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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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獨居溪林隱杏客,幽憶來曆嚐苦辛
“直至昨日清晨,終於有人在白馬渡口,見到了公子的暗記,屬下大喜過望,這才循了暗記留下的方位,趕來此間……”
祁寒聽著,一麵點頭,一麵不停地咳。張燕見他如此,連忙起身,去給他拍背,祁寒手拄著唇,直咳得麵色發紅,才慢慢將這些日子的事,向他道來。
原來,當初離開許縣,他本自擔心曹丕,不想弟弟為自己承擔風險,被曹操問罪,但曹丕信誓旦旦,稱自有法子脫罪,祁寒隻得選擇信他,便驅馬離去。
初得自由,他縱馬狂馳,一口氣跑出百裏之地,很快抵達了新汲縣的第一處驛所,本欲從官道岔口疾衝過去,卻見道旁坐著兩人,一個是朱靈,一個是劉曄,都身負著傷患,卻得了曹丕的暗示,提著盤纏錢幣,前來給他送行的。
祁寒被關得太久,長期不見人,陡然見到二位知交好友送行,心中自是感慨萬千,三人便抱在一處,俱是哽咽難言。劉曄和朱靈當即表態,他二人有傷在身,雖然無法隨行,但此心卻是向著大公子的,願有一日,能夠效犬馬之勞。
祁寒那時也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想著趕緊離開許都,便匆匆與二人揮別,帶了朱靈的一名親兵,飛馳東去。
他心中是極度想要見趙雲的,因此一刻也不願停歇。不眠不休,兩人飛奔了四天四夜,終於下了官道,趕到下邳。若非途中顧及小紅馬,以及朱靈那名親兵的馬匹,他還會更快。
誰知他到了下邳,卻發現浮雲部早已撤走了。祁寒又驅馬往他們常駐的山野營寨尋找,還是遍尋不見。浮雲部離去之時,竟然連半個記號也不曾留下。
他焦急惶惑,好似無頭蒼蠅一般,也不知道趙雲到底是跟隨劉備走了,還是往北去了冀州,與張燕的黑山軍大部會齊,因此隻得在城中胡亂尋找。如此又過了兩日,他委實疲憊不堪,又沒怎麽飲食休息,便就累得昏倒在了長街之上。
幸虧被酒舍的老板救起,叫人找回那名到處打聽的親兵,給他灌喂了湯飯,又請來醫者下藥,祁寒才終於緩了過來。他清醒後,第一件事,便是命那親兵買來紙筆,給張燕寫了封信,約他五日之後,往鄴城相見。
——他尋不到趙雲,但張燕卻該知道一二的。
那親兵乃是朱靈心腹,是信得過的,祁寒便將書信托付給了他,告知他聯絡方式與地點,命他即刻送往冀州。那兵走後,祁寒昏沉沉睡了半日,便又啟程,獨自趕赴鄴城去。
誰知,他卻忘記了自己的身體狀況。
小紅馬載著他,又連續跑了兩個日夜之後,他便病倒在了東平縣,一病不起。
這一場大病,直令他便連床也起不來了,纏綿病榻之上,又無人照料,極為淒苦,到了晚上,又是噩夢頻頻,總還以為自己仍被關在那小小暗室之中,如此心力憔悴,受了許多的苦楚煎熬,險些便命喪在了山東。
這一來,他就誤了跟張燕約定的時間。待他稍稍整理好了心緒,病情亦有好轉,便拖著支離的病體,想要再趕往鄴城。但當時,河南、山東之交正在開戰,他怕在黎陽、白馬一帶遇上曹操或是袁紹的兵馬,徒增是非,便即轉道濮陽,打算從渡口過河,再前往魏郡,去尋張燕。
但到了渡口,卻又遇上天降暴雨,黃河漲水,過不了河去。祁寒深知東郡乃受黃河、海河、太行山脈地形等影響,年中時節雨水集中,夏季更是暴雨頻發,極易引發洪澇災害,不得已之下,他隻得在東郡盤桓,每日往各處渡口查看,冀望能有渡船過河。
這一停留,竟有一日在渡口上遇見了一位故人——當初那救過他性命的太平教醫仙,董奉,董君異。
董奉一見到他,倒先吃了一驚,道:“寒兒乖乖,你怎生把自己搞成了這副鬼樣子?”
一年多不見,原本那個豐神玉立的少年,竟變成了瘦損嶙峋,形銷骨立的模樣——兩頰深陷下去,更將那臉顯得尖削窄小,雙眸黯淡無光,腮上無二兩肉,瘦得隻剩了一副骨架子。
反觀董奉,倒是滿麵紅光,半點沒變,還是個二十四五俊秀的青年模樣。其實他到底多少歲數,恐怕也隻有於吉知道。他曾與祁寒相處過一段時日,將他當做後生晚輩,開口便沒有遮攔顧忌。
祁寒遇見他,也是意外之喜,眼神微亮,還同他開起了玩笑:“君異兄,豈不聞平叔(何晏)傅粉,瘦腰一握?當今之世,正是以瘦為美,我不過節食過度而已。這幾天吃多一些,便就胖回去了。”
董奉哪裏聽他胡謅,一眼便瞧出了不對勁,扯著他便上了馬車,一路載到白馬縣他隱居的杏林精舍之中。路上他握了祁寒的手腕,早將脈象清了,董奉便沉了麵色:“你這孩子,恁的逞強!若不是今日遇見了我,隻怕真要將自己弄得不人不鬼?不成不成……我得幫你治治。久聞你與趙子龍交好,若教他知曉我不治你,任你胡來,豈不是要怪我了?”
因此便將祁寒強留在精舍之中治病。
祁寒聽了董奉的話,轉念一想,自己雖然極度想見趙雲,隨著時間流逝、生病、時日的拖延,還越發強烈……但他也確實不願趙雲看到自己落魄難看的模樣。畢竟董奉開口便說自己是“鬼樣子”,想必這瘦得嶙峋的骨架模樣確實難看。若叫趙雲見了,平白惹他擔心。他便應下董奉,安心留在了林中養病,正好可以等待天晴,暴雨停歇,便渡河去尋張燕,探聽趙雲的消息。
董奉雖身在太平教中,但常年雲遊不定,神龍見首不見尾,倒也不知道浮雲部此刻去了哪裏。他與祁寒呆了幾日,見他病情穩定,便將精舍交給祁寒打理,自己又飄然離開了。
祁寒趁著養病,見那精舍前方有一片怪林,樹木參差,隱隱應和八卦之理,不由暗歎造化神奇,天生留下這麽一個適合布陣的場所。當初他幫翟逆管過山林,精通林中布陣之法,技癢之下,用奇門遁甲設了一個迷陣。雖不願製敵傷人,卻也足以防禦闖入的野獸和外人了。
董奉留下了不少丹方藥材,祁寒每日老老實實地煎湯服藥,又端正了作息和飲食,與山鳥溪魚為伴,白天外出,往渡口探看,順便留幾枚暗記,冀望著能撞個運氣,被黑山軍的人偶然發現;夜裏就安安分分地在茅舍中休息,如此桃源之地,舍外溪水潺潺、芳草花香,令他浮躁抑鬱的心緒漸趨平緩。不多日,身體便似養好了幾分,至少,從表麵上看去,隻是有些過分的蒼白,倒不顯得如何瘦削病態了。
昨夜雨住雲收,祁寒大喜過望,可惜今日進城,卻見城中關卡嚴密,盤查仔細,不易通過。他恐被曹操的人發現,隻得拉低了笠簷,暗暗退了回來。
原來,近幾日白馬縣軍情告急,曹操的太守劉延正自調兵遣將,集中了兵力守衛渡口要津,輕易過不得人去。祁寒掐算時間,料得大概是袁紹大軍南下打算進攻黎陽,準備與曹操展開決戰,是以即將派人攻打白馬縣了……
此一戰,如無意外,袁紹將要損兵折將,士氣大挫的。而顏良文醜二將的伏誅,更會助漲曹操的氣焰,打擊袁紹的銳氣,此一段時間,袁紹雖擁有二三十萬大軍之眾,而曹操僅有十萬以內的兵力,卻在能士氣上半點也不怯遜於袁紹。
祁寒怕露了行蹤,便暗中往驛館留書一封,密發給朱靈,匿名落款,信中用當初商議好的暗號代替,又簡略地標畫了地形圖——他已打算這幾日就要離開白馬,往東北上遊渡河,前往濮陽,再轉道去鄴城或者冀州。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夜晚間,張燕竟帶人尋了過來。
原來他在鄴城等不到自己,這三個月間,一直派人在各郡縣的津渡找他,直至昨日才發現了他的暗記。
若說祁寒不高興,那是假的。
當初張燕誠心認主,他卻視為戲言,不想這漢子忠心耿耿,竟然待他如此之厚。
他將經過草草對張燕講了,便握住張燕的手,道:“飛燕,你可知道阿雲現在何地?”
張燕聞言,麵色一閃,登時語塞。驀地轉過了頭去。
祁寒尚處在興奮喜悅之中,一時並未發覺他臉色有異,以為他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張燕便抬起眼眸,直直看著祁寒的眼睛:“公子,你可知曉,當初我說要認你為主,並非兒戲。”
祁寒眉峰微微一蹙:“如何?”
見張燕答非所問,他心中隱隱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來。
張燕的目光在他麵頰上仔細逡巡一遍,見他的眼神如此清澈明亮,與先前初見時的死氣沉沉,迥然不同,顯出了一種活潑鮮活的氣息,應是以為將要見到趙雲的緣故……他想到這裏,心中不由浩然一歎。
卻不忍多說什麽,隻道:“公子,浮雲部已然投了劉備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