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第一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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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迢遞慈母贈春衫,毷氉朱靈歸落拓

    .

    這日送走了王子服、吳子蘭、劉曄等人,祁寒獨自回到聞檀閣中小坐,才剛一落座,便聽到門口侍衛稟報,丁夫人的貼身奴婢從譙縣趕來拜見。

    祁寒微覺納罕,還以為丁夫人出了什麽事,趕緊迎了出來。

    便見廊中站了個總角小鬟,約莫十三四歲年紀,朝他露齒輕笑,手裏捧著一個灰藍布包袱,遞了上來。

    “見過大公子。這是夫人親手做的春衫,吩咐奴一定要交到公子手裏。”

    祁寒眉目一緩,朝那丫鬟微笑道:“回去替我謝過母親。告訴她也十分思念她,望她多多保重。”

    小丫鬟脆聲應下,一邊示意祁寒打開來看看。

    祁寒拆開包袱,拿起衣服來細看。

    是一件不厚不薄的春衫,寬袍蕩袖,大小適中,正合乍暖還寒的時節穿。針腳綿密隱蔽,做得極為精細,一針一線都是自己縫製的。布料選的是上好的細葛,棉暖柔和,純手工的紡織縫作,一絲一線仿佛都沾滿了機杼跟前,丁氏日以繼夜勞作的溫暖氣息。

    祁寒想起丁夫人美麗的臉龐,又想起她平日拿手摩挲自己臉頰,指間那一層細密的繭子,不禁心頭一酸。

    ……這已不單單是一件衣服了,而是承載了她對兒子全部的思念。

    “夫人她說,本來打算給公子做件厚實的冬衣的,誰料又回了譙城,這一路奔波,就耽擱了時間。如今天氣轉暖了,她將內裏原來的棉絮去了,重新給你縫飭了一遍,這才命我送來。”那丫鬟伶俐乖巧,見祁寒目不轉眼地看著葛袍,便給他解釋了一遍。

    祁寒點了點頭,一時沒有說話。眼角卻暗暗有些濕潤起來。

    他活了兩世,父母情緣都很淡薄,還是頭一回有人親手縫製了衣物給他。上一世與父母從小聚少離多,相處的時間少,沒法培養感情,雖然血緣情深,卻也顯得疏遠。有時訓練得緊了,可能一年都見不到一次,更遑論要知曉他的身材尺寸,為他裁衣的。他又沒有正經談過戀愛交過女友,因此圍巾都沒收到過一條,沒想到來了這裏……竟然有人如此惦記他,關心著他的冷暖,一針一線,為他縫製一件深衣。

    祁寒不動聲色地揉了揉鼻子。

    他也不拘小節,立刻將外袍脫下,順手試了一試。丁夫人的手很巧,衣袍穿著正合體,內斂細膩的針腳,上乘柔軟的布料,棉白的顏色,更襯得祁寒的麵容清貴俊美了。

    那小丫鬟呆看一陣,耳尖都泛起紅來,直到祁寒問她:“如何?”

    她才傻傻地拍手:“好、好看。”

    祁寒也不再脫下,徑自穿著進了房間,一麵朝丫鬟招手,示意她跟進去拿他給丁夫人的回禮。不多時,丫鬟懷了一枚黃金屈鳳步搖的錦盒,高高興興地走了,打算回譙縣複命。

    祁寒憑立窗前,見那小鬟走到廊中便被一群近衛攔下,嘰嘰喳喳與他們爭得麵紅耳赤,最終還是被強製搜了身,這才放行。他看得暗自搖頭,心裏卻破天荒頭一次沒有對曹操生出怨氣來。隻因丁夫人帶給他的感動太大了。他便想,或許為人母者則慈靄,為人父者則嚴苛,曹操乃是大英雄大豪傑,或許便更是如此吧。他心中一寬,便想,我今後應該多體諒曹操一些。

    一窗隔水,他聆水而坐,沉吟半晌,自斟了一杯茶。烹煮出的茶湯濃釅碧綠,似湯如羹,可以熨暖身體,提神醒氣,帶著一股特有的辛香之味。祁寒捧著茶杯,望著那一縷嫋嫋上升的淡色白氣,似又看見了那一雙幽深沉靜的眼,和那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心頭便莫名悸動了起來。

    他眉心一蹙,不再深想下去,低頭慢慢嘬了一口茶。

    前天與劉曄吳子蘭等人閑聊時,得知了青州的消息。

    原來,袁術聽聞曹操派兵截擊,被朱靈和劉備阻在了路上,過不得關卡,無法投奔袁譚,氣累交集之下,竟爾就一病不起。他無路可走,隻好退往壽春。誰知途中短糧缺食,引起全軍大嘩,路經灊山時,他迫不得已想去投奔自己的舊部叛將雷薄、陳蘭二人,卻被毫不留情地拒絕。至此,袁術的軍隊徹底絕了糧,一路退至江亭,軍中已隻有三十斛麥屑可以吃。彼時,潢河水冰封百裏,天寒地凍,袁術出帳望著四野潦倒捧腹,奄奄一息的士兵,一時目眥欲裂,大喝了一聲,就此嘔血而亡。

    袁術死後,他僅存的殘軍四散潰逃,朱靈劉備等人便會提前回軍。

    祁寒默算著時間,消息傳到許都,袁術必已是敗亡多日了。如無意外的話,此時的朱靈應該已經去過了下邳,正在回京的路上,說不定……說不定快要到了。

    他大口飲了茶湯,心頭思緒漸漸變得浮躁,亦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一想到朱靈可能帶回趙雲的消息,祁寒便坐不住了,起身踱了會步,想著找點事做分散注意力,便從衣架上取了一件鶴氅,往外走去。

    荀彧那日對他說,有空請去看望郭嘉。他卻始終不得機會前去。如今閑著,又心浮氣躁,正好向曹操請求外出,去郭嘉府上探望一二——回許以來,郭嘉經常稱病不出,他倒是一次也未見過。可不知為何,從荀彧的話裏,他竟感受到了一種微妙——似乎他和郭嘉之間,有什麽奇異的關聯。

    祁寒一腳已經邁出門外,忽然聽到廊中傳來熟悉的聲音,他足步一頓,登時心頭猛跳。

    果然,便聽哐哐啷啷的甲胄摩擦聲起,來人腳步帶風,颯踏急促,轉過廊廡,露出一張風塵仆仆的臉來,眉宇間尚帶了一絲怒色,正是朱靈。

    祁寒暗暗握緊了拳頭。

    “……啐!什麽武衛將軍,不過一個禁衛軍的小頭目,也敢如此跋扈!瞧那一雙賊眼,都生到頭頂去了!我也是個討寇校尉,來見世子,竟然也要搜身……”

    朱靈嘟噥著邊罵邊走,不妨正與門檻處的祁寒打了個照麵,頓時瞪大了眼,吞吐道,“世,世子……”趕緊拱手抱拳見了個大禮。

    祁寒朝他點點頭,折身回房,朱靈連忙跟了上去。

    兩人落座之後,祁寒上下打量,見朱靈神色狼狽,眼眶下兩個大大的烏青,周身甲衣破損,滿是血腥風塵之氣,不由神情微變:“你遇上了什麽?莫非是沒有聽從我的吩咐,率軍阻攔劉備?”

    朱靈立刻搖頭解釋:“末將怎敢不聽世子的話!世子料事如神,斥候傳來袁術死訊之後,我等核實了一番正要回兵,劉備卻突然提出要率兵獨自離開,還美其名曰往汝南一探虛實……我自是從善如流,立刻放了他走,誰知副將路招竟然不聽命令,調動了他麾下全部人馬,趁夜追擊而去……我恐他有失,隻得隨後跟著。追到半途,卻見兩邊早已交過手了,各自損失慘重,副將路招被關羽一刀斬落馬下!”

    祁寒聞言眉心一跳,低頭飲了一口茶水。

    “我見路招死了,徒留無益,便要離開。劉備這廝還快馬趕來送我呢,”朱靈嗤了一聲,“他涕淚交縱,再三朝我道謝,又讚我通達情理,說那路招沒安好心,欲加害他們,不得已才自保而殺之。我隻好同他假惺惺客套一陣,這才領了軍隊撤退……”

    朱靈說完,忽見祁寒抬起頭來,眼神有些凝滯:“文博(朱靈)……我那日見你之事,你可有泄露出去?”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麵色顯得有些蒼白。

    朱靈將頭搖得撥浪鼓也似:“怎麽會?!世子你叮囑我切莫外泄,我是絕不可能對外人提及的。”

    祁寒手指抵唇,道:“……我父親明顯已知悉了此事。”

    朱靈也不笨,仔細一想,登時明白了過來:“原來那路招早早就得了丞相的密令?!怪不得……他竟會突然違拗我的軍令。”

    “不隻如此,”祁寒眉心微皺,“你不熟軍務,糧草結營一應事宜全都交予路招。或許他手下人馬並不止五千之數,更或許……還有真正主事的武將藏在他軍中,但你並不知曉。”

    曹操生性多疑,雖然不疑劉備,但為防患於未然,他必定不止安排路招一人。

    朱靈思忖一陣,登時恍然道:“是了!怪不得我見劉備手底的五千人馬也所剩無幾,原來竟是大打了一場,吃了暗虧!那關羽和張飛二人神色間也頗為疲憊,隻怕在路招之外,還有其他猛將,與之惡戰了一場,這才兩敗俱傷……”

    “此事容後再說。”祁寒緊皺眉頭,朝朱靈擺手,示意他噤聲,

    他此時心亂如麻,所擔心的,卻是另外一件!

    曹操既已知悉他安排朱靈不要阻攔劉備,便說明當日的對話已經泄露……那他托付朱靈的第二件事,豈不也早已暴露在了曹操麵前?!

    祁寒想起這幾日,曹操看向自己時那種深藏不露、似笑非笑的眼神,隻覺背脊發涼,說不出的震驚與惶恐。

    他左思右想,也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忽然抬起頭,朝房頂看去——瓦當之上,站不得人。

    朱靈順著他的視線,也把房梁和屋櫛好一番打量,爾後便見祁寒豁然起身,走到了窗邊,雙手巴著石台,屈身向下掀開了一小片芭蕉——

    一個小黃門在蕉葉底下驚愕地抬頭,正與祁寒的視線對上。他細小的瞳孔瞬間急劇收縮,訥然瞪著祁寒,顯然受驚不小。祁寒擰起了眉峰,在他那蜷曲得幾乎與石牆融為一體的身形上掃過,暗歎這人偷聽牆角的專業程度——他今日在聞檀閣已待了半日,這小黃門竟然連呼吸聲也不聞半縷,更無半點衣衫窸窣之聲,足見其已經藏了不知多久,或許連指尖都沒有挪動過,忍耐力簡直堪比東瀛的忍者。

    那小黃門嚇得肝兒碎,猛然間蹦起來,額頭在窗台上磕了個大青包,也顧不得疼痛,兔子似的跑走了。

    “……這賊閹人,我還待跳下去捏碎了他呢!”朱靈氣得不輕,望著那小黃門扭捏逃跑的背影,狠啐了一口。心頭卻想:“進門時要搜身,窗子底豎子聽。唉,原來傳言非虛,世子當真失了丞相的寵信了……”

    至此,那天的談話如何泄露,已是不言而喻。

    人跑遠了,祁寒才麵色發白地回過頭來:“你去過下邳了?後來如何?我給你的信呢?”

    曹操既知道他要聯絡趙雲,絕不可能不加以利用……他最怕朱靈處理不當,此刻已經給趙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