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車站兵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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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爾納繼續他那神憎鬼厭的調門:“當然有關係啦,我剛說過,那裏有德國戰俘,確切地說,有21843名德國戰俘,我們隻找到3497個幸存者,其餘都死啦。”

    希特勒臉上就有點紅紅白白的架勢,快要因自己的失態而羞愧了幾乎有些訥訥地:“哦,德國戰俘,死了那麽多?”

    他很快反應過來了:這家夥繞你個七拐八彎然後猛撲自己要去的方向,自己差點上當,哼,跟我來這手?於是馬上反擊:“你管那些事幹嗎?在冰天雪地解救了幾千個德國戰俘,最多在《人民觀察家報》第八版中縫登幾個小字,而我把你調到莫斯科,你的一舉一動會上世界各大報頭版,你很快會成為舉世囑目的人,你連這個賬算不過來嗎?是不是北極的風暴把你腦袋凍住啦?”

    “噢,我明白啦,謝謝元首,元首真偉大。”舍爾納把自己挺得像剛通過的槍管,臉上盛開了玫瑰花,嘴上盛開了喇叭花。

    與隆美爾一樣,舍爾納表現欲極強,而且骨子裏渴望當政治家,元首算準了他的脈,所以一招將他製服:“希望你不光有軍人之表也有軍人之裏,要心硬如鐵,迅速恢複莫斯科秩序,這是當前最大的政治。”

    “是的,我的元首!”舍爾納幹脆得像蹦豆子,一個敬禮退開倒也去得昂然。

    原定的歡送晚會被取消,莫斯科伏努科沃機場熱鬧非凡,心急如焚的德軍將領們把一切弄到手的客機據為已有,慢了一拍的俄軍將領們隻得到庫賓卡軍用機場碰運氣。希特勒心急火燎,一個小時前,元首的裝甲專列和專機已準備就緒。元首的安危直接關係到帝國的命運,向機場虛晃一槍後前往火車站。

    軍事博物館的東麵就是樂日夫火車站,為了保密,他們舍近求遠在夜色茫茫中進入喀山火車站。莫斯科槍聲大作,在卡蘭切夫斯克廣場希特勒看到舍爾納,這家夥趾高氣揚地站在一輛八輪裝甲車上,不管天多黑仍然戴著墨鏡,他的心更黑:12.7毫米機槍噴射著火焰,不分青紅皂白向他認為的“騷亂分子”開火。

    車輪飛,汽笛叫,“愛娃號”裝甲專列載著疲憊不堪一上車倒頭便睡的主人向東日夜兼程。第二天黃昏,車上的人們像經過冬眠的動物一樣蘇醒過來了,這些人回歸了如狼似虎的本性,施蒙特在地圖上標注部隊重新編組與調動情況,元首開始神氣活現地在地圖上大掃特掃,進攻還沒開始,進展幾乎分辨不出來,他便大吹大擂帝國飲馬太平洋的偉大夢想。

    京舍渾身的蠻力沒處使,拿起元首的靴子擦起來,冉妮亞湊到跟前衝他嫣然一笑:“哎喲大個子,你真是擦鞋高手,這靴子亮得蒼蠅都滑下來啦。”

    京舍美滋滋的,咧開大嘴笑了,冉妮亞接著說:“既然你這麽能幹,幹脆把本小姐的小牛皮靴子也擦一下,嘿嘿。”

    列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臨時停靠在烏法車站,烏法煉油廠濃煙滾滾,空氣中散發著刺鼻的石化產品味道。麗達幹巴巴地為元首宣讀資料:“烏法坐落在白河沿岸,位於烏法和德瑪河流的交匯處,白色凸崗延綿平原,南烏拉爾山脈向東一百公裏外。主要部分坐落在白河和烏半島烏法的河間地帶。在城市之下分布著由幾十條獨立山洞和水平坑道構成的石膏生產係統……”

    “呷,這麽玄,萬一我們掉下去怎麽辦?”希特勒想幽默一把,麗達連眼皮都沒抬,繼續麵無表情地念完那些毫無感情的數字,木著臉退出了四號車廂。

    烏法不在西伯利亞鐵路的主幹線上,從烏法到葉卡及琳堡大約需要行駛15-17小時,車裏雅賓斯克約9小時,彼爾姆約9小時,薩馬拉9小時,元首選擇這條線主要是為了安全,然而現在卻聽到外麵的喧鬧。卡爾梅克人著火了一般跑過來報告說,車站裏德國士兵在鬧事,嚷嚷著回家。

    “什麽!”希特勒倏而斂去笑容,臉上顯出莊.嚴肅穆的神色,忽地站起來披上大衣就要下車。大戰在即卻鬧回家,這是可恥的逃兵行為,是兵變,天大的事呀。大家好說歹說讓他平靜下來,緊接著窗外傳來沉悶的槍聲,現在連冉妮亞都勸他不住,隻得用圍巾遮擋住他的臉跟隨下車——

    蒼白的天空飄雨絲,到了晚上,雨變成了鵝毛大雪。雪花飄飄悠悠地飄落下來,飄得瀟灑自如,然而,對困在烏法車站的帝國士兵們來說,不僅沒有瀟灑自如,隻有沮喪和憤怒。

    烏法聚集著1100名回家探親的士兵,正在成為一座混亂的軍事化城鎮。原來拉他們回家的列車連個屁都沒放,把他們丟在這個煙霧繚繞的鬼地方後不見蹤影,他們被拋棄在這裏一天一夜了,別說吃飯,連口水都喝不上,又冷又餓心裏攢了一肚子氣。為了盡力安撫他們,車站廣播室播放著《美麗的西班牙女郎》讓他們想家更切。

    一小時前一輛破舊的軍車拖泥帶水向他們駛來。士兵們以為給他們送吃的來了,都歡呼起來。車喇叭在做著鼓舞士氣的宣讀:“第三帝國的士兵們,新的大戰在等著你們呢,我們要發揚連續作戰的精神,向布爾什維克發起新的攻擊……”

    士兵們都木著臉。屁話,從進攻波蘭算起,我們已經連續作戰快四個年頭了,還要怎樣的連續作戰?每次都是新的大戰,每天都在新的攻擊,與我何幹,我要回家,我要夫妻團聚,我要和女友相聚。

    “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廣播裏總算說了句人話,饑餓的士兵們被猛擊了一下,那種從大腦直擊胃腔再從胃腔倒卷回口腔整得滿嘴生津喉頭抽搐的生理反應,以致沒有注意到後麵的話:“當然,隻有在前線才能享受到這些。”

    兩輛車以一種在這頹喪世界很難看到的速度風馳電摯衝了過來,濺起的泥水噴到那輛破舊的廣播車上,車上的人根本是在刹車才踩到一半時就已經跳下。“集合!集合!”的叫喊聲立刻響徹了車站廣場。幾個年青軍官硝煙和征塵讓他們並不整潔卻從頭到腳讓人覺得像剛磨過的刀鋒,那是與車站這些歸心似箭完全不同的一種精神氣質,已經該用嚴厲而不是整潔來形容。

    他們穿著黑色的雨衣戴著42式鋼盔,脖子上掛著狗鏈,不用說是軍事警察。一個軍事警察讓人煩,整整一個連的軍事警察足以讓人抓狂。

    火車站站長穿著軍上裝和褲衩子從車站旁邊的廣播室出門來看發生了什麽,立刻被一個戴眼鏡的德軍軍紀少尉甩手就是一個耳光。站長忙不迭地穿著一個女兵遞出來的褲子,他的留聲機仍在哇哇地唱“良辰美景舞步輕盈多快活,美好時光怎能相忘多歡暢……

    第二輛桶車上蹙著眉坐著一位上校,老臉上的皺紋能掐死蒼蠅,但今天他是來得罪人的,他的部下在幾十秒鍾內讓火車站外圍翻了個個兒但他覺得不夠,在他的心裏尤其受不了厲兵秣馬與那些靡靡之音的怪異組合,於是他嘴角動了一動“雷奧少尉!”

    雷奧二十多歲本該是個英俊家夥鼻梁上卻架了副近視鏡,不過那不妨礙他像自己的名字一樣凶猛,雖然猛得有點兒過於大張旗鼓——他左手持著衝鋒槍,右手拔出了手槍向車站廣播室衝過去,剛套進一條腿的褲子的站長和匆忙間穿錯褲子、雪白的屁股露在外麵的女軍官蜷在一旁,對著電唱機就是一槍,這世界清靜了。

    雷奧出門前瞥了女軍官一眼,咕嘟了一句:媽的,早知道是軍需女上尉,說什麽也會文明點的。

    上校下車,他並不像他的部下那樣把自己堆成武器庫,隻在腰上掛了一支絕對不是擺設的魯格手槍和一柄絕對是擺設的陸軍軍官橙色佩劍。你會覺得最有殺傷力的不是武器是他本人,他本人立得像支長槍隨時能紮死人。

    他輕鬆地跳上廣場橫臥在泥水裏的列寧塑像,槍尖一樣的眼神掃著三心二意聚攏過來的兵們,廣播車上的軍官趟著泥水把話筒送到他跟前,線不夠又手忙腳亂地指揮車輛往後倒,憲兵們正在列寧像的旁邊掃視著人們。

    一開始,那個高音喇叭嘶叫了一會兒,有人調了一下音,接著一個鼻音很重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那個軍官的講話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到大家的臉上:“休假必須被取消,你們必須重返前線。”

    大家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下麵的話是清晰無誤的:“新的攻勢……冬天……困難……責任……全力以赴……最後的勝利。”

    還在做回家夢的士兵們慢慢清醒了過來。人群裏發出了憤怒的吼聲和騷動。但是現在大喇叭裏已經傳出了“德意誌進行曲”。隨著這個通知,數以千計士兵的休假夢想破滅了。剛才凶神惡煞的憲兵們這會扮演店小二角色,忙著往士兵手裏塞餅幹和果醬——此時的士兵們感覺平日香甜的餅幹此時味同嚼蠟,平日酸甜和果醬變得愈發苦澀,在填滿肚子之後,將被喜怒無常的憲兵們趕上一輛開往東部的火車。

    一個工兵少校死活不願意上火車,憲兵們為難了,如果對方是個小兵,二話不說直接拎著脖子丟進車廂裏得了,可人家好歹是個校官呀,總得留點麵子吧?

    上校慢慢踱過來了,上校不僅是棒打鴛鴦的無情棒,還是個六情不認的催命鬼,工兵少校一見到上校,馬上高興起來,一臉阿諛地:“啊,原來是根舍爾上校,我認識您,那天您的車陷泥裏了,是我帶領工兵拖出來的……”

    上校兩個鼻孔朝天,像是對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說話:“說,為什麽不服從命令?”

    少校楞了一下,一個勁地點頭哈腰:“上校先生,我已經十個月沒回家了,母親病危,我要趕回去見最後一麵,請你網開一麵,放我回家吧。”說完揚了揚手裏的休假證。

    “十個月?我在非洲軍團的時候二十個月都沒回過一次家。”上校輕薄地說,順勢搶過休假證撕成碎片扔到天上。少校張大嘴望著紛紛揚揚的紙片,臉上由紅變紫,最後變成鐵青色,“呀——”地一聲,像一發出膛的炮彈一樣一頭撞在上校肚子上。

    滿身是泥的上校被別人手忙腳亂地扶起來,狼狽不堪地甩開別人,話語裏夾雜著一絲惋惜,細聽還有請求:“默爾少校,回前線吧,軍法無情,你不要逼我。”

    “不,我要回家,回家——”看來少校被回家這兩個字迷住了,迷得忘掉了前途,迷得連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小命沒了,你回家有毛用。

    “別孩子氣啦,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千萬不要往火坑裏跳……”上校就著那話裏藏刀可勁兒幹笑,沾著泥巴的手拍在少校肩頭上。

    上校居心叵測的親切並沒讓少校寂寥的心裏頓生暖意,而且相反,少校決定破罐子破摔了,轉過身子振臂高呼:“同誌們,戰友們,我們在前線浴血奮戰,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一張休假證,被這個無情無義的家夥撕了,我們堅決不能答應,不回家毋寧死。”滿廣場的官兵揮舞拳頭扯開嗓子喊叫起來:不回家毋寧死!不回家毋寧死!

    上校不易察覺地咧了咧嘴,將沾滿泥巴的手伸進槍套裏,“砰——”一聲槍響,少校的半個腦殼沒有了,旁邊的人急忙閃開,少校失去了支撐,隻剩下半個頭的身子咂進泥水裏,紅的血白的腦汁汩汩地流出來,無聲地滲進雪水裏,臨死還保持著振臂高呼的姿勢。

    仿佛一顆炸彈,滿車站的兵們惹毛了,不讓回家不說,還開槍打死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們怒吼著湧過去,整個車站廣場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