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印瞳的印瞳,林瑤的林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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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朝陽暖亮柔和,春光無限。近處粉桃青桑,柴扉木籬,淡香幽眇;遠處千裏頃田,遠山晨光,一目了然。
這就是隱居山野的好處,無論何時都能坐擁無限河山大好。
早上的空氣清新醒人,印瞳站在屋門處瞭望萬物初醒的風景,轉眸之間看到女孩支起了木窗。依然是那身寬大的布衣,抱膝坐在床頭,正在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著窗外,神色有些茫然,還有些欣喜。
晨光從窗口傾瀉,映到女孩清純白皙的臉上、蜷縮柔軟的身上、還有一頭烏發上,映的女孩竟不似人間人。
不似人間人,那便是天上仙了?
印瞳看的幾乎有些出神,而後沒來由的笑起來,說道:“怎麽?難道沒見過如此風景嗎?竟然看出神了?”
印瞳是在問女孩,但是更像是問自己。
女孩回過神,看著印瞳相識不久卻似乎已經很熟悉的臉,不自覺說了實話,率真而衝動:“看過如此風景,但是從未在現在這種境況之下——你叫什麽名字?”
相處了一晚,現在才被突兀的問到名字,印瞳不由一怔,看向女孩的眼眸陡然變得有些不同,清澈卻詭異,深沉而神秘,似乎要將女孩烙印在瞳孔深處一樣,語氣風輕雲淡般隨意道:“印瞳,烙印的印,瞳孔的瞳。”
印瞳嘴上說著,心裏卻笑意盎然。女孩的話真是說到他心裏了,看過如此風景,但是從未在這種境況之下——素昧平生卻陰差陽錯的邂逅相處了一夜,或許帶著提防但看起來卻更像舊相識久別重逢一樣帶著莫名的默契——或許女孩也是一樣——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很奇妙的經曆,也是很奇妙的緣分。所以這春晨之中,印瞳看著此時的女孩,也覺得很是奇妙。
印瞳如此想著,而後笑著問道:“你呢?你叫什麽?”
女孩一如印瞳被問到名字時的反應,也是一怔,然後沉默了幾秒,像是在搜找一個忘記許久的舊物一樣,輕聲回道:“林瑤。森林的林,玉瑤的瑤。”
印瞳啞然失笑:“怎麽?自己的名字還要想一會才能想起來嗎?”
這本是一句調侃,林瑤卻認真的點點頭。
印瞳止住笑,安靜下來。於是屋裏也陡然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又像是過了很久。印瞳忽然問道:“早飯想吃什麽?”
林瑤眨眨眼:“想吃什麽都可以嗎?”
印瞳啞然,歪著頭想了想廚房裏剩下的東西,悶聲道:“那還是吃昨晚的那些吧。”
林瑤有些錯愕,看著印瞳走向廚房的身影,忽然無聲的笑起來。
這頓早飯對比昨日,多了熱氣騰騰的小米粥。一個多時辰的熬燉,小米粥的口感和味道都恰到好處,但是林瑤吃的並不是很舒服,她的眉頭時不時緊蹙在一起,食物咀嚼的很慢。
不是因為印瞳做菜沒有新花樣而吃的不舒服,而是她本身感到不舒服。
“很疼嗎?”
看著林瑤一臉痛苦地樣子,印瞳說話都變的小心翼翼,輕聲問了一句。
林瑤點點頭,沒有說話。
她的左臂完全斷了,右臂不能用力,大概也隻能拿筷子了。還有雙腿全部都傷到了筋骨,行動困難。至於胸腹後背,都是外傷,或者深可見骨,或者隻是劃過皮膚,但是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林瑤的髒器傷的很重,而且七竅九脈都受損,很難再使用內力。
外傷易治,內傷難醫。
而且,很疼。驟然而來的疼痛,長久的麻木,刻骨而鑽心,難以忍受。
沉默了許久,林瑤的表情漸漸變得舒緩。而印瞳也隨之放下心來。這時林瑤卻咬著筷子,忽然說道:“我是個殺手。”
印瞳一挑眉毛,似乎也是吃了一驚,但是並無驚慌之色。想到昨晚初見的種種,還有殺手兩個字蘊含的內容,那麽林瑤身上的傷口和鮮血似乎就變的順理成章起來。印瞳不因為與一個殺手隔得那麽近而覺得危險,反而是仔細打量著林瑤,心道原來殺手就是這樣的?
印瞳的冷靜似乎也很出林瑤的意外,林瑤看了印瞳一眼,繼續說道:“你既然讀過書,自然也知道《道經》?”
“那個能讓人一步登天的奇書?”印瞳問了一句,然後扭頭努努嘴:“我那書架上就有一本。”
林瑤點點頭:“《道經》是普通人進入修行之路的入門篇,一旦讀《道經》而有所得,便能成為修行者,所以說一步登天也沒錯。不過修行講求天賦機緣,沒有資質就算看一萬遍《道經》也沒用,所以道門並不禁止這部入門篇的傳播,反而為了壯大道門,還會支持普通人去看。”
“你既然看過《道經》,就該知道,人有七竅九脈,是修行的關鍵,無論修道還是修佛,乃至是修煉邪道,如若竅不能靈、脈不能通就不能成為修行者。”
印瞳沉默,然後點點頭表示知道。
“我說過,我是個殺手。”林瑤話鋒一轉:“殺手當然就要殺人,要執行任務。”
印瞳抬眼看向林瑤,林瑤繼續說道:“但是我昨晚任務失敗了。對方似乎預感到了危險,設了埋伏,我身受重傷,筋骨傷折,內髒重創,而且修行所用的七竅九脈也受損嚴重。”
最後林瑤給自己下了一個總結。
“現在的我,比普通人還虛弱,而且單靠自己休養是沒法痊愈的。”
印瞳帶著一臉溫和,笑眯眯的問道:“你坦誠的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趁你傷重告發你?”
林瑤水靈的眼中帶著一絲笑意,笑意清冷,隱約間還帶著若有若無的殺氣:“雖然我現在身體不如普通人,但是殺手有殺手的手段,昨晚上你忘了?”
印瞳一愣,想起來昨晚上看見林瑤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結果剛一靠近就被一把匕首刺得汗毛倒豎。那一刻,月光可真是亮的閃耀人眼。
“而且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林瑤忽然又說了一句。
印瞳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就不會傷害你?”
林瑤說道:“因為你隻是個普通人,你的家,你的水,你的飯,你的書,還有你的心,都很普通。”
印瞳愣了許久,終於聽出來裏麵的意思,不由得苦笑道:“你該不會一直提防著我吧?我可是救了你,既然救你,又怎麽會殺你?我和你又沒仇。”
“但是也沒舊情,所以你也沒道理救我。”林瑤說道:“既然是殺手,自然要保持足夠的警惕和戒備,尤其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麵對陌生的人。現在看來,你的確隻是個凡人。”
林瑤頓了一下,又加了個前綴:“心地好的凡人。”
被發了好人卡的印瞳笑笑沒說話,隻是埋著頭刨完了碗裏最後的兩口粥。
放下筷子,印瞳擦著手看著外麵的天色,說道:“你剛才說光靠休養,你的傷好不了?”
林瑤有些遲疑的回答道:“外傷好治,內髒的傷勢可能要費些事,但是問題也不大。最麻煩的是竅脈的損傷,七竅九脈是人體最玄妙的地方,而且也最脆弱,一旦有損,便會傷到先天精元,難以彌補。”
印瞳一挑眉:“難以彌補,就是說彌補起來會很困難,但是並非不可能?”
林瑤不置可否,而是目光灼灼的看著印瞳,不知在想著什麽。良久後才答道:“是,但是必須要一些珍貴的靈丹妙藥才行,我沒那麽厚的家底。”
印瞳用筷子敲著桌子,說道:“既然能治,總要試試才行。”
林瑤看看印瞳簡陋的家,又仔細確認過院子裏的桃花桑樹不是什麽天材地寶後,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印瞳:“怎麽試?”
“這裏試不了,可以去長安試試。”
印瞳很幹脆的說道,然後與林瑤互相對視,林瑤無語,隻是看著印瞳拿筷子在桌子上噔噔噔的敲著,恍若一路通往長安的馬蹄聲。
上清郡距離長安不過數百裏,隻是其間多山,此行一路皆是崇山密林,雖然一路有官道,也不是那麽好走的。
春山新綠,疊嶺滿目。細密的灌木樹林裏,一條寬敞的官道如同一條沒有盡頭的小河綿延群山,山重水複疑無路。而這路上,一匹黑色的健馬拉著一輛老舊的馬車正在晃悠悠的走著,沿著地上車轍印記滾動的車輪還時不時顛的車身嘎吱嘎吱的響。
印瞳坐在車轅上,半倚著四顧張望,左手持著韁繩,右手握著馬鞭,隨著車身的晃動也搖頭晃腦的,眼中滿是悠然,清澈的瞳仁如同水鏡一般將滿山春綠盡數清晰地倒映在眸中,瞳孔顯得仿佛雕刻著印記一般顯得極為奇異。
“說走就走,你真幹脆。”
忽然,車裏響起了一個糯軟好聽的聲音。
印瞳聽著背後車裏傳來問話,印瞳那看著奇異的眸中多了些莫名的溫和,笑道:“早治早好。”
“哪裏借到的車馬?”
“保長家的。”
頓了頓,印瞳說道:“保長家本來是長安城裏的商人,但是被同行算計了,最後傾家蕩產,隻剩下一套車馬用也不需要用,扔也舍不得扔。搬到村裏後,車一直撂著沒管,馬就拿來當騾子使。”
好人性化的處理方法。
隔著車簾的兩個人再次安靜了下來,林瑤是不愛多說話,印瞳也沒有找話題,就由著馬踢踏著歡快的走,由著車嘎吱嘎吱的發出細微的聲響,在這山中路途顯得很是引人注意。
不知過了多久,車裏本不愛說話的人忽然又說話了:“印瞳。”
“嗯?”
“唱個歌吧。”
“什麽歌?”
“你昨晚唱的。”
印瞳一怔,想起昨晚喝酒時興起唱的歌,不由得笑了,於是張口便唱起來:
暖風春融拂亂深山夜魈的魅影,拾步進行恐驚動人的留鳥鳴,凜冬雁又離,靜待萌芽起,看天雲煙消散一如雲煙靡。清柴結籬炊煙嫋嫋即是人間境,兩甕新釀淡如水與遠山相對飲;新婦眉心點朱印,摘花環髻輕,煙雨青梅又回當年竹馬曾經。
畫天圓地方,浮世正溫涼,醃製泥陶稻米香。擷葉望夕陽,低歌悠吟長,閑步田埂人間經年泛黃。黃酒濁半盞,燈花燭影晃,鼾聲輕響天已微亮;隻待垂暮遲,還倚舊磚牆,有誰道此家尋常……
印瞳的聲音清朗中帶著些沙啞,平和的語氣感情配上恬淡隱世的詞曲更是搭配的和諧而自然。
寂寞春山綠,悠然行路人。滿山花草林鳥都安靜的與林瑤一起靜靜聽著印瞳唱,一段唱下來,林瑤輕輕的說了三個字。
“我喜歡。”
印瞳笑了:“這歌是我自己所作,你喜歡便送給你。”
“好。”
“你叫林瑤,而我在此山林中唱的你這歌謠,也可稱之為林謠。”印瞳忽然哈哈大笑:
“林瑤的林謠,真是不錯。”
林瑤安靜的坐在車內,隔著車簾聽印瞳爽朗的笑聲,說著林瑤的林謠,卻並沒嬌羞惱怒,而是一臉認真的輕聲道:
“我當真了。”
印瞳似乎沒聽到,繼續唱起第二段:
廬草秋霜寂靜涼薄的青石桑下,月色如華清美的恰如我的她;三株舊桃花,染了漫天晚霞,相映容顏微醺任時光融化。小鎮繁華俗味水遠山重兩世差,一碗雞湯深濃喝完歲月又換茬,青禾晨珠滾下,微雨也落下,撿一枯枝作拐挽臂相依歸家。
畫天圓地方,浮世正溫涼……
歌聲輕柔恬然,在安靜的林中久久回蕩。
不知是誰聽得入了神,是群山,是林鳥;是小跑的健馬,還是老舊的馬車;是唱歌的人,還是聽歌的人……
鄭重其事的!咳咳,求下推薦票哈,謝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