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德國到處遭到轟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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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到羞辱的鄧尼茨臉變成了雞冠子,他喘著粗氣瞪了元首一眼,動靜很大地跺腳轉過身子,邁開了正步,卻一頭撞到門框子上。

    希特勒瞥了他一眼,繼續潑涼水:“得了點蠅頭小利就把你樂得找不到北了。我告訴你,真正的海戰才剛剛開始,更大的考驗在等待你呢。不要讓眼前的勝利禁錮了頭腦,要勇於創新,打法要改,空中偵察要加強。不然,你的‘狼群戰術’非讓人家破解不可”。

    鄧尼茨沒有敬禮就出去了,感到眼冒金花,四肢疲軟,心裏憋曲,真想對著天空大喊:“蒼天啊,大地啊,你這是腫麽了?”

    鄧尼茨不知道元首的苦衷。希特勒常常以世界曆史上最偉大的軍事家自居,其實這也不全是對著鏡子作揖——自己恭敬自己,他往往會透過曆史的迷霧,預知到遙遠的未來,也會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超然視覺,審視著德國這艘超級戰船。他非常清楚,德國的建軍思想有其落後的一麵,其主要特征是陸軍畸形發展,海空軍尤其是海軍實力非常有限。不能形成三極中的一極,也就不能形成穩定的三角結構。

    如果德國是內陸國家,這也不算啥,我隻在陸地上打打殺殺,不下海撲騰就行了。曆史上德國雖然北德與東普魯士有海岸線,但通往大洋的出口隻有狹窄的丹麥海峽。戰爭期間這條出口時常被英國封鎖,因此,德國實際上與內陸國家差不多。

    然而,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到1942年深秋,德國實際上儼然成了海洋國家:丹麥、挪威、法國以及法屬西北非麵臨北大西洋,北普魯士臨近北冰洋,中普魯士以南是黑海,東普魯士以南與裏海接壤。地中海正如墨索裏尼以前吹牛皮的那樣,早成了軸心國的池塘,鎮守中東的德軍正警惕地守望著印度洋。

    一言以蔽之,家大業大的德國早成了世界帝國。創業不易,守業更難。當絕大部分德國人墨守陳規時,希特勒已經敏銳地看到了德國曆史上從沒出現過的身份轉變,這也是他親自到前線督戰,盡快打敗蘇聯的目的——騰出力量發展海空軍,以適應全新的、世界性的德意誌第三帝國之需要。

    現代戰爭中,麵對海上的威脅,無論是登陸作戰也好,防守海岸線也罷,最重要的一個條件就是要有壓倒的海空優勢。德國早就吃了這方麵的虧。兩年前,當陸軍挾勝利之威衝到英吉利海峽時,由於不具備登陸作戰的能力,隻能眼巴巴望著海峽對岸叫罵,像空有一身武藝的巨人一樣徒勞地揮舞著大刀。這樣一來,隻剩下潛水艇這條自古華山一條路了。

    問題是英國為了保住至關重要的海上交通線,絞盡腦汁,研製出聲呐、雷達、探照燈等多種反潛裝備,派出規模龐大的反潛飛機和潛艇,靈活采用“狙擊”、“圍殲”、“誘殺”等手段來,專門對付“狼群戰術”。

    美國攜帶著空前雄厚的工業科技力量加盟後,德國先下手為強,在聲勢浩大的“海上坎尼會戰”中摧毀了美國三分之一的運輸力量,但海戰形勢並沒有根本性的改觀。美國的海軍實力像雨後春筍一般見風就長,已經把1100餘架b-17轟炸機用於大西洋反潛作戰。世界軍工廠與海上霸王一結合,德國的日子很不好過。因此,德國的軍事重點必須要轉移,前提是對蘇戰爭必須盡快結束。

    千愁百結,唯有紅酒。當晚,希特勒帶著這些心間的百結,心底的千愁,與三軍巨頭暢飲波爾多。第二天淩晨,與施佩爾、海軍司令雷德爾、空軍司令米爾契、陸軍總參謀長哈爾德回國。

    他沒想到這是一條充滿艱難險阻與辛酸的路。

    薩爾布呂肯是第一個德國城市。一進入德國,戰爭的痕跡到處可見,薩爾河的石橋上躺著一匹死馬,一幫子家庭婦女圍攏著用餐刀切割馬肉,像極了啃食蒼蠅的螞蟻。哥特式教堂被炸了個大窟窿,一麵卐字旗在樓頂有氣無力地垂著頭。路德維希公園裏的動物園中了一顆500公斤炸彈,炸死了兩頭大象和三隻美洲豹。市中心俾斯麥銅像連底坐被掀翻,“鐵血宰相”可憐巴巴地栽倒在一汪泥水裏,一隻青蛙蹲在後腦勺上。

    空氣中飄浮著煤屑,鼻子裏充斥著硝煙。雷德爾元帥瞥了米爾契一眼,嘲弄道:“我的元首,與海軍和陸軍的節節勝利相比,我們的空軍是不是太仁慈了。”

    希特勒憤激地說:“我們遭到轟炸,而對麵洛林省卻一派歌舞升平,這些盟軍太會收買人心了。就算是貝當政府沒有宣戰,可洛林和阿爾薩斯是帝國的領土啊。”

    “在他們眼裏,洛林和阿爾薩斯仍然是法國的領土。也就是說,這些可惡的盟軍根本不承認這兩個地區並入德國的事實。”雷德爾也跟著汪汪。

    “這正是我生氣的地方。”希特勒擦掉嘴角的唾沫,摸著咕咕叫的肚子懊喪道,“早知道這樣,我們剛才應該在洛林的省會梅斯吃早餐”。

    米爾契慢條斯理地說:“據我所知,自由法國的戴高樂死磨硬纏不讓英美轟炸法國,說轟炸法國的話,會失去法蘭西人民對他的擁護。”

    “怎麽?他還做著光複法國的美夢呀?”希特勒氣呼呼地說。

    “這樣也好,我們可以把軍工廠建在法國了。”施佩爾喃喃。希特勒劈頭蓋臉一頓罵:“糊塗,你真糊塗,現在不轟炸,不意味著永遠也不轟炸。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敢斷定,要不了幾個月,法國就會對美國宣戰的。”

    哈爾德勸道:“你們怎麽回事?盟軍沒轟炸我們的占領區,應該高興才是呀?而你們卻好像很生氣。”

    一句話讓希特勒茅塞頓開,尷尬地笑了笑,大手一揮,朝司機喊叫:“海軍上校,繼續前進,我們到曼海姆吃早飯。”

    走在薩爾布呂肯到曼海姆市的路上,希特勒頓時明白為什麽米爾契不讓他坐飛機或火車,執意讓他坐汽車的原因:讓他親眼目睹帝國遭到轟炸的慘境。原本湛藍的天上被煙塵所籠罩,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土腥氣。沿途殘垣斷壁隨處可見,到處是瓦礫和碎石,疲憊不堪的人們打起精神清理街道,連小學生都在搬運磚塊。好幾次他們被民防隊員阻攔,因為前麵的道路被炸斷,橋梁被破壞。

    沒想到在前線的這段日子裏,帝國遭到這麽嚴重的空襲。尤其是美國發明了鋁箔散布器幹擾預警雷達技術以後,像得道的妖怪一樣天天來炸,第三帝國天空簡直成了敵人的後花園,來去自由,任意肆虐。

    他更沒想到,途經凱撒斯勞騰市時,空軍司令米爾契被市民認了出來。一個俾斯麥時代的耄耋老人當場質問道:“我十七歲就參加了普法戰爭,我敢打賭,那時候絕對不會有炸彈落到帝國領土上的。”

    “老大爺,你年輕那會飛機還沒有出世呢。”愛較真的哈爾德說道。

    “對,我年輕時候走起來像飛毛腿一樣。”老人有些耳背,以為在誇他。

    施佩爾將老兵領到元首跟前:“老同誌,敬愛的元首來看望你們來了。”

    老兵白了元首一眼,咕嘟:如果俾斯麥在的話,這種事絕不會發生。

    為避免類似事件,也考慮到安全,幾人在服裝店裏買了幾件衣服,喬裝打扮後繼續趕路。

    中午,饑腸轆轆的他們剛進入曼海姆市,淒厲的防空警報響徹整個城市,看來市民們訓練有素,僅僅過了幾分鍾時間,大街上已經空無一人了,隻剩下幾個連早飯都沒吃的外地人愣頭愣腦地立在大學門口。

    希特勒咬牙切齒地遙望著天空,西邊的天際出現了烏鴉一般的美國飛機,足足有上百架b17重型轟炸機。十幾架雙引擎德國戰鬥機飛蛾撲火一般衝過去撕殺。架設在田野裏、樓頂上的高射炮向空中織成密不透風的火網,好幾架飛機像撕下翅膀的蝴蝶一樣墮落,但更多的飛機依然瘋狂地殺過來,把代表死神的一串串黑色炸彈咂向美麗的城市和田野。

    一名臉上煙熏得烏黑的女救護隊員在馬路對麵大喊大叫:“快到防空掩體,你們沒參加過防空演習嗎?”

    大人物們仍舊矜持地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中間,而重型轟炸機的引擎聲已經壓迫著空氣,仿佛要將這幾個不知時務者壓成碎片。

    “這些可憐的人被嚇傻了!”她一溜煙奔過來,拉起米爾契的手就跑。數以千計的炸彈在不遠處爆炸,路麵就像是破車的引擎蓋一般抖動著。高級傻瓜們被激活了,領導形象固然重要,恐懼感覺更難以抗拒。國家領導人不能死,死了誰為人民服務啊。即使要死也得轟轟烈烈,而不是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靜悄悄地死去。他們再也顧不了儀表,毫不猶豫地跟在她後麵狂奔。空軍司令的紐扣兒掉了,他跑的動作像張開翅膀的烏鴉一樣。

    希特勒遠遠看到一個建築物上掛著橫幅,上麵寫著:防空掩體,限100人,他更跑得腳下生風。衝刺間雷德爾一本正經地發問:“這位小姐,我剛才看見有幾百人往這裏跑,是不是已經滿員了?”

    “別說話,快進去!”女救護隊員像接送孩子的幼兒園老師一樣,站在洞口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推進去,一邊推一邊向裏麵吼叫:“大家再擠擠,讓這幾位大老板進去。”

    馬上傳來一陣罵聲:“你們不是有特供的防空洞嗎?怎麽硬往我們平民百姓的地方擠呀。”“不嫌憋屈就進來吧,隻要當心你們的晚禮服。”“真討厭!”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越來越近了,希特勒仍舊站在洞口,望著滿臉烏黑八怏的女救護隊員尋思著:“她的聲音怎麽這麽耳熟啊”。她急了,一把將他推進去,一個趔趄一頭紮到哈爾德的懷裏,哈爾德脫口而出:“我的元首,沒弄疼你吧?”

    嘈雜聲戛然而止,大家怔忡了片刻,緩緩讓開了一條縫隙,一名軍官跑過來迎接他們——用手電筒晃了一下,驗明正身後帶他們到下麵。

    希特勒出其不意地喊道:“別日啦!”

    狹窄的空間裏“轟”地一下。男人們急忙在周圍尋找著,女人們手悟著臉,從指縫裏探視,少女們羞澀得低下了頭,隻有那個女救護隊員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猛然抱住他嚶嚶著:“元首,你真的是元首?”

    “如假包換。”希特勒感到一股激流湧過心頭,竟然開起了玩笑。

    這就是十多天前在沃羅涅日機場遇到的立陶宛女兵。那天,她戴著軍帽,亞麻色的卷發垂肩,白襯衣打著黑色的領帶,橄欖綠的開領軍裝,腰間束著布腰帶,左肩跨著咖啡色挎包,小巧的嘴巴微微翹起,麵若桃花卻略帶憂傷,永遠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我,別日娃。那天你們走了以後,他們送我到曼海姆大學進修德語。萬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你。”別日娃興奮地在幾人身上掃視了一遍,問道:“不是有幾個女軍官嗎?她們到那去了?還有那位給我照相的英俊將軍呢?”

    希特勒在別日娃的攙扶下,沿著通往地下室的旋轉樓梯向下走去。某個好心人在牆上掛了一盞昏暗的汽燈照亮了樓梯的拐角。但在走了一段之後,發現麵前的樓梯被一個巨大的灰色圓形物體擋住了。剛要用力擠過去,別日娃讓他輕點。希特勒仔細一看,渾身的血液立刻凝固了。那是一顆至少有4噸重的炸彈,斷裂的尾翼說明它在穿過屋頂後一直掉到了這裏。

    “沒事,炸彈引信被拆除了,炸藥也被掏空了。哎,你記不記得落在沃羅涅日指揮塔上的那顆炸彈?”別日娃向他耳朵裏噴著熱氣,讓他下麵的某個部位蠢蠢欲動。

    希特勒隻得用更加正經掩飾某種欲望:“當然記得,那顆炸彈上還有字呢。這上麵也會有吧?”但他此時想的不是炸彈,而是那天的荒唐事:在貴賓室裏,他將她攬到懷裏,兩人神魂顛倒地在會客室中間站著做了二分之一個愛。

    他猛然回頭望了一眼,望到的是米爾契竊笑的臉。

    現在,希特勒已經和一幫絕望和焦慮的人群待在了防空洞裏。元首和三軍最高首長看望市民,這個驚人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防空洞。大家蒼白的臉上掛著笑容,但也隻是笑容而已,絕對不會有感恩戴德。德國人對領袖忠誠但不愚忠,明白事理而不盲從。他們擁護納粹是有條件的,推翻了凡爾賽條約,消滅了貧困,健全了俾斯麥建立起來的勞動保護和養老製度,帶領德國人民從勝利走向勝利。

    可是,他們也清楚地記得,開戰時戈林大元帥曾拍著胸脯說,如果有一顆炸彈落到帝國領土上,他就頭朝下走路。他們不知道如今戈林走路是不是屁股朝天,隻看到元首喪魂落魄、跌跌撞撞奔進來了,那架式隻能是逃難而非視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