘子,我們等你來!”

    盧奎與外麵等待著的百家派弟子完全摸不到頭腦,怎麽老師進去沒一會兒就出來了,還說現在就要返回南山,竟不再安慰一下盧奎那個主人家。奇怪的是,盧氏也沒攔著,還讓他們把房遺愛也帶走,說盧薈現在很忙,沒時間陪他玩。

    房遺愛聽到他娘的話,腦中浮現出《宮女上位記》裏的話:這偌大的深宮後院,宮女是所有人的奴。我就這樣隨時等待著被招之則來呼之則去,沒有選擇還要笑臉相迎,誰能明白我內心的苦痛。

    雖然情況不太一樣,但是他這樣被招之則來呼之則去,娘能不能理解一下他心裏的痛!若王玨知道房遺愛腦子裏想什麽,保準以後再不讓他看女性向小說。

    王玨離去,關於事情經過自會在路上跟弟子們說清。待送他們出門,盧氏也自然會跟盧奎夫婦說起方才的談話。那段談話內容太走心,盧氏學起來免不了又落了一次眼淚。

    連作為郎君的盧奎眼圈都紅了,“我原以為那孩子是受不了打擊,沒想到她竟想了那麽多事情,我盧家的閨女比他崔家郎還懂得什麽是世家,我這個做爹爹的慚愧呀。”

    他媳婦接話道:“薈薈雖貌醜,我對她的教導卻從未落下,甚至因她的容貌缺陷,功課上的要求更是嚴格。既然她有此誌向,又承蒙王縣伯瞧得上眼,咱們必然要在這一年中對她多加教導。”

    盧奎拍案道:“崔家郎考個狀元有什麽了不得,我盧奎的閨女也不差。從明日開始,讓大娘子跟郎君們一起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