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第一百九十三章 (秋娑影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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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碧湖外公子行跡,高山上雪泥鴻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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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老大咽了口唾沫,長話短說,飛快地解釋道:“……那日浮雲頭領與公子在林中相見,我便去灶間煎藥,回來卻見公子已不在屋中,他臨走前,還變動了林中陣法,將我困在精舍裏。公子定然是知曉溪中有魚、舍中有糧,餓不死我,因此將我丟下不管,自行離去了。我被困在此間,無法去分舵畫押署具,更無法向頭領報訊……這兩日可惱殺我了!既擔心不去簽到,令頭領擔憂;又擔心公子在外頭出了什麽事,我保護不力……這三日兩夜,我飲食難咽,臥不安枕,沒有片刻輕鬆。今日我本已絕望了,饑腸轆轆之下,正打算去溪澗裏捉尾魚吃,誰知公子卻突然回轉,還將我帶出了林子!”
張燕一聽,頓時急得不行,急忙道:“那你現在怎麽又是一個人了!”
段老大頓時麵露赧色,羞愧道:“我當時餓得昏了……也沒注意到公子神色不對。還大大鬆了口氣,以為他這次不會走了。誰知我們剛出了林子,走到湖邊,他突然翻身上了小紅馬,對我微笑說道:‘段老大,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料了。快回飛燕部去吧,我要走了。你告訴飛燕一聲,就說祁寒有負他所望,恩情來日再報,你們且多珍重’。我聽這話竟似在訣別,將來不想再與黑山軍牽扯的意思,便嚇了一大跳,連忙在他馬後追趕……但公子的紅馬神駿異常,尋常馬匹都追趕不上,更何況我靠雙腿奔跑……眼見著一人一騎便跑了個無影無蹤!”
張燕愕然瞪大了眼,正要說話,林中突然迅疾無倫地衝出來一道白影,一把握住段老大的衣領,將他提舉了起來。
大聲喝道:“——他去了哪個方向?!”
張燕悚然一驚,正對上趙雲發紅的眼眸,不由深深一怔。
段老大臉色脹紫,朝著西北方一指,趙雲這才鬆開了他,也不說話,隻是臉色陰沉到了極點。他抬手發出一聲急促的呼哨,玉雪龍立刻衝到了近前。
便見趙雲手中握著一根雙股紺繩,將玉玦拿到玉雪龍鼻下晃動。他拍著馬兒的鬃毛,眼角似有水光,啞聲道:“馬兒,馬兒,你好好嗅一嗅,帶我去找他……去找他和小紅馬。”
玉雪龍嗅了一息,便即昂頭嘶鳴,趙雲見狀,眼神微亮,翻身上馬,玉雪龍果然立刻撒蹄奔馳,朝著段老大所指的西北方,疾馳出去。
張燕晃過神來,正要帶人追趕,又記起先前被甩開距離的情形來,登時作罷了。
他歎了口氣,就地盤膝而坐,朝飛燕部眾人道:“大夥原地休息,在此等候。”
有人摸出餅子來,遞給段老大吃,段老大又餓又累,立馬就著水囊狼吞虎咽地嚼了。但吃得幾口,他動作卻緩了下來,有點出神。
眼前浮現起祁寒臨走時的模樣,令他有點食不甘味,暗自歎了口氣。
適才,公子回到精舍中,神情木然地走到那方箱子跟前,拿出了許多的白紙卷軸,站在窗前摸黑看了半天,段老大也瞥見了,那些紙張上頭繪的,竟然全都是浮雲頭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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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凜冽,夾雜絲絲怪雪,打在騎行的人麵上。
趙雲馳著馬,心中莫名哀惶。
他說不清那種感受,隻是心口一直悶痛著,惱恨著自己。
恨自己沒能多給祁寒一點信任——在趙雲深心之中,始終是將祁寒當作天人一般來疼愛的,自己卻暗存了一絲卑微,因此他們的恩愛,在他眼中才顯得有些不可測,沒能信任祁寒的愛,是他種種錯判裏最大的敗筆。
他又恨自己當日在林中那般對待他。無法忘卻祁寒回眸時,看向槍尖的那一個眼神。他知道,祁寒定以為自己拿銀槍對著他,是要與他刀戈相見,再無情義了,可天知道,就算是祁寒傷了甘楚,自己也絕不會傷害他的……他出槍,隻是為了擋下孔蓮的毒針,然而那一瞬間,趙雲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不將纓槍收回——在看到祁寒的一刹,他表麵維持的冷漠幾乎破功,滿腔的愛恨情仇、委屈怨恚全爆發了。他拿槍對著祁寒,並不是為了讓祁寒誤會,而是在點醒自己,生怕自己控製不住,又對他露出愛意不舍來。
但此刻一想,趙雲卻覺得頭皮發麻,無法原諒自己。
他不敢想象,祁寒自始至終都愛著自己,卻見到自己以槍相對,又聽到他成婚生子的消息時,該是什麽樣的心情?
趙雲心口仿似壓了一塊巨石,堵得他呼吸不暢,萬分難過。
一刻見不到祁寒,他便難受一刻。捱得臉色發白,他急催著玉雪龍,命它再跑得快一些。玉雪龍倒也不負所望,撒開蹄子疾奔,憑著靈敏的嗅覺,追蹤著玉玦上殘存的氣息,和雪地中小紅馬的足跡與味道,在山野間飛馳如電。
不多時,前方一座聳峙的高山攔路,趙雲眼銳,立時便發現了徘徊山腳下的小紅馬,但四顧左右,卻不見祁寒的影蹤。
玉雪龍歡嘶一聲,直衝了過去。
趙雲卻是心頭微訝,暗想,照往常,紅馬早該迎上來了,今日卻顯得怏怏的,沒什麽精神。不禁越發擔心起祁寒來。
一人一騎奔近,小紅馬隻耷拉著眼皮,抬起霧蒙蒙的大眼瞥了他與玉雪龍一眼,旋即低下頭去,打了幾個輕輕的響鼻。左蹄一直在雪地上踢踏扒拉著什麽東西,顯得十分焦躁不安。
趙雲飛身下馬,走到它跟前,玉雪龍便上去蹭了蹭紅馬,但那馬兒卻依然懨懨的,隻顧低著腦袋噴氣。
趙雲蹙起眉來,往它蹄前一看,不由怔住。
但見一片月白色的布料落在雪泥之中,已遭紅馬踐踏得滿是汙淖。他額頭一跳,心神頓時大亂,覺出了這是祁寒的衣角。
“他出事了?”趙雲手握緊了拳頭,一時焦急起來,連忙上前摟住同樣鬱躁的紅馬,檢視它的身上,卻沒有發現傷痕和異樣。
馬兒再有靈性,終究不通人語,趙雲強行鎮懾心神,立即四下查看起來。
幸虧此處雪停了,他很快就從邊上發現了一道上山的足跡。見那足跡隻有一人,趙雲先鬆了口氣。
便沿著淺淺的足跡,往山上奔行了十餘丈,既而,他在草叢中尋到了人走過的痕跡,又從荊棘上取下掛著的布帛碎絲,捏起那點月白色的布料細看,頓時篤定上山之人,正是祁寒。趙雲眸光微閃,忍不住心緒波動,合起拳頭,加快腳步,向著蜿蜒的山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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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祁寒確然經過了這裏。
彼時,山間明月冉冉而升,樹林中除了他的腳步聲,就隻有落葉的輕響,靜得令人心悸。他踽踽獨行著,偶而也能聽見一兩聲山中傳來的虎嘯猿啼,打破層林寂靜。冷風夾雪吹來,令他一路打著寒噤,情不自禁地抖索著。
這不僅是生理上的寒冷,也不是對黑暗寂靜的畏懼,而是他的心,在顫抖不安,一刻未停。
他因這一段不堪回顧的遭際,感到了極度的痛苦。
這一世,他失去了摯愛,付出過超過生命的赤忱愛意,以驕傲冷清的性情,卻全身心投進了熾熱的感情裏,甚至甘心雌伏人下,將趙雲當做一切的意義來愛著。
他結識了一些友人,卻也失去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
他還害死了丈八大哥……祁寒捂著心口,想起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黑山軍皂巾如雲,他被捆在冰冷的寒潭邊上,那個高大如鐵塔,挺身站出來維護自己的漢子。他想起了丈八直爽的笑容,那麽憨懇,永遠是磊落姿態。往往攬住他的肩膀,拿大掌拍他,朗聲喚他“祁寒兄弟”……可因為他,丈八卻淒慘地死去了。
長期的壓抑鬱悶,令祁寒的想法變得不太正常,他不如從前樂觀,心中頑固地認為,的確是自己害死了丈八。他就是一個無可推卸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