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隔著簾子隻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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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瞳走進了廣陵閣。

    廣陵閣裏,入門的廳堂擺著四套桌椅,顏色很深,有些古舊,無論是從材質還是年代上都很平常,甚至是寒酸。

    左側是一溜兒的紗簾——正常的青樓其實是不設這些紗簾,更不會把這些紗簾真的垂下去,因為客人們需要直觀的看看那些奏樂起舞的姑娘們都是怎樣的貨色,會不會有一個讓自己眼前一亮。

    如果有,那注定自己將會還有一個愉悅而醉人的夜晚。

    但是廣陵閣裏設了紗簾。

    右側是木梯,旁邊一個側門,二樓則是四圍的走廊,整體的設計除了那顏色極素的紗簾外,和平常的青樓無甚區別。

    唯一的區別是,即便對麵沒有十秀樓做襯托,眼前的一切無論是何物,桌椅,木梯,圍欄,紗簾,屏風,門窗……乃至整棟樓,比起正常的青樓都太單調寒酸了些。

    怪不得。

    廣陵閣裏沒有一個客人——除了自己。印瞳如此想到。

    以這個廣陵閣所表現出的檔次來看,沒有客人是很正常的。

    但是整座閣裏卻連個小童,連個姑娘都沒有,這卻是很不正常的。

    空空蕩蕩安安靜靜的廳堂裏,印瞳也安之若素,隻是本來打算隨便找張桌子坐下,想了想卻是停住身,反而朝右邊走去。

    如果說左邊的紗簾是設計上還能原諒的失誤,那麽右邊的東西則是布局上泄露智商的硬傷。

    右邊沒有什麽其他的東西,卻是有一溜的櫃櫥,看起來是陳年的紅梨木做的,隻是樣式依然樸實無奇,不過是平常的展櫃,其上左邊一溜放滿了書籍,右邊一半則是擺著各式各樣的古玩器皿。

    如果說哪裏不像青樓的樣式,大概就是這裏了。

    哪家的青樓大堂是擺著古董書卷的?

    印瞳走到這一排長櫃前,眼睛從左向右一掃而過,顯然對那些書很沒興趣。他看的書太多了,現在已經對紙卷類東西沒有什麽愛好了。隻是右邊的古玩器皿,在印瞳看來,也不過是些很平常的東西。

    年代不算久遠,材質不算稀有,做工不算精致,樣式不算奇巧,平平無奇。

    印瞳有些無聊的拿起一個琉璃盞,翻來倒去的看看,沒什麽意思,放了回去,然後又順手拎起一個聽風瓶,兩根手指捏著瓶口的邊沿,歪著腦袋漫不經心的打量,滿臉的無聊神色。

    印瞳任由聽風瓶很不安全的在自己的兩根手指的著力下來回晃悠,最終卻有人沉不住氣了:“公子進此門也便罷了,擅取屋內物品同樣罷了,可那瓶子又和公子有什麽仇怨?如此戲弄呢?”

    那聲音自印瞳身後的那道紗簾後傳來,聲音很好聽,輕軟而棉實,又帶著些沙啞,很性感,很誘人。

    印瞳卻是動都沒動,依舊看著聽風瓶晃悠,卻是玩味的說道:“我還以為這是個空樓呢。仇怨?玩弄?何以見得?”

    那道聲音有些沉默,而後才說道:“聽風瓶本就是為聽風而做,站立不穩,瓶身細薄,公子卻還偏偏隻用兩根手指拿著,懸於半空,似乎隻怕這瓶子不碎,難道不是仇怨嗎?懸於半空,公子還故意搖晃,著力不穩,此瓶便恰如懸置風中,搖擺不定,破碎隻在一刻,難道不是玩弄嗎?”

    印瞳笑了笑,說道:“你這話裏好多漏洞。你既言聽風瓶本就是為聽風而生,而聽風的原理便是靠它站立不穩,瓶身細薄易碎而設置,那麽不止這隻聽風瓶,天下所有的聽風瓶若是要發揮它們的價值,不就是該在風中飄搖不定,而後一聲脆響,碎屍萬段嗎?”

    紗簾後的聲音沉默。

    印瞳又說道:“方才這瓶子在我手中懸浮搖晃,恰似聽風之時的狀態。隻是在我手裏搖晃,反而比它擺在這櫃上聽風搖晃更安全一些,因為我隻要在這裏,不想讓這瓶子碎,它就不會碎!”

    紗簾後的聲音沉默。

    印瞳繼續笑著:“姑娘你的眼光流於表麵,卻忘了看看表象下隱藏的東西。”

    紗簾後的聲音沉默。

    然後紗簾後的聲音響了起來:“公子用心良苦,是在提醒我廣陵閣,不要因為公子的外表而妄下結論嗎?”

    印瞳微笑不語。

    紗簾後的聲音又說道:“公子同時也是在暗示,恰恰公子不會流於表麵,因此才進的廣陵閣嗎?”

    印瞳微笑不語。

    紗簾後的聲音繼續說道:“公子誤會了,或許奴家本人目光短淺,流於表麵,但是廣陵閣不會,無論是對本身還是對外人。”

    印瞳微笑不語。

    然後印瞳微笑著說道:“我不喜歡公子這個稱呼用在我身上,因為我從來不是什麽公子。”

    “那您希望奴家怎麽稱呼您呢?”

    印瞳忽然想起了那個叫仙仙的女子一臉認真和善的稱呼自己的樣子,然後繼續微笑道:“就叫大哥吧。”

    紗簾後的聲音徹底沉默了。

    印瞳不以為意:“我的確很少隻看表象,不過說實話,我進這裏隻是一時興起,我對長安的了解都不多,對你們廣陵閣的了解更是一點沒有。”

    紗簾後的聲音似乎因為印瞳主動轉移話題而終於有話可說,立即就回答道:“廣陵閣很少有客人,所以無論是特意還是無意,隻要進了廣陵閣,廣陵閣都會認真對待。”

    印瞳頓時沉思起來。

    或許他想到了很多的東西。

    然後他問了一個問題:“你們客人那麽少,收入也很少吧?怪不得整個看起來都挺舊的,但是你們付的起夢回街這裏的房價嗎?這可是三環內,很貴的。”

    紗簾後的聲音頓時又沉默了。她沒想到印瞳居然想的是這麽無聊的問題。

    或許為了表示自己對於房價根本不在意,或許是好心的給印瞳這個無知的人類普及一些長安的常識,但是更多的像是純粹的沉不住氣,紗簾後的聲音響起:

    “廣陵閣的客人之所以少,是因為整座長安也沒有多少人有資格進,有膽量進。除了得到了特許的一些人,廣陵閣的客人隻有兩種,修為高深到一定境界的修行者,還有,王公皇族。”

    的確,這樣的青樓即便再落魄冷清也不是真的落魄冷清,更不會擔心下個月的房租還沒著落。恰恰因為大修行者們和皇室的王公貴胄很少大搖大擺的到夢回街這種地方來,所以廣陵閣的客人才少。

    廣陵閣是青樓,但是整個長安也沒幾個人能買得起這裏姑娘的身。除了諱莫如深的背景和關係外,廣陵閣更讓人所知的是她們的舞和樂,而不是青樓的花名。

    不過這些不重要了。印瞳心裏這麽想著,心情很愉快。

    於是印瞳又問了一個白癡的問題:“那你們為什麽不把門麵修的好看一點?就算不怕被人看扁,起碼要對得起自己吧?”

    紗簾後又是良久的沉默,沉默到讓人誤以為紗簾後的人被印瞳氣走了的時候才又響起聲音:“十秀樓的確很奢華。不過廣陵閣裏的一根桌腿也比整座十秀樓貴重。”

    這倒是實話。雖然很自傲,也是很自傲的實話。

    而且,這是整座長安所有貴人們潛意識裏所共識的一句實話。

    “嗬嗬。”印瞳聽著紗簾後那道好聽的聲音平靜溫和的陳述一個聽起來極為傲氣的事實,卻隻是嗬嗬笑了兩聲,然後把手裏的聽風瓶放回了原處,突然說了一句。

    “這隻瓶子和底座不太搭啊。這個底座有些年頭了,而且是我看來,這閣中入目之內最值錢的東西了。”

    紗簾後又是良久的沉默。

    聽風瓶需要一個底座,而現在的那個底座的確不是原裝,而是一種叫做延晶泥的東西,價值五十萬兩白銀。而那個聽風瓶,包括其他所有的古玩器皿,則是在舊貨市場淘來的,總共花了十兩二錢銀子。

    恰如印瞳所說,底座和瓶子不太搭,太不搭。

    但是紗簾後的人更關心的是,印瞳是怎麽看出來的?延晶泥這種東西,不是一般人能認出來,甚至一眼肯定年代的凡物。

    印瞳忽然轉過身,衝著紗簾笑了笑。

    他自從進了夢回街就沒有用一點修為,所以他也看不清紗簾後的人,甚至看不清紗簾後有沒有人,但是他還是衝著紗簾笑了笑,然後說了最後一句話:

    “小姑娘修為不錯。我會再來的。”

    印瞳出了廣陵閣,兀自走了。

    紗簾後還是沉默。

    隻能沉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