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尤堪，長安城的京兆尹。

    印瞳心中暗笑，這位京兆尹大人果然如傳聞所言，體型之獨特，整座長安數百萬人中無出其右者，一身肥膘把整個人幾乎疊成了一個圓球，讓人看著就擔心他走起路來會不會順勢滾走。

    這位尤堪大人此時麵對早已聞名長安，無論在修行界還是在朝堂上都極具聲名的印瞳，卻是置若罔聞，教訓完小廝阿武，也不理印瞳，而是慢悠悠的走回主位上，然後端起茶水啜飲起來。

    這個架勢，絲毫沒有要找印瞳談話的意思。

    先是晾著自己兩個多時辰，然後出現後又故意無視自己，難道是這位大人秉性如此嗎？

    當然不是。印瞳有些無奈，這位尤堪大人在逼自己主動，先暴露底牌。

    不過印瞳並不在乎。

    “聽聞四個月前春華燈會時，京兆尹大人遭遇橫禍，車毀人傷，不知大人可好些了？”

    印瞳突然出聲，尤堪狀若驚醒，看向印瞳，忽然哈哈笑起來：“這不是這段時間聞名長安的印瞳先生嗎？何時先生到我府上的？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印瞳微微一笑：“豈敢，大人肯出來見我，已經是給我麵子了。”

    尤堪聞聽印瞳這句暗諷的話頓時麵色一僵，但他久戰官場極為油滑，瞬間談笑風生的說道：“怎麽會呢！如今皇上也對先生推崇有加，如今先生登臨寒舍，是我這蓬蓽生輝啊，令在下倍感榮幸。呃這個，不知道先生來，是有什麽事啊？”

    “大人為官清廉，久負盛名，我也是極為仰慕。聽說大人數月前不幸重傷，所以我今日抽空特意過來看望大人。本來還挺擔心的，不過現在看來，大人是無恙了。”印瞳說道。

    “呃……”尤堪也無語。

    本來逼的印瞳先開口，沒想到這個先生居然顧左右而言他，自己之前用的手段等於全做了無用功。

    尤堪也感覺到印瞳的棘手，可關鍵是他根本不知道印瞳突然來拜訪自己的用意。外界傳聞印瞳如今是二皇子禹闕的謀士，可是自己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又一向不涉黨爭，這位印瞳先生來找自己又能為禹闕殿下帶來什麽好處呢？

    這時卻聽印瞳說道：“聽說最近因為陛下清換大批大臣，所以京兆尹府的檔案庫著實忙碌了很久——似乎京兆尹大人也帶傷連夜看了很多檔案？”

    尤堪頓時愣住。

    印瞳笑著說道：“長安不比普通的城池，大人身為這裏的父母官應該挺辛苦的吧？”

    尤堪不由幹笑，死撐著說道：“有什麽辛苦的？身為朝廷命官，自然以自己的職責為本，這偌大的長安，將之維護好正常的秩序本就是我身為京兆尹的責任。”

    “真的嗎？”印瞳頓時啞然失笑：“聽說大人之前的數任京兆尹都隻做了很短的時間，最長的不過一年。大人為官已有兩任近十年，按理說，以大人的政績足以升到六部擔任要職，怎麽也不會在正四品停滯如此之久，可是為什麽呢？”

    尤堪頓時臉色垮了：“為什麽？還不是因為陛下。”

    印瞳笑道：“大人為何這樣的反應？皇帝陛下一直讓大人擔任京兆尹而不升遷，這不是冷落貶斥，而是一種褒獎啊！”

    這似乎說到了尤堪大人的痛處，隻見他被肥肉擠得細小的眼睛做出一種哀愁的角度，苦道：“我知道。京兆尹這個位置太燙屁股了，長安多少貴人，其中關係恩怨一旦牽扯起來，哪個京兆尹能處理好？就說前段時間前任禮部尚書和大理少卿的一起案子，不過是土地圈占的問題，可是論起兩方的家族勢力和政治地位，誰敢在其中斡旋周轉？皇帝陛下就是看中我這方麵的能力，而且他找不到比我更合適的人，便一直無視我的政績，讓我在這個位子上呆了十年。如今看來，我還會繼續做一個京兆尹。”

    印瞳不由得出聲寬慰，臉上卻是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欸！大人也不要沮喪，大人的政績和辛勞，皇帝陛下心裏是清楚的，聽說每年年終賞賜的時候，大人府上的賞賜在四品官員裏那是鶴立雞群的，甚至很多三品大員都比不上大人得到的賞賜。這說明大人的辛苦陛下都是記在心裏的。”

    不等尤堪點頭，印瞳說道：“要不，下次我麵見皇帝陛下，和他閑聊的時候可以順便為大人說兩句。或許……”

    印瞳沒有說下去，但是其中含義卻是不言自明。

    而尤堪那碩大的腦袋卻是猛地一抬，轉而忽然冷笑起來：“先生，下官自認為官生涯問心無愧，雖然仕途已定，但我一向隨遇而安。先生突然施恩於我，我可不一定會領情。”

    “領情？領誰的情？”印瞳輕笑一聲：“二皇子殿下嗎？或者純粹是我的情？就我而言，不過是一介布衣，即便大人承了我的情又能如何？難道是我如今居住長安，將成大人治下之民，靠著大人的這點人情，可以以後買菜不用排隊，去餐館一律八折嗎？”

    尤堪頓時無語，卻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印瞳。

    印瞳挑著眉毛：“可若不是我的人情，我就更不在乎了。大人，您辦案之時，對於坊間傳言都是如何對待的呢？”

    尤堪微微頷首，知道印瞳是在否認長安流傳的自己效力禹闕皇子的傳言。

    印瞳頓了頓，問道：“敢問大人，您身為京兆尹，在長安眾多權貴之中保存自身的原則是什麽？”

    尤堪訕笑一聲：“不怕先生笑話，身在這個燙手的位置上，做事必須留三分，審時度勢，多想多做事，少說少惹事。當退則退，當進則進。”

    印瞳接道：“所以除了依法辦事，還要明哲保身是嗎？”

    尤堪絲毫不覺得難為情，反而理所當然：“那是自然，不保存自身，其他一切的抱負和原則都是無用的！”

    印瞳點點頭：“很好，大人，請您謹記這四個字，明哲保身。”

    印瞳的最後四個字咬的很重，尤堪作為一個極聰明的人瞬間從中聽出了非同一般的含義，不由得小心翼翼的問道：“先生，可否說的明白一些。”

    印瞳沉吟一下，目光看著外麵，漫不經心的說道：“大人一向明理順勢，隻要不違背朝廷律法，不違背自己的原則心意，那麽就是對的。如今大勢已成，這條包含了大人的河流中，每個人的流向都已經統一，大人也不願意背道而馳，與世隔絕，徒惹是非吧？”

    這麽說著，印瞳忽然起身，衝著尤堪作了一禮，說道：“好了，我知道大人還有很多公務要處理，今日言盡於此，在下告辭了。”

    “慢著！”

    尤堪從沉思中驚醒，忽然出聲道，整個人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坐起來，滿身肥肉堆疊顫動，動作卻是前所未有的迅捷。

    “先生，大勢何如？”

    “大勢？”

    印瞳慢悠悠的說道：“大人的責任，和，權利。”

    印瞳的身影慢慢消失，尤堪卻是沉思起來：“責任，我的責任自然是維護長安的秩序，否則——不對！”

    尤堪突然驚醒，喃喃自語道：“責任，大勢……大勢的責任，這滿朝文武，向誰負責？自然是皇帝。我的責任，自然是效忠皇上，既然印瞳說到責任，自然還是要我效忠皇帝陛下。那麽權利……”

    “我的權利……”尤堪苦思冥想間，忽然小眼一睜，臉上的肉都漾了開來：“權利，也是權力。我的權力，難道是……”

    “若說最有震撼和實際能量的權力，難道是我身為京兆尹所擁有的——”

    “城衛軍的調配之權！？”

    尤堪突然一身冷汗。

    (本章完)