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虛與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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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親?尋什麽親?”長老還未曾遇到過找上應氏,要尋親的。
下人道:“來人說要見她的生父。”
“她的生父是哪個?”
“她也不知道。”
長老氣極反笑,不耐煩地揮袖道:“這算什麽?趕緊打發了。”
下人應聲正要返回門外,誰知門外一陣喧嘩,那人直接闖進來了。四周的衛士立刻將她圍住,場上練功的應氏子弟也一擁而去,將她前路完全阻斷。
長老遠遠隻見是個穿青衣的女子,帶著冪籬,心中有些奇怪。於是躍下高樓,在子弟前方問道:“為何闖入應府?你知道不知道後果。”
丹薄媚停步,靜靜看了看四周猶如宮牆的院壁,以及精致華麗的雕欄畫棟,心中不禁冷笑,道:“我知道金陵應氏的威風厲害。隻是我來尋親,必要見到才肯走。”
“你不用明褒暗貶地諷刺。你連你要尋的生父是誰也不知道,若換了別家,也隻是有些耐心多問幾句,結果都一樣。若有人說這樣模糊不清的話,我們就給進來,豈非隨便誰也可以進來了?”
她點頭道:“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不是那樣無理取鬧的人。我母親的名字,你們應該知道。”
正待問她,門外又有人進來,急匆匆地跑上前。
他許是才從別處回府,未曾注意還有一個生人,拱手就對幾名長老道:“長老,謝府派人相告,從周唐來的守皇者有言,丹氏的後人出現了,已領悟龍術,奪走龍鼎,周唐的宮變也是她在推波助瀾。眼下她不知去了何方,務必請各家主差人仔細探查她的下落。”
長老幾人驚聲道:“丹氏還有後人,且已經得到龍鼎了?”
“是,那名守皇者十分肯定,且還曾與之交手。”
長老忙問:“結果如何?”
丹薄媚似笑非笑替那人道:“還能如何?若是他們勝利,還用來後梁投靠謝氏麽?”
那人哽了一哽,疑惑地盯著她。長老眯眼,掃一眼這下人的神色,意味不明道:“你倒還挺聰明。”
“與周唐守皇二老交手的人,就是我。我怎能不知道。”丹薄媚慢慢上前一步,那群人便後退一步,“我方才想說,我的母親,是丹蓁姬。我就是丹氏的後人。你們找我做什麽?”
她再也不是之前無力反抗的垂死之人,也有足夠匹敵的勢力,完全不必顧忌自己的身份。當然,若是八族聯手,她依然要退避三舍。隻可惜,應氏不會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她肯定。
丹薄媚一瞬取下冪籬,令人震撼又格外熟悉的五官逼入眼簾。驚豔的眉睫,瀲灩的丹鳳眼,咄咄逼人的眸光,靈氣恰似江南月下煙雪的清冷。
丹蓁姬的模樣,再過十年他們也忘不了。
長老們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呆了半晌才想起讓人去稟告家主。
丹薄媚被請入大廳,一群應氏子弟擠在門外看她,竊竊私語。她回頭目光落在一處,訝然地笑了笑,彼處的少年便興奮得眉飛色舞,隻當她是在對自己笑。
然而她道:“慶忌,你怎麽也在這兒?”
“居然也認得他!”眾人回頭去看同樣麵色古怪的慶忌,眸光不善。
應餘姚看了看慶忌,道:“是朋友?”
“大概是。”慶忌想來想去,在周唐翻雲覆雨的人,大約隻有她一個了。於是上前坐在她一旁,低聲三言兩語講了自己的事,最後掃了一眼應餘姚呆板的神態,對丹薄媚咬牙道,“我不知學個劍法也會惹出這麽多事來,況彼時也是生死關頭,別無選擇。現在應四爺還未出關,他們不讓我走。”
丹薄媚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拍他肩道:“那就恭喜了,我會留下來喝喜酒的。”
慶忌冷冷地瞪她一眼,以劍柄推開她的手,沒好氣道:“恭喜個什麽!你別來火上澆油。是朋友就趕緊想辦法幫我一把,我並不想娶應姑娘,娶了她也是害了人。”
“難道你還對如晝姑娘放不下?”
慶忌沉默須臾,歎了口氣,神色淒冷,低聲道:“我就快忘了她。”
丹薄媚心下洞明,那就是還放不下了。遺憾總歸是難以釋懷的,它永遠在那裏,讓人抓不著,又升起卑微的渴望。
“我看,你還是先待在這兒。”見慶忌又瞪她,丹薄媚笑了笑,擺手道,“不是有意勉強你。我也要在應府留一段時間,就在最近一二月內,將事情辦妥。到時你想走,應氏絕留不住你。”
慶忌想了想,也不多問她的事,隻點頭,神色好看許多,仿佛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丹薄媚卻正色道:“其實餘姚姑娘劍術超群,與你恰好相配,不過日常相處安靜了點。反正你也不愛說話,不算毛病。”
慶忌頓時起身就走,理也不理她。
少頃,應家主攜一眾應氏長輩進來,其中與她有過數麵之緣的六爺應觀容也在。
恰在她望過去時,應觀容也偏頭看她,隻一刹那,他呆滯在原地。
是蓁姬……
她又回來了嗎?!
應觀容渾身不可遏製地微顫,佇立在大廳中央,深深凝視她的雙眸。這眸光熟悉又陌生,也許是她十六年來,經曆了太多寒冷的冬日,以至於她的眸光也染上冷冽在骨的霜色。
她仿佛一點兒都沒變,又仿佛已經變了許多。這眉,這眼,這耳,這唇,還有如雲似泉的長發……
丹薄媚隱隱覺得應觀容看她的神情很不對勁,心知大約認錯了人,以為是自己的母親,便道:“應六爺,見到我為何如此神情?”
應觀容恍然回神,見應家主頻頻對他使眼色,隻好快步落座,目光卻還落在她身上,回答道:“丹姑娘長得很像你娘。”
“是有幾分像。六爺好似對我娘很熟悉,可知我生父是哪位?”丹薄媚誠懇地相詢,想一想,又補充道,“娘說他不太正常,沉悶死板,很惹人嫌。不知應氏中有無這樣的人?”
大廳外響起一陣哄笑,不少年輕人都回頭去看應餘姚,道:“說的不正是你義父嗎?”“原來四叔還有血脈遺落在外,真是看不出來啊!”有人還對丹薄媚笑道,“丹姑娘,你看餘姚妹妹像不像你描述的那樣?他們父女都是如此。”
應餘姚麵對眾人調侃,麵不改色,隻盯著她。
丹薄媚看過去,不經意間瞥見慶忌臉色沉了沉,心中暗笑,點頭道:“是有些像,不過應姑娘並不惹人嫌,反倒很惹人疼。”
應家主咳了一聲,目光掃過眾人,頓時大廳內外一片肅靜。
他道:“這位姑娘——姑且稱你為丹姑娘。傾國豔色的確與當年丹蓁姬像是如出一轍,不過普天之下,容貌相似之人也並非沒有。你自稱自己是丹氏與應氏的後人,方才聽聞下人來報,說是丹氏女在周唐取走了龍鼎。不知你可否將龍鼎拿出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果然要轉到這上麵來。
丹薄媚似笑非笑道:“不可以。龍鼎如此貴重,我自然要將它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怎會隨身攜帶。”
應家主眼色異樣,不著痕跡看了另外幾名長老一眼,遺憾道:“那如此一來,你如何能證明你是丹氏後人呢?”
丹薄媚手掌一翻,一尊小巧古樸的青銅鼎虛影緩緩浮現在手心。
她道:“這樣行不行?要再用龍術,氣息滌蕩出去,皇宮中的後梁皇室也會知道了。周帝說,周唐和後梁皇室聯手滅了丹氏,我此番回來,除了尋親,正是想替丹氏報仇。無奈我勢單力薄,不能力敵無極公主,隻聽聞應氏、寧氏支持謝氏力壓皇室,於是前來出手相助。”
應家主神色頗為意外,以至於愣了一愣,才不確定地追問:“周唐先帝告訴你,當年滅丹氏的隻是後梁皇族與周唐皇族?”
“不錯。因為丹氏風頭太盛,引起四國忌憚,於是聯手除之。漢、魏已成曆史,周唐皇帝一死,李儀繼位,身處亂世,也很快就會被吞並。眼下的敵人,隻剩了後梁皇族。昔年九族同氣連枝,想必如今得知真相,也必定會為丹氏討回公道,對不對?”丹薄媚極為認真且誠懇地凝視應家主。
應觀容雙眉緊擰,一刹那低頭,捂住胸口,不讓人看見他的痛苦。
應家主忽而便親切祥和地笑了,連連點頭道:“九族自古為一體,彼時為四國所蒙蔽,當真以為是丹太後的過錯。如今得知真相,自然是要聯手討回公道的。不過……丹姑娘雖說顧及後梁皇室,不能使出龍術情有可原,但如此一來,也算不能證明你的身份,畢竟方才那一招,見過龍鼎的人以幻術也可化出。你既不能證明你是丹氏女,又不知你的生父是誰,便也不算應氏子弟。恐恕我應氏不能相信你所說。”
應家主語畢,不動聲色地飲茶,看了身旁的長老一眼。
這長老慢吞吞地開口道:“家主,我倒以為這位丹姑娘所言非虛,隻是不能證明身份確實難辦。不如我護送丹姑娘去將龍鼎取來一觀,證明身份後再放回去。如此可算兩全其美。”
一時不少人都點頭附和。
應家主放下茶盞,笑道:“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丹姑娘意下如何?”
丹薄媚搖頭道:“好是好,就是太麻煩了。我孤身前來金陵,又有皇朝守護者宣揚我的存在,深知無異於羊入虎口,因此將龍鼎放在極其遙遠的天山盡頭。這樣我即使被抓,他們想要得到龍鼎,也必須讓我去往天山,我才有一線生機。”
“若這位長老隨我去,且不說天山的危險,一來一回也要耽擱兩三月不在話下。早聽金陵風聲鶴唳,波譎雲詭,怕是大戰在即。我去了再回來,未必趕得上。”
既然大家都虛偽,好似為對方考慮,那她也客隨主便了。
丹薄媚停了一停,又笑起來,道:“我迫於後梁皇族所在,不能施展龍術,自證為丹氏女。但要自證為應氏女,卻簡單得很。”
她其實並非迫於無極公主不能動用龍術,而更迫於不想讓謝衍與其他六族知道她的身份。謊話欺騙越多的人,就越容易被看穿。眼下應氏全然相信,以為她不知七族聯手滅丹氏,尚可以利用她領悟龍術,因此也必定會隱瞞她的身份。
“以我之血溝通畢方鼎,若成功領悟秘術,自然是絕對毋庸置疑的應氏血脈。若不能溝通,自然也絕對不是,我任由應氏處置。”
應家主臉色一冷,幾位長老立刻驚聲道:“這怎麽成?!”
丹薄媚奇怪道:“這怎麽不成?我領悟不了秘術,你們處死了我,也沒什麽損失。若我領悟了秘術,則我正是應氏子弟,本應該溝通畢方鼎的,也沒什麽不對之處。幾位長老怎麽反應如此過激?”
應氏顯然想要她拿龍鼎出來,但是她不至於挖坑給自己跳。
應家主不冷不熱地凝視她,笑而不語。
長老仍然拒絕道:“沒有這個道理。倘為你開先例,日後誰都來想要溝通真靈,那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看來應家主是不見龍鼎絕不會相信我的了。”丹薄媚起身,緩步朝大廳外行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