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少年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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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梁,金陵。自古秦淮河畔,楊柳堆煙。春寒料峭時節,滿城臘梅香與脂粉氣,讓人走來,不舍得離開。

    笠安坊,年輕一輩的應氏子弟照例每日清晨練功,幾名老者在樓上注視小輩的狀況,目光卻常常落在別處。

    那是應四爺閉關之處,除此外並沒有什麽特別。

    有人凝重地皺緊眉頭,似歎息又似有隱隱的期待:“將曉之前,這裏傳來陣陣波動,他又要衝擊第四重領域了嗎……”

    “他十多年也不出手,偶爾出關也隻一兩日就回去了。不知他現在實力如何,有無把握。畢竟這是第五次,如果再失敗……那這一生便沒有機會可以突破了。”

    另一名長時間不在府內的長老聞言,詫異道:“前麵四次就沒一回成功的?”

    “每一次真氣波動,我們都來看過,最後都無突破征兆。上次他出關,雖實力看不透,但真氣波動仍是第三重圓滿,不會有錯。”

    幾人不約而同歎氣。曾經應氏的絕代天驕啊……

    此時玄門緊閉的密室突然震動起來,周遭建築嗡嗡鳴顫,草木簌簌搖晃,練功的應氏子弟們紛紛停下,望向密室。

    樓上長老皆神色一肅,道:“開始了!”

    然樓下空地卻熙熙攘攘地嘩然,還有一名小輩笑著調侃道:“餘姚姐姐,四叔又要突破了嗎?第四重是不是很難,要突破五次才能成功?我怎麽聽說,守殿長老一次就突破了……”

    應餘姚看那人一眼,皺眉不語。

    密室深處是無邊的黑暗,有人盤腿坐在石台上,抱劍閉目,隱隱有冷汗涔涔而下。令整個密室為之震動的波動,正來自他身上。

    他睜眼隻能見到漆黑的石壁,但是他閉目卻仿佛跌入往昔的初見。

    又來了。

    這劫數他逃不掉,闖不過,偏偏每次突破都是這樣。

    ……

    車水馬龍的秦淮河畔,無數大小花船泛舟綠楊煙波上,絲竹歌舞讓人醒了又醉。文人墨客造就極富詩雅風流的金陵城,在亂世,是個夢中城。

    城西最高一座酒樓的樓閣上,有二人並肩而立,俯視一川煙草,滿城飛絮。

    這兩名錦衣少年皆是弱冠左右,輕袍緩帶,濁世秀姿。其中尤以半躺半臥的少年因笑更顯秀麗清嘉,奪人眼球。這便是應氏天才應觀容了,他的風流多情之名,在金陵城無人不知。

    應觀容手中攥著一本詩集,神色玩世不恭。

    抱劍立於應觀容身旁的冷漠少年卓爾不群,渲染開去的清透藍衣如冰雪。

    樓下人跡稀少,突然間有名女子疾步奔來,裙袂飄飛,染血的白衣有種觸目驚心的淒美。一群人緊隨其後,手持長刀,顯然正在追殺她。

    應觀容挑眉,問身旁的冷漠少年:“四哥,要不要出手?”

    冷漠少年看了一眼已被追上的白衣女,收回目光,無動於衷地吐出一個字:“不。”

    “嘖嘖,四哥,這就是你不懂得憐香惜玉了。年少不多情,整日練劍,活成你這樣,有什麽趣味可言。”應觀容搖頭,起初漫不經心的一眼,瞥見樓下她回頭微蹙的眉,他忽然就愣住了。

    那群人一劍斬斷她的發帶,長發霎時傾瀉如雲,身形靈異飄渺地躲避時,好似就要飛去。她出塵清絕的容色隻驚鴻一瞥,已擊潰滿目湖光山色,絕代不可方物。

    應觀容笑容忽然燦爛至極,如一朵辛夷灼灼盛開。

    “如此美人,我豈能不做英雄相救?”他將手中詩集隨手擲出,刁鑽回旋而去,正好打開一名殺手的攻擊。

    冷漠的少年也躍下去,拔劍引開了殺手。不知是引去何處,一直沒聽見半聲人語。很快少年又回來了,手臂在流血,但他沒在意,曲膝仗劍坐在房簷上看著他們。

    應觀容速度極快地廢了三名殺手的功夫,眨眼轉到她背後,正好接住落下來的詩集。

    他這才隨意坐在石凳上,念道:“冷豔全欺雪,餘香乍入衣。”

    丹蓁姬轉頭看他,隻見枝頭一朵辛夷跌在他書頁上。他拾起來,在指尖轉動須臾,輕輕嗅了嗅,衝她揚眉一笑。

    芝蘭玉樹,秀麗無雙。

    她靜靜地看著他,沒有開口。

    應觀容笑意慵懶,帶了些許調笑的意味,走上前,伸手要將那朵辛夷別在她發間。

    丹蓁姬立刻退了一步,神色戒備。

    應觀容的手在半空頓了一頓,這麽多年,他在金陵城還沒有遇到過被女子拒絕的情況。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無所謂地隨手扔了花,將詩集抓在手中,轉身就走。

    房簷上的冷漠少年輕飄飄落地,回頭看了一眼,丹蓁姬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這個姑娘還真有些特別。”應觀容也回頭凝視她,眉宇間毫不掩飾的興致盎然。

    ……

    畫麵一閃,又在一處景色宜人的亭中。

    應觀容趕走一群攔住她去路的地痞,笑道:“姑娘,真是好巧,在下又救了你一次。”

    丹蓁姬停步看他,冷淡地道:“這次本不需要你救。”

    “好歹也算救了你兩次,姑娘這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即便不道謝,至少可以告訴在下姑娘的芳名吧?”

    她頓了頓,道:“丹蓁姬。”

    應觀容恍然大悟,挑眉笑道:“原來丹氏第一美人就是你。不過也的確配得上,我便沒有見過哪個女子比你更美的了。說來又巧了,我在這金陵城,也要算第一風流,至少我也沒見過哪個男子比我風姿更秀的,你覺得是不是呢?”

    丹蓁姬微微睜大了眼,愣了須臾,偏頭忍俊不禁,一笑唾棄道:“天下之大,金陵尚小,也未必沒有。”

    “看來你的確沒有見過比我更瀟灑的人了。”應觀容想了想,又故意壓低聲音道,“我四哥不算,他雖勉強與我比肩,但是個武癡,除了劍術,什麽也不懂的,空長了一副好皮囊。”

    丹蓁姬問:“你四哥哪個?”

    應觀容與她靠在一起,伸手遙遙一指對岸湖心亭上抱劍而立的冷漠少年,他映著身後廣闊的青空,藍衣如冰雪在風中飄散。

    “應觀雪。”

    丹蓁姬看了看,回頭對應觀容道:“怎麽我看他比你要好一些?”

    應觀容故意大驚失色,仔細打量她,搖頭道:“沒有救了,沒有救了。滿金陵城的少女,十個有九個會在我們之中選我,還有一個是怕他的,不敢選。如此明擺著的事,你怎麽就能看錯呢?”

    丹蓁姬強忍笑意,推他一把,轉身自己往前走,也不快也不慢。

    應觀容眉目帶笑,慢吞吞地跟在後麵,不時衝她喊一句:“丹姑娘,你慢一些,我要被熱情的少女們攔住了。”

    她回頭盯了好半天,終於等到他掙紮出來,才乜斜他道:“無恥之尤,平生僅見。”

    ……

    密室中,應觀雪已經渾身微顫起來,雙眉緊鎖。

    他眼前又換了場景。

    那是在一座幽深廣闊的山林中,夜色茫茫,腐爛的落葉鋪了一路。應觀容去了山林深處磨練功夫,一月有餘仍沒有回來,應觀雪與丹蓁姬二人便找來了。

    此處有湖,二人停下生火,應觀雪抓了魚來燒。

    丹蓁姬看著他以手為刃,劃開魚腹,將內髒扔掉,再用樹枝串好,就要放上火堆,不由皺眉道:“你燒魚,都不刮魚鱗的嗎?”

    應觀雪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放下魚,道:“沒有匕首。”

    “你不是有劍麽?”

    應觀雪閉口不言,沉默好一會兒,冷道:“我的劍,不能用來刮魚鱗。”

    丹蓁姬聞言,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冷漠的神情,眸光也漸漸冷淡起來。

    應觀雪抬眼看一看她,起身將劍放上高高的樹梢,獨自一個人走開。不多時,他雙手提滿獵物回來,卻見到丹蓁姬正用他的劍在刮魚鱗,有一條已經刮好烤著了。

    丹蓁姬刮得很認真,大約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也許已經聽見了,隻是不理會他。若非要他帶路去找應觀容,她真的一點也不想和這樣刻板冷漠的人一起趕路,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應觀雪將獵物扔在她麵前,轉到她身後去,握住劍柄,也不說話。

    丹蓁姬扯了兩下,沒扯動長劍,反把掌心劃出一條淺淺的血痕。她凝視一眼掌心滲出的血,放開劍,靜靜去湖邊淨了手,也不回來,獨自抱臂眺望遠山。

    應觀雪看看湖邊佇立的她的背影,又看看沾滿魚鱗的劍尖,抿緊了唇,默默蹲下去繼續刮魚鱗。用他的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